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瞅着她,突然伸手点点她的眉心,“你有心事?”这几日,她一直心不在焉。
扶九天微叹,一声不吭地往回走,出来一个时辰都不到,她就想回客栈去,脑子里装着一件事,心情怎样也放松不下,相比这热闹的集市,她又渴望着客栈里的宁静。
瑶姬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也不说话,心里有诸多疑问,却不愿逼她做答,她愿讲时自然会讲给他听的。
见他不再追问,她也松了口气,如若告诉阿姬有关月曜的事,只会令他感到不安与担忧,不愿他为她操心,她选择沉默。
沉默、沉默!却不知此时的沉默,成了她与他之间最大的隔阂!
二人一走,那卖花的小女孩挤出人群,呆呆地望着二人消失的方位,久久……
玲珑少年迷人的微笑深深烙在小女孩的心坎,她送出那束花时,也将一颗情窦初开的心送了出去,他带走了她的心!
小女孩像失了心的人徘徊在这条街上,不知不觉转入一个胡同,她蹲到角落,独自哭泣。
阴暗的胡同里倏地冒出一道黑影,迅猛地扑向毫无防备的小女孩。
“啊——”
胡同内一声惨叫,一只空了的花篮骨碌碌滚至胡同口,篮子上残留的几片纯白花瓣沾着触目惊心的血迹!
没有人知道胡同里发生了什么,带走那束月美人的二人已返回客栈。
默默等待一天,扶九天依然没有等到任何消息,瑶姬一直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第四天——
瑶姬开始帮她收拾行囊。
看他一边收拾,一边快乐地哼着小曲,扶九天莫名地烦躁起来,坐也坐不住了,霍然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像是在这房里多待片刻,她就会窒息似的。
她仓促地逃开了。
房里快乐的歌声戛然而止,瑶姬看看手中收拾好的行囊,苦涩一笑——他强装的快乐感染不了她;他所有的努力改变不了她。她依旧有她的坚执,他懂她的,真的懂!
瑶姬松开行囊,双手紧紧揪着衣襟,心口阵阵锐痛,痛得无法呼吸,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打湿衣襟,唇边仍挂着苦涩的笑,含泪的笑,透着幻灭与绝望——
这几日鸳鸯镇内沸沸扬扬地传递着一个消息,枢密使刻意放出的风声令瑶姬明白了这几****在等待什么,就连他一直守侯着她的那份心意,她都没有看透!
他在她心中的分量始终敌不过她获取名利的筹码——月曜!
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书案前,案上摆的一只小小花瓶里是一束凋零残败的花,一瞬的美丽过后是无可避免的心碎,即使他有心强留一缕余香,也是枉然!
伸手,揉碎残留的花茎,眼中已留不出一滴泪,他挺直了背,大步迈出门槛。
走出屋子,他就像变了一个人,眸光幻魅、神态冷漠,脸上如同戴着一副冷冷的假面具。
出了客栈,径直往街对面那条胡同走去,他知道那里有什么在等待他,一直都知道!
拐入阴暗的胡同,走到提有“王”字的府邸门口,这是枢密使王大人长子的私宅——搜刮民脂民膏盖的一幢豪宅!谒天下之财,伤生民之命,这吃人的鬼,他早已有心为民除这一害!
绕过正门,走到护墙一扇侧门前,霍然映入眼帘的一幕景象令他心神狂震而又痛心欲绝——这扇侧门的门板上赫然钉着一具尸骸!半尺长的追骨钉穿透身躯钉入门板,喷涌的血把暗色的门板染为醒目的猩红色,一张稚嫩的脸上凝固了两行血泪,熟悉的面容,竟是赠给他一束月美人的那个卖花女孩!
小女孩仍大睁着眼睛,似乎在问他,那些人为何要残忍地夺她性命,她做错了什么?
他浑身剧颤,牙齿深深咬进****里,滴下血来,他感觉不到痛,只有愤恨、熊熊燃烧的怒火!伸出颤抖得厉害的手,盖上女孩的双眼,这一刻,他已下定决心——杀人者偿命!
门上“砰”一声响,守在门里的人吓了一跳,匆匆打开侧门往外张望,胡同里不见半个人影,回头正欲关门,却骇然发现门板上钉着的尸骸竟不翼而飞!守门的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府里头跑,杀鸡似的叫声响彻王府每一个角落:“月曜出现了!月曜出现了!”
与此同时——
因心中烦闷而闲逛在大街上的扶九天,看到王府上空惊现一支火箭,箭尾拖着一股黑色的浓烟冲上云霄,是行动的暗号!月曜今晚必会现身!
