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邸,鼓瑟吹笙,红光满天。
初春清冷的夜晚没有打消宴会的气氛,反而令宴席上平添了一种冷峭之意,让醉酒后的士人、武夫心中多了一丝清醒。
何进一袭棕紫色长袍,头戴漆黑长冠,显得气势雄浑,王八之气十足。
当官前,何进仅仅是一个杀猪的屠夫,长的三大五粗,腰磅肩阔,满脸络腮胡子,以前的模样一眼看去就是一个粗鄙的匹夫,如今他久在高位,身居大汉朝大将军之位,又是皇帝的大舅子,当朝皇子的舅舅,身份不可同日而语,长久呆在大将军的位置,脸上的多了一丝威严,少了一丝粗鄙。
何进下方,左侧坐着大汉朝的大司徒王允,大司寇袁隗,大司空张温,右侧坐着大儒卢植,右车骑将军朱隽,左中郎将皇甫嵩。
依次而下,坐着大将军府的一众幕僚,及朝廷官僚。
何进喝的面红耳赤,粗犷的面颊上涨的通红,面带得色,志得意满的看着下面相互共饮的一众诸人,想当初他不过是一介匹夫,更是人人轻贱的屠夫,世事无常,他靠着何皇后的关系,一举做到了大将军的位置。
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何等威风!
许攸,何进的幕僚,人虽聪敏,可为人却贪婪,喜好投机,见何进端坐在正上方,端着酒杯放到嘴边上,却没有饮酒,而是盯着下面把盏共饮的人,露出沉醉的笑容,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一撩长袍站起身来,走到大厅中央,朝何进敬道:“大将军,陛下在大将军的辅佐下日渐繁荣,百姓安居乐业,文武各司其职,此乃大将军之功业,卑职为此敬大将军一杯,预祝大将军建不世功业,留名青史!”
许攸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聚焦在了许攸身上。
士族鄙视的望向许攸,目光轻蔑,脸上虽然带着笑意,心里却是极度的不舒服,他们出身高贵,乃是国之柱石,是构成大汉朝的基石,而何进一介屠夫,虽然位居大将军,权倾朝野,可士族心中仍是看不起何进的。
这不是官职高低的问题,而是出身问题。
许攸身为士林中人,居然舔着脸皮去巴结何进,让士族的人极为不舒服。
不仅士族如此,脸在场的武将亦是如此,武夫只知道舞刀弄枪,性子耿直,不喜溜须拍马,许攸如此做作,让在场的众位将领心中一阵恶寒,,如今的大汉朝,谁人不知道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可许攸却都能够说出大汉朝四海升平的话来。
“哈哈哈~~~~”
何进听罢,豁然站起身来,咧开嘴哈哈大笑,看向众人大笑道:“此非吾之功也,实乃诸公用心劳力所致,大汉朝能有今日,也是在场诸位的功劳,仰仗着陛下的洪福,本将能够由此功劳,同喜,同喜!”
“本将再敬诸公一盅,望诸公尽心竭力,辅助陛下,匡扶天下,诸公请!”何进端起一樽侍从倒满的酒樽,朝在场的诸人一摆手,然后一饮而尽。
“大将军请!”
众人齐齐站起,朝何进进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
无敌,简直是无敌了。
杨皓坐在王允身后,端着酒杯,用长袖掩盖着涨红的脸,喝完了酒樽中的酒水,然后坐了下来,伸手捅了捅坐在前面的王允。
“何事?”
王老头不耐烦的回头瞪了杨皓一眼,惜字如金,轻轻吐出两个字,又转过头去,不理会杨皓。
今天王老头非常不爽,虽然杨皓声名在外是他所希冀的,可并不代表王老头愿意让杨皓出席这样的场合,尤其是何进专门设宴款待杨皓,如此盛大的场面,如此多的名人名士,让他很不爽。
打心底,王允不愿意杨皓参加到朝廷的党争中来,因为太危险了。
即使他都难以幸免,何况是弱冠之龄的杨皓,可是何进相邀,他又不得不来,坐在大厅中,他是如坐针毡,心里异常不舒服。
“到底有什么事情?”王老头又回头瞪了杨皓一眼,低声问道。
“无事,无事!”
