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节喜炮齐鸣。
元日本是一岁之首,除夕夜的驱傩更是热闹——官方一律组成驱傩大军,扮钟馗、六丁六甲、判官小鬼等,浩浩荡荡地绕城一周,将“妖魔”逐出城外。
冯府自然少不了这些名堂。冯氏特意请了个高僧来做法,屋里屋外均贴满经文符咒,只盼鬼儿子早早投胎转世。
到了午夜,冯老爷竟发了疯病,原本睡得好好的,却突然杀猪似的嘶吼起来。
被惊醒的仆人们匆匆来到正房,却见冯老爷正跪在地上冲自个老婆连连磕头,口中直呼:“娘啊!不孝子玄儿来看您了!”
冯氏起初愣了愣,而后,她竟抱着丈夫的头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儿啊,你怎么附到亲爹身上来了?”
“冯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娘,孩儿知道您为我寻了门亲,迎了个儿媳