心中狂喜的她匆忙奔往行动地点。
梆——梆——梆——
梆析响动,已是三更。
今夜——
中秋,月明。
王府内烛影憧憧,几乎每一间屋子里都亮着烛光,客厅内高朋满座,觥筹交错,虽夜至三更,府内气氛却异常热闹。
丫鬟、仆役一个个忙得像陀螺似的绕着酒席打转,佳肴美酒源源不断地端上餐桌,酒盏斟满了又空,空了再斟满,在座每一个人都是红光满面,兴致高昂。
表面看来,这只是主人设宴与亲朋好友共聚一堂欢庆中秋佳节。实际,端上桌的佳肴,客人们很少举筷品尝,一个个不停的在那里推杯换盏,杯里的酒只沾了一下唇就偷偷洒在地上,地面有些湿,散发着浓烈的酒味。
坐在客厅里的除了丞相府的密探,遥郡刺吏、防御使等武官,还有衙门公差、王府护院。这些人围坐一圈,把枢密使王大人护在中间。
防护得似乎滴水不漏,王大人却坐立难安,几次举杯,又重重放下,不自在地捋着颔下黑须,脸色阴沉,目光闪烁不定。
客厅角落里摆放着计时的铜龙,铜龙呜咽着催促滴漏的水声,水逐渐漫过一道道立箭,亥、子、丑……一直漫到了刻有寅字的立箭上,在场每个人都等得有些焦急。
至寅时四刻,众人身心疲惫不堪,头脑也昏沉沉的,严密的戒备已松懈了不少。有些人暗自猜测:再过三个时辰天就亮了,月曜今夜约莫是不会出现了。
王大人也微微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阵嘹亮的笛声突兀响起,居然已近在咫尺!
众人骇然一惊,慌乱地站起来四处张望,客厅两扇紧闭的门“嘎吱吱”响动着,徐徐敞开。
门外赫然站着一个人!
此人一身银色劲装,一袭银色披风在风中猎猎飞扬,一头乌亮的长发丝丝缕缕飘洒着,一支银亮的玉龙笛横置在弧线迷人的唇瓣上,吹奏着空灵奇幻的音律,半月形的银色面具遮盖了半张脸,仅露一对眸子,眸光晶莹剔透,纤尘不染。
与这灵动的眸光交汇,灵魂仿佛进入了一个不可名状的奇境,耳边听着奇异的笛声,朦胧变幻的景象在众人眼前翩然闪过,定睛看时,眼前却是一片虚无境界,耳边隐约响起凄惨惨的哭声,细一聆听,又是尖尖细细的怪笑声,再仔细去听,却是野兽的怒吼!听得心口嘣嘣狂跳,惊恐惶惑地去寻觅声源,眼前依然是缥缈虚无的雾色,雾中有袅袅青烟,扑入青烟中又是浮动的乳白色雾气,奋力穿出雾气则又是青色烟瘴,没有尽头的虚无,耳边却是真真切切的哀号、怪笑、惨叫声,似乎有某种可怕的东西正如影随形,看不到摸不到,潜意识里却存在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画面!
厅内众人猝然疯狂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惨号着扑在地上不停翻滚,头撞击在墙上,发出“砰砰”巨响,不停的撞击,直至昏迷。
吹笛人入厅。
绕过昏迷在地上的那些人,吹笛人渐渐靠近跌坐在厅内、勉强保持清醒的枢密使王大人,距他仅十步之遥,情况猝变!
一张巨大的网自上而下,罩落!客厅四壁滑动、翻转,显露无数个发射暗器的装备,淬毒的飞镖如蝗虫般密密麻麻地射来。
笛声中断,一声清啸,月曜扣住网绳,身子飞速旋转,带动这张巨大的网飞旋着将暗器悉数磕飞。
事态不妙!王大人匆匆逃离客厅。
月曜正欲挣脱绳网,猝然,寒芒一掠,一柄长剑由下而上自地面袭来!挪步、错身,避开锋芒,身后又有双刀迅猛砍至,仓促间横出玉龙笛,挡下双刀,眼角余光粗略一扫,昏迷在地上的一干人中徐徐站起十来个身穿黑衣的男子,是丞相府的密探!他们耳中塞了厚厚的棉球,已听不到笛声,皆是假装昏迷,趁月曜被困在网内,才猛然偷袭!
十数柄刀剑分上、中、下三路袭来,月曜纵身而起,腾跃空中,旋开绳网,巨大的一张网在空中展开,疾速落下,黑衣人被统统罩入网内。
月曜夺来一柄长剑,划破绳网,脱身而出,扑至门外。
百名护卫手持火炬,从四面八方围来,列起一道火龙阵,王大人就在阵外观战。
王府四周护墙,布满弓箭手,淬毒的蓝色利箭搭于弦上,蓄势待发!
困在火龙阵中的月曜一手握笛,一手持剑,剑笛挥动间,纤瘦的身形腾跃、旋挪,长发飞扬,剑气横扫怒冲,串串血珠迸至夜空,空中一轮圆月晕染桔焰色彩。
玉龙笛在空中疾振,气流回旋,五指弹点,尖锐的笛声惊现,如根根尖刺狠狠扎入脑内,护卫们纷纷丢掉火炬,双手抱着脑袋,痛苦地倒在地上低叹。
月曜冲出火龙阵,直逼阵外观战的枢密使。
王大人惊呼一声,再次奔逃,扯开了嗓门大喊:“快放箭!放箭啊——”
墙上万箭齐发!
