阿宛将三郎拉到身边,嘀嘀咕咕的低语了一番,末了得意道:“姐姐此计如何?”
三郎闻言却抿着嘴唇低着头,许久才一脸内疚的低声道:“阿姊,我也是不晓事,遇事总想依靠阿姊,却从未想过你的难处,真是混账透了。我也存了一些钱,一并给阿姊吧……”
他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阿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训斥道:“我这话是来诓阿澈的,怎么你这儿先操上心了?我缺你那点金零银碎啊?姐姐指缝里随便**,都够你吃一辈子了。”
“你阿兄是个花起钱来没够的,全凭自己喜好,出去闯荡这些年,连个压箱底的铜板都没剩。虽说这日子也能过,可总得有个章程吧?所以我才想让他收收性子。这番你南下没准能碰上他,若能见了他就把我刚才教你的话给他说一遍,你是个老实孩子,连你都这么说,我就不信他没点触动。”
如阿宛所言,三郎从来没诓过人,此时有些犹豫道:“这……这样不好吧?”
“什么不好?我又不是害阿澈。刀头舔血风餐饮露,谁也料不准将来会发生什么。真要伤了残了或年纪大了要退隐,你愿意到时候阿澈和我身无长物孤苦无依居无定所四处漂泊?”
“到时候我来养你和阿兄!”
“不要你这儿给我表忠心,你就说你帮不帮姐姐吧!”
看着阿宛直眉瞪眼的恶相,三郎怯怯的缩了一下,畏声道:“帮……帮吧。”
靖湖一行人并未在西陵耽搁太久,五夷山地动已过去月余,天南有资格知道“白泽墟”消息的的势力想必都已经派出了人马,虽然他们不愿做别人的铺路石,但更不愿看着神宫遗址被别人捷足先登。在西陵呆了一天,皇甫延康带领的镇守府人手加入后,李惟柏领着这一支人马气派十足的沿着德胜街出了西陵南门。
一天之隔,原路出城,骑在骊驹上的三郎依旧是那副光彩照人的打扮。肩上落着猎隼小青,身后卧着云豹大白,唯一与昨日入城不同的是背上的的弓换成了阿宛送他的那张五石之力的夔角硬弓。又要离开阿姊,心中固然不舍,可想到就要和阿兄见面他心里又高兴起来——十二岁上的男孩子总归是和同性更玩得来。
他骑在马上偶尔逗弄逗弄跟宠,更多的时间却是在打量自己身处的这支队伍。作为雇佣而来的异士,又是和皇甫公子熟识的,虽是外来者他在队伍中的位置却并不靠后,与两位公子离得不远。
队伍前开路的约二十余骑,俱是顶盔掼甲长短齐备,一看就是军中悍卒;居中的是两位公子和他们的贴身亲卫,也都穿着铁甲带着弓弩刀盾,用长兵的反少些;缀在队尾的则是六七架驷马大车,载着粮秣器具,数十位骑士护卫的滴水不漏。前后估摸倒也有百十余人手,对于一支闯南荒的探险队来讲,算得上阵容浩大了。
三郎跟在两位公子的亲卫后面将队伍细细打量了一番,却发现队伍偏后有一架马车显得颇为神秘,看它形制装饰应该是用来载人的,周围护卫的骑士在靠近它时也显得毕恭毕敬。更重要的是,每当自己的视线投向它时,总会感觉那里也有人也在看向自己。马车厢门紧闭,窗帘也拉的严严实实,可三郎就是知道,那车里有人,而且不是一般人。
总不会是倾城王府的哪位家眷吧?少年心中暗暗嘀咕。
三郎在看别人,别人也在看他。灼热而兴奋的视线不是来自那架马车,而是来自街边围观的人群。
一个头戴银冠背插双刀的年轻甲士站在街边一家店铺的廊柱之后,目光死死盯着黑骏马上那个一脸稚气的少年——不是奉敛又是谁。
数天来,他和璇玑、呼延一行于城中四处打探倒也颇有斩获:比如“白泽墟”,比如十日前发生在城南双柏驿的那场冲突。一个神出鬼没的弓手以一敌六,劫了一帮猎妖好手,这种事在酒馆并不难打听。他甚至打探到了那些受伤的猎妖师如今的修养之地。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应该转移目标了。
“怎么了?”身边的璇玑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疑惑的推了他一下。
“我真蠢!”奉敛目不斜视,从嘴角挤出一句莫名的感慨。
“了不得!你终于认清自己的本相了!”璇玑一脸夸张的惊讶,奚落道:“人贵自知,能有此境界,真是可喜可贺!”
奉敛却懒得回击她的嘲讽,只是将手轻轻一指,没有说话。
疑惑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璇玑看到了正鱼贯而行的大队人马,看到了骑在黑马上的少年,看到了少年背上的那张角弓。
“水云弓!”少女一声惊呼,如遭雷殛。
“我早该想到的,”奉敛缓缓道:“八哥向来弓不离身,我们发现他时居然没注意到他的弓被人取走了。水云弓是我们庐江所产的最好的弓,但凡是武者没有不中意的。如果我们早从这方面入手,也不至于道现在还没有头绪了。万幸,天日昭昭报应不爽啊,这些靖湖来的蠢材还敢把这沾血的赃物光明正大的拿出来,真当我庐江无人吗?”
“靖湖人?”
“哼,有胆对我们庐江人下毒手的,除了这些靖湖狗还会有别人吗?”奉敛冷哼了一声,面带嘲讽的看着正出城的人马:“虽然他们没明打旗号,可光看他们的兵甲和做派也瞧得出一二了。再者,能与皇甫延康并驾齐驱甚至略超一个马头的,也就李崇宁家里的那几个孱孙了。”
“还真是新仇旧恨,冤家路窄啊。”璇玑紧咬银牙,眼中冒火:“要向庐江发信请示吗?”
“报信!”奉敛点点头道:“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些人应该也是奔着白泽墟去的,来的必定都是好手。光凭我们几个也未必奈何得了人家,且向主上和几位哥哥报信,求增派些人手。而且……”
他转身看向渐渐走远的靖湖人马,沉吟道:“白泽神宫之事,虽显妄诞却未必无因,主上可能也会派人一探究竟。而且我猜八哥生前传信所说‘意外之喜’十有八九也于此有关。传信庐江,我们先缀上,于公于私,咱都极有可能要在南边和这些家伙见个真章了。”
“嗯,这次听你的。”
奉敛和璇玑商议妥当,匆匆往寄寓之处赶。而于此同时,一只飞过千里山河从山北庐江而来的鹰隼,翼尖带着巫祁山顶的寒意,一声清唳飞过西陵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