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文广还在回忆着,一个电话进来,打断了他的思路。那个号码是熟悉的号码,文广知道情况不妙。
“喂,欣欣,是不是榕榕的情况又恶化了?”
“那倒没有,检查结果出来了,可她好像患了失忆症一样的,谁都不认识了。你,现在有空?赶紧过来下。”
“方便吗?”文广还没有从回忆中走出来,他担心有他不想见到的人。
“哎呦,方便呢,榕榕他爸妈都快急疯了,他们也希望你来。”
“这算什么,用到我的时候叫我过去,看得不爽了就叫我滚蛋,什么人呢,这是什么人?”
欣欣听到文广这么说,也来气了,何况人家父母都在边上立着。虽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可他们还是压着性子,让欣欣尽情发挥,只听欣欣继续说道:“你是不是男人,什么,你不来,什么跟你没有,榕榕还是你朋友吧、、、、、、、”
正说着,曾亦可沉不住气了,一把抢过来电话说道:“文广,我是榕榕的妈妈,榕榕她现在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什么都记不起来,你就帮帮忙,过来一起想办法好不好,我求求你。”
文广的心里此时一定很有快感,他骨子里头瞧不起亦可:是你以前把事情做想不到吧,风水轮流转了。可他还是没有把这不屑表现出来地说:“阿姨,不是,我现在手头有点事,真走不开。”
“文广,是!阿姨以前对你有误会,可这次你看在榕榕的面上,过来医院下下吧,阿姨求你咯”,边说边哭,“文广,阿姨给你赔不是了,我,我给你跪下了好不好?”
说着,真的要有下跪的动作,被庄明拉起来,他拿过电话,斩钉截铁地说:“文广,你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来是不来?马上给我过来。”
文广刚有点软化的心,被庄明这么一说,马上又坚硬起来,他也不客气地回应道:“庄先生,您凭什么这么口气命令我,有本事去使唤你未来姑爷去,别给我使横,我不吃你这一套。”
“好,你有种,我记住了,”庄明也是不认输的主,都这个节骨眼上还跟人较劲,明明是处于下风,明摆着低头求人的事情,还那样的态度,换谁谁受不了。
眼看着局势恶化下去,欣欣赶紧出来打圆场,她抢过电话。
“文广,都先冷静冷静。”
“我冷静,那个孙子怎么不冷静。”
“你来不来,现在不是用气的时候,文广,文广,你听我说,喂,喂”,欣欣看看电话,无奈耸耸肩说,“挂了,要不要再打个。”
亦可马上点点头;庄明怒喝道:“打,打死他,没他,地球就不转动了吗?我就不信没有他一起想法子,就真没法子”,说完,扭头就往病房走去。
欣欣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亦可看看远去的老庄同志,摇了摇头。
庄明到了病房,发现房间里头又围着一群人,他的第一视线是看到黄甫,赶紧走上去。
“黄医生,您看,有什么法子?”
黄甫显然是有所准备,他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说:“我们也很奇怪,刚刚也和精神科的专家一起会诊,按照悦榕目前检查过来的数据来分析,大家都觉得不应该会失忆,所以,我们还得观察观察。”
庄明心想:得,这年头医生说的话也有点外交辞令了,这么说了等于什么都没有说。
“庄先生,您放心我们会竭尽全力,稍后我会联系北京,上海的专家,将悦榕病历发给他们看看,听听他们的建议”说完,他转身跟里头打招呼:“白市长,姜行长,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顺着声音,庄明才看到未来的亲家已经来了。黄甫说的话,也传到门口的亦可耳朵里头,上次见面还不怎么言语的行长夫人原来是市长呀,还真有眼不识泰山,差点把她当家庭妇女了。
“子聪的爸爸,妈妈来了”庄明马上摆出一幅笑脸,似乎完全没有刚才发生过的一切。
只听有人干咳了一下,姜国勇脸色一沉,他把庄明拉到病房门口。庄明心里一阵忐忑,是傻子都猜出是什么情况。
“悦榕爸爸,悦榕发生这样的意外,我和子聪他妈妈都表示难过,我们的心情都是一样,迫切希望悦榕能早日康复”
“是,是呢,你们费心。”
“可,过段时间,就是他们订婚的日子,订婚的准备事情,我们都安排好。我们担心到时候悦榕情况还是这样的话,就比较讨厌哦。”
“这个,那个,这个,您的意思?”