月曜猛地扑倒在地,飞速旋转,银色披风带动狂旋的气流,汇聚成一股旋涡,毒箭一遇劲流纷纷偏折,反射而回,伏于墙头的弓箭手惊呼着纷纷跌坠下来。
王大人慌不择路地奔逃,猝然被一人截住去路,他惊恐欲绝地瞪着挡在面前的人——银色披风碎裂成无数片飘飞在风中,银色劲装大半已被血渍染红,肩上的夜明珠裂痕斑斑,背部深深地没入一支毒箭,创伤累累的月曜依旧傲然而立,凌乱的长发疏狂地飞扬,映着幻魅的眸光,冷冷的笑,宛如一尊死神!
“不不!别……别杀我……”王大人曲膝下跪,五官惊恐地扭曲起来,带着哭腔哀求,“我可以给你钱,很多很多的钱!别杀我!别杀我!”
“你的钱是从鲜血里捞出来的,你可曾放过那些无辜的人?”
月曜缓缓抬手,一振腕,长剑脱手飞射!
惨叫声中,王大人倒于血泊,绕颈而过的剑旋回,月曜伸手接住,一声叹息飘于风中:“善恶终有报!”转身,拖着异常沉重的脚步往王府门外走。
蓦然,夜空中划过几个光点,月曜翘首仰望,一支支火箭从九个方位射上夜空,绽开一团团炫目的焰火。
阵阵杂沓的马蹄声、脚步声由四面八方包抄而来!
月曜跃至屋脊,骋目远望,点点火光从九个方位疾速逼近,大批官兵手持兵戎欲来缉拿要犯。
别无选择,月曜提气轻身,往唯一一处没有火光的方位逃逸。
那是一片阴暗寂寥的松树林,林中树影憧憧,宛如地底冒出的鬼魅,令人不寒而栗!
往林子深处走,脚下踩着散落的针叶,沉闷中只有轻微的步履响动,以及他粗重的喘息声。
那支毒箭仍插在背部,毒性在体内蔓延,却不能把箭拔出,一旦拔箭,鲜血喷涌,他必定支撑不住!此刻,他绝不能倒下!
解下腰间悬挂的金葫芦,倒出一粒祛毒丸塞入口中,把玉龙笛别在腰里,持剑踉跄着往前走。
猝然,脚下踏空,整个人直直往下坠,底下闪烁着点点寒芒,是陷阱!跌下去,就会被底下倒插的剑刃捅死!
一咬牙,他强提一口气,右脚点在左脚脚背,凌虚踏步,跃出陷阱,来不及缓口气,树上又有一张巨大的网兜头罩来!他猛一折身,如一支怒箭贴着地面平平射出去,网罩了个空。
又逃过一劫,他摇摇晃晃地站起,“哇”地喷出一股血箭,眼前直冒金星,模糊的视线中晃动着几个人影,眨眨眼仔细一看,从树林阴影中走出来的十个人,身上佩挂的腰牌是深紫色——名捕门的人!
今夜,鸳鸯镇郊外这片小树林内居然布下了天罗地网,十面埋伏!
好啊!朝廷官僚难得大动干戈,连外强入侵,边城沦陷,古都被占,也不见这班人如此劳师动众、齐心协力对抗外敌!他区区一个专惩恶徒的杀手竟得如此待遇,真个受宠若惊!
他悲凉愤怒地一笑,披散着发猛冲而上,倾尽浑身的力运剑一挥,剑气暴涨,势不可挡地横扫而来,十人心惊不已,仓皇躲避,剑气扫过,飞沙走石,碗口大的树纷纷拦腰折断。
十人中有七人遭剑气所伤,跌在地上半晌起不了身。余下三人吓破了胆,躲在一旁,不敢提剑上阵。
这时,月曜头顶上方一丛枝柯间忽有一人飞身而下,一掌拍向他的天灵盖!
错步拧身,他躲过这一掌,剑锋诡异地折旋,刺向树上扑来之人的左肩胛。
剑招奇诡,那人无法躲闪,暗中咬紧牙关,对这一剑竟视若无睹,再次提起右掌,迅猛地拍向月曜胸口,哪怕废了左肩,也要将月曜重创掌下!
不料,剑锋闪电般往上掠,从左肩胛滑至颈侧动脉,只需轻轻一划,性命难保!而此时,那人的右掌仅仅送出一半。
在夜明珠的照射下,月曜微微瞄到那人右腕上系着的一样东西。
我保证,绝不解开这双心结!
耳边隐约回响的话语是那样的亲切、熟悉!
五色盘丝!
是她!是她呵!
贴在那人颈侧的利刃突然移开,长剑“当啷”一声跌落于地,那人的右掌却已结结实实地猛击在他胸口。
他闷哼一声,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撞在树干上,一手揪住衣襟,痛!心,像是碎裂了,不停地咳着血,他仍挣扎着吃力地抬头,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伸出颤抖的手似乎想抓住什么,终究,什么都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