见到王允凶神恶煞般的脸色,杨皓那还有心思说话,赶紧闭嘴,心中却不停地嘀咕着何进的可爱。
许攸的话,一般人都能够听得出来,知道许攸是在拍马屁。
可是这样的马屁也只有对何进说,换做了其他的人,肯定会大怒不已,试想一下,何进是当朝大将军,统领着天下兵马,汉灵帝又不干涉朝政,仅仅靠张让等人传递消息,如此一来,何进不仅军权独揽,连朝政也涉及到了,可以说大汉朝就是何进在指挥着。
许攸说大汉朝四海升平,安居乐业,可实际的情况确实百姓苦难,无法生活下去。
明白人一听就会认为许攸的话是讽刺之语,可对何进来说,这句话却是大大的‘实话’,是对他的一种屈服,不管许攸说的是否是实话,何进都高兴无比,因为看着士族之人对他卑躬屈膝,心里就有种兴奋的感觉。
目光转向王允,何进道:“司徒,贤侄安在?”
王允眼神中闪过不屑之色,一闪而逝,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站起身来抱拳道:“破虏就在身后,这就我那不成器的侄子,此子顽劣异常,让大将军见笑了。”
说完,王允摆手指向杨皓,见杨皓仍坐在席上,脸红红的,呵斥道:“混账,还不起来见过大将军,在家里就教过你无数次了,怎么还是如此无礼。”
王老头愤愤的瞪了杨皓一眼,目光看向何进,露出诚挚的神色,歉声道:“大将军,小侄从偏远地方而来,失了礼数,还请大将军见谅,都怪允教导无方,待回去之后,允一定好生教导。”
“无妨,无妨,人不轻狂枉少年。”
何进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看向杨皓道:“贤侄啊,我听闻贤侄一曲精忠报国令人热血沸腾,不知贤侄可否弹奏一曲,令在座的诸位一开眼界?”
“对啊,贤侄可否弹奏一曲,我等也好评判评判!”
许攸有些不屑的打量了杨皓一眼,一个黄口孺子竟然得到何进的照拂,让他心有不服,因此出声讥讽,不过精忠报国早已传遍雒阳,许攸竟敢做点评之人!够胆量!
杨皓戏谑一笑,从容站起身来。
他身高一米八,身穿一袭白袍,衣袂飘飘,衣服儒雅君子之风。
反观许攸,长相平凡,一米七左右,两撇八字胡,一双大眼睛,塌鼻梁,和在一起就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人,杨皓登时一站出来,走到许攸身旁,许攸就被杨皓比了下去,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杨皓身上,许攸就如同陪衬一般。
“许子远可知琴声之妙否?”
杨皓没有称呼许攸为伯父,反而是直接称呼为许子远,将身份和许攸摆在了一个阶层。
许攸目光一愣,随即看向杨皓,眼中多了一丝冰冷,他可不会在乎以大欺小,反正杨皓已经风光过了,杨皓来做他的垫脚石最好不过了。
袖袍一摆,许攸骄傲的昂起头颅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乐排在第二位,除却礼仪之外,就属乐为最,礼仪使人知书达理,通达四方;乐则教化世人,导人向善,是心灵得到升华,洗涤心灵的污浊之气。”
《乐记》云:“清明象天,广大象地,终始象四时,周旋象风雨,五色成文而不乱,八风从律而不奸,百度得数而有常。大小相成,终始相生,倡和清浊,迭相为径。故乐行而伦清,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
“由此可见,乐不仅导人向善,还可是天下太平!”
许攸捏着颌下的三缕长须,洋洋自得,对刚才的一番话非常的满意,望着何进的钦佩的眼神以及周遭的眼光,许攸心中异常的满足,这才是他要的生活啊!
大丈夫当名传天下,留名千古!
杨皓站在许攸身前,当许攸说完的时候,拍了拍巴掌,赞叹道:“许子远不愧是当今名士,饱腹诗书,不过杨皓还有一问,乐的能力如此之大,要知道礼乐可以教化天下,这已经是国之利器,不可不慎了,许子远可知古琴五不弹!”
许攸见杨皓举止得体,对他非常尊敬,满意的点点头,对杨皓的称赞之语受之无愧。
他乃是当今名士,岂会不知古琴五不弹,待杨皓话音一落,许攸急忙道:“其一,疾风甚雨不弹,疾风声枯,甚雨音拙,所以不弹;其二,于尘市不弹;其三,对俗子不弹;其四,不坐不弹,要求气定神闲,不可有浮燥之气;其五,不衣冠不弹。”
杨皓微微一笑,又道:“子远先生真高士也,杨皓佩服!”
“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杨破虏声名扬于四海,许攸一介书生,岂敢和‘再生霍骠骑’媲美而论,贤侄当世贤才,应当学古人头悬梁,锥刺股,方可成就大事,年轻人年少气盛固然是好事,可太过了反而不美!”