“我们有个想法,是希望,当然是希望,你们能将悦榕身体康复的事情高度重视,一定,确保她在订婚前些日子能恢复如初。当然,有什么问题和困难都可以找我们来一起商量。”
这是谈话吗?简直就是布置家庭作业。
“姜行长,说心里话,我比,我比你们还心急,我恨不得她能马上好起来,我、、、、、、”
“好了,我知道,老庄,我给你十五天时间,你看怎么样,一定要让悦榕恢复过来,好不好?”
“这,这时间真不好说。”
“好了,就这么定”,说完也没跟亦可打个招呼,冲他夫人使了个眼色就一起走走掉。
他们一走,亦可好奇心被激发起来。她顾不得周边还有其他人的,就问:“那个姜行长跟你说什么?”
庄明也不避讳,说:“让我们想法子,在十五天内把悦榕变得跟以前一样。”
“神经病,医生都说不一定,十五天,他们以为我们是什么?”第一个发言居然是欣欣。
“搞笑,搞起来业务指标一样,要不要整什么攻坚战?”薇薇也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每次来都跟闪电侠似的,什么呀,多呆一分钟会死呀?”伊倩也有不爽。
“同学们,拜托各位了,一起想想法子,如何帮我们的悦榕恢复记忆吧?”亦可说得很对。
此时,他们才把注意力集中到这病房的病人身上,她水汪汪的眼睛,也在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欣欣有种感觉,悦榕她的眼神不像有些失忆症患者一样有陌生感,她走到悦榕跟前说:“现在能认出我来了吗?”悦榕惶恐地摇摇头,接着其他又不厌其烦试了一遍“你知道我是谁?”,结果悦榕都是摇摇头。
就在大家很有强烈挫折感的时候,子聪进来了。
“今天人马很齐”,一看大家脸色都不怎么对劲,子聪也没敢再说下去,他没有像他们玩那样的把戏。而是把一架电钢琴摆在悦榕面前,想不到悦榕看到电钢琴,双眼发光,完全没有征求子聪的意见,夺了电钢琴过来,很开心地弹奏起来。大家一看悦榕弹琴的样子,似乎又看到了曙光,说不定入口就是在这里,然后个个对子聪的妙招赞赏不已。
有欢喜就有忧愁。毕竟这里是病区呀,有谁听说过病房里头有人带一个电钢琴有事没事给你来一曲,谁受得了,病人需要的静养。果不然,大家还沉浸在悦榕的演奏声中,一位护士冲进来,她说:“嘿,嘿,停停,先停停吧,隔壁病房的病人无法休息。”
子聪见护士这么说,不但没让悦榕停下来的意思,反而对着护士大声说道:“护士美女,我们也是没法子,我们是在帮她恢复记忆,您就行个方便?”
“方便?你方便了?其他人怎么办?其他病人要休息的。麻烦你马上停止。”
“别呀,弹得好好,说不定弹几首就能什么都想起来呢”,“是的,是的”众人都这么附和着。
悦榕似乎也没有搭理他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一个劲在那边弹奏着。
“不行,真不行,必须马上停下来,请理解和配合我们的工作,好吗?”
“为什么不是你理解我们病人家属的心情和感受”,子聪的话有点“冲”起来了。
“我再说一次,这里不许弹琴,这是病区规定,希望大家都能遵守,麻烦你们配合下,好吗?”
“不,我们今天就不配合了,搞笑挖,你们医院医治不好病人,我们自己想法子治疗,碍着你们什么事”
欣欣觉得气氛有点不对,他轻口跟子聪说:“这样是有点不妥,会影响到其他人休息,要不再找个方便的时间和地方再弹?”
“怕什么,其他人跟我什么关系,我老婆恢复记忆最大了。”此时病房的门口已经积聚了一大堆人,大家都在议论纷纷,有的说:“这是病房不是精神病院”;有的说:“这男的太没素质了,这医院他家开的,有本事把医院包下来”;有的说:“这女的弹得还真不错,不比那些明星差”
只见那位护士走近悦榕,声音很轻的说:“您好,为了不影响其他人的休息,您能再找另外的时间,弹您的钢琴吗?”