许攸一副长者教导晚辈的模样,全无谦卑之意。
杨皓还没有发火,王允老头就已经忍受不住了,杨皓是他的侄子,要教导也是他王允来教导,岂容许攸一介腐儒说教,王允身体刚一坐直,准备起身就被卢植拉住了,卢植摇了摇头,低声道:“子师,莫急,看破虏如何应对?”
“诶,也对,他迟早都要面对的,若是这样的场面都应付不了,何谈大事!”
王允叹了一声,又屈膝坐了下来,仅仅的等候着杨皓的回应。
杨皓丝毫没有因为许攸的教导而露出深受教诲的意思,反而出声道:“人分三六九等,老子、孔子大圣贤,有大智慧,知行完备,至善之人,可为‘圣人’;当今皇上统领天下,为万民造福,有大功德、大毅力,为‘圣上’;大将军辅佐皇上,匡扶天下,有大功劳,为‘股肱之臣’;在场贤士、将军,从文的为主筹谋,从武的开疆扩土,保家卫国,都是‘国之柱石’;反观许子远,一介腐儒,文不能安邦定国,吾不能上马擒贼,只懂风花雪月,勾栏之事,以我观之,许子远一介俗人。”
勾栏,说得好听些是风流雅士聚集的场所,往坏处说,就是青楼妓院。
许攸不仅贪财,而且经常出入青楼,杨皓抓住一点,直接将许攸定位在了俗人的位置上,相比之下,在场的人都比许攸强上一级了。
许攸脸色铁青,他自诩才华出众,有匡扶宇宙之才,竟被一黄口小儿称之为俗人,讥讽一笑,许攸冷冷问道:“我是俗人,杨破虏寸功未立,为何人?”
杨皓心中一笑,小样,看大爷怎么惩治你。
朝坐在大厅中的人拱手抱拳,大声道:“杨皓虽未加冠,仍是弱冠之人,可心却早已飞到了边关塞外,我一心为国,早就立志扬威塞外,要再现霍骠骑之雄风,将我大汉之威名传于四海,若论我为何人?我当为‘志士’”
“有志之士,不论年龄老少,只要有一颗报国之心,有一颗热忱为国之心,就是有志之士,我虽年少,亦有报国之心,乃‘志士’,非俗人!”
“好,破虏之言真乃我辈心声。”曹操坐在末尾,听了杨皓的话,猛地站起身来,朝杨皓道:“好一个有志之士!”
曹操一说话,周围的人连连附和,连何进也是兴奋不已。
杨皓的话可真是说道何进的心坎去了,虽然他是屠夫出身,可同样怀有一颗为国之心,同样有着保家卫国的理想,杨皓此言不仅拍了何进的马屁,连周围的士子、武将都一起讨好了,可以说杨皓的话音一落,许攸就已经被孤立了起来。
王老头和卢植坐在一起,老泪纵横,不停地呢喃着:“好,好,破虏不愧是老夫教导出来的,有此心,大汉无忧矣!”
卢植冷静些,拉了拉王允的衣袖道:“子师,此处人多,注意形象啊!”
一席话,直接将王允拉回了现实,王老头点点头道:“对,我来大汉司徒,岂能做此妇人之态,破虏如此,我当高兴才是。”
所有的人都在高兴,唯独许攸不高兴了。
他隐约有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涨红着脸,许攸伸手指着杨皓,好半响才出声道:“竖子,我不过是附和大将军,让你弹琴而以,你到底弹不弹,若是不弹,大可以给大将军说一声,想来大将军胸襟宽广,断不会为难你一个小娃娃的。”
杨皓噗嗤一笑,知道许攸顶不住了。
“勿怪,勿怪。”杨皓忍俊不禁的笑了笑道:“许子远当知古琴五不弹,其中一条为对俗子不弹,我岂能违背先贤之意,若是大将军想要听精忠报国,大可以等俗人走了,杨皓洗手沐浴,为大将军弹奏一曲。”
“你,你,竖子,欺人太甚!”
许攸涨红的脸变得铁青,愤怒的盯着杨皓,无言以对,先前杨皓就对他做了论断,如今他是俗人,杨皓当然不会弹奏了。
何进见局面有些僵持,赶紧出来劝解道:“好了,两位都是国之柱石,一颗为国之心,本将了解,就不要斤斤计较与小事了。”
杨皓闻听,急忙道:“大将军所言甚是,皓退下了。”
许攸大袖一拂,气哼哼的坐回了自己的坐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