悦榕微笑着点点头,停下来了,双手将钢琴递给欣欣。
“好你个闲事婆,管到我头上”子聪盯着别人的工作牌看了会说,“好,我记住了,你叫张赛今,是吧,我到你们院长那边投诉你。”
赛今也没怵,淡淡地说:“请便呀”说完,头也不回地走掉。
子聪火冒三丈,他对悦榕说:“榕榕,别理那闲事婆,我们继续弹。”
可悦榕始终是微笑着,对于子聪发出的指令,她摇了摇头。
门口看热闹见没热闹看,也散掉了。全场陷入寂静,病房里每个人的心头,都涌上一个问号“怎么办?”
子聪拿了个橘子,剥掉了,递给悦榕,她拿过来快乐地吃起来。这举动引起了欣欣的警觉,她想:如果一个人失意了,那么对周末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一般的人能接受陌生人递过来的东西吗?还是刚才子聪给她拿了钢琴,使得她有了亲切感呢?
只听子聪在那边喃喃自语道:“你,真的认不得我,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弹着那可爱的钢琴,那声音和表情瞬间就捕捉了我,我当时就认定你了,不管你什么情况,我都要让你当我的老婆。”
一般人听到这话都会起鸡皮疙瘩,可在庄明和亦可听来却特别的受用。庄明拍拍子聪的肩膀说:“子聪,要不你留着这里,陪陪榕榕,我和她妈出去有点事。”
亦可满脸疑惑地问:“老庄,我们去哪?”
“跟着我来。”
两人是先回到家了,看庄明在收拾行李,亦可明白了要去那里,也只能去了那里,说不定有机会。不对,不是说不定,是一定。
浙江普陀是观音菩萨修炼得道的地方,香火旺盛。南方城市的人们每间隔一段时间去朝拜的习惯。今天的普陀迎来了二位香客,他们和前些日子来的一位香客来的目的是一样。
庄明和亦可也没有多少心情去欣赏周边风景,跪拜,上香,和大部分香客一样的流程。
亦可见到边上有一慈眉善目的和尚在诵经,忍不住过去问话。他向和尚作揖道:“大师,请问这有问卦的吗?”
老和尚摇摇头,他看着亦可急切的眼神和脸上豆大的汗珠,作揖说:“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普陀山从来没有问卦,您是第一次来?”
两人齐齐点头,只见亦可扑倒在和尚面前说:“大师,救命呀,救救我女儿的命。”
老和尚连忙扶起亦可说:“自救者救人,施主,你我有缘,我赠你一句话吧。”
“大师,请讲”
“似僧有发,似俗无尘;做梦中梦,见身外身。”
两人都没有听懂什么意思,大师已经不见踪影了。庄明问亦可:“是不是暗示,榕榕能恢复记忆?这事情能成?”,亦可摇摇头。她心里知道,来这是求心安,真要出什么状况,自己也尽心,无憾。她看看眼前的老公,还在若有所思的琢磨着大师的赠言,心里些许有点发酸。
精神科的大夫也会诊过两回,他们跟子聪和欣欣报告的结果是悦榕不像得了失忆症的人,可子聪和欣欣却不这么认为。这不,送走了医生,两人一致怀疑医生的医疗水平,是不是要和她家里人商量下转到外地医院再看看。
等他们回到病房,见那个叫张赛今的护士正给悦榕戴上耳机。这样她在弹琴的时候,就不会影响到其他病人。子聪看在眼里,上前和护士打招呼:“张护士,谢谢您啊,您还是真有法子,我,我回去,不,我现在就给你们医院写感谢信。”赛今笑了笑,说:“你们能理解我们的工作就好了。”子聪还很有礼貌地送赛今出去,这让一旁欣欣有点看傻胡眼,这子聪究竟是什么性格的人吗?难道是一个心智未成熟的孩子,还是一个对悦榕爱得深刻的阔少呢?这几天,他可是二十四孝未婚夫,反而那个文广在悦榕最需要他的时候,迟迟不肯出现。对了,文广,去干什么呢?
文广这几天都泡在图书馆里头,找些失忆症的治疗资料。他还根据手头的资料,整理出一套快乐疗法的整个方案。当他把这个方案递到欣欣手里的时候,欣欣明白了,她觉得自己的好友悦榕是幸福,有两个这么深爱她的男人,可她又是不幸,她不能选择自己真正喜欢的。
“你把这个交给我是什么意思?把功劳让给我,自己当幕后英雄?”
“我,不大方便,就把这事托付你了。我先走了,省得遇到一些不该遇到的人。”
“你就这么不待见她家里人?”
文广沉默了会会,说了句:“是人家把我当老鼠,我自己是老鼠,还是少过街的好。”
病房里的悦榕,每天就是愉快地弹琴,配合医院的检查,吃药。离姜国勇规定的日子越来越近,可未见她有什么好转。
那文广整理的快乐疗法更像一部只讲招式不讲内功心法的武林秘籍,悦榕是非常快乐,可她身边的人都是愁容莫展。
这天终于来了,姜国勇也来到病房。他看到悦榕还是最初的状态,他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冲他儿子大喊:“子聪,我们走!”
子聪笑嘻嘻过来说:“爸,我们是要去院长王伯伯那吗?”
姜国勇脸红一阵说:“什么院长呀,我们回家呀,你以后也不要来这里。”
“你先回去吧,我还要陪悦榕。”
“你个熊孩子,不听大人,叫你走,你就多走,陪什么?”
这刺耳的对话已经传到病房里头的每个人耳朵里。这个平时电视慷慨激昂的成功人士,这时居然是这幅模样。
此时,一个护士走过来说:“小声点,我这是病房,不要影响病人休息。”
子聪见是熟人,马上打招呼:“张护士,不好意思,我们注意。”转过脸对他爸说:“你瞧,人家都有意见,你先走,我要留这里。”
“你个兔崽子,让你走,听见没有,小心我、、、、、、、”
赛今又开腔:“这位大叔,这里是医院,不是您教育下一代的地方,您再这样,我可叫保安拉。”
这话是暂时解了部分人心中的气,可堂堂的姜行长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他狠狠瞪了赛今一眼,只得甩下子聪,独自回去了。
亦可见子聪留下来陪悦榕了,她拉庄明到一边角落问道:“这个期限到了,姜国勇会不会爽约呢?你的计划泡汤了吧。”
庄明白了亦可一眼说:“这时候还有心情开刷我,你看看女儿的状况。”走完,就回病房,他心里清楚,明天姜国勇会找他聊聊。
果然,姜国勇约庄明到他的办公室一叙。姜国勇的办公室还有一秘书,明明是他约庄明找他,等庄明去他办公室,还被秘书挡门外,说是行长有要事处理,让他等会。
等了一个多小时,庄明才得以召见。
庄明大大方方地进去,见国勇懒洋洋地躺在靠椅上,也没有示意他坐下,他索性就站着,像个忠实奴仆在候命。
只是这个奴仆没有开口,寂静了大概有五分钟。姜国勇见他不开口,他只能自己先说:“老庄呀,没缘分呀,本来我们两家是亲家的,料不到,你家闺女出这样状况。我们都是为人父母,都会为子女着想,我不想增加子聪的负担,所以、、、、、我只能表示遗憾。有点我要先声明,我们不是亲家,之前的一些承诺就没有法子兑现了,你觉得。”
庄明点点头。
这倒让国勇非常惊奇,这老头怎么了,一言不发。出于礼貌,他补充了一句:“那你有其他什么问题吗?”
庄明摇摇头。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庄明摇摇头。
两人又沉默5分钟,庄明也没有一声告别,转身就走了。
让国勇满肚子的疑问。
庄明回到家,看到满桌的热菜,看看平时女儿坐得空位置,禁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他试着擦拭泪水,可心里酸楚顶上,让自己根本停不下来,索性放开声音大哭起来。
嚎啕的哭声引来厨房忙活的亦可,她来不及擦把手,急冲冲出来,一看是自己老头子站在饭桌旁哭,吓坏了。连忙伸手去帮忙抹眼泪,眼泪抹掉,一手油先抹庄明脸上。
“老庄,怎么了?这是?”
“孩子她妈,我怎么这么命苦,辛苦把孩子拉扯大,想她为我招个乘龙快婿,这好女婿来了,她成那样;她那样,好女婿也不来了、、、、、、”
亦可一把推开庄明,怒道:“我道你哭孩子情况,原来是自己算盘打岔。看你德性”,她话说到嘴边,心想:这可邪,当年半个身家套股市里头,也没有见他这么哭,该不是有什么隐情吧。
庄明哭声渐弱,起身突然把亦可紧紧抱住。亦可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双目紧闭,身体僵直。只听到亦可喊声:“老庄,老庄、、、、、、快来人呢。”
等庄明醒来,已然是第二天中午。
他睁开眼看到第一个人居然是文广,两人对视,都倒吸一口冷气,然后“哼”一声,互不相看。沉默了三分钟后,一旁欣欣先开腔:“叔叔,你醒了,太好了,我去通知阿姨。”
病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气氛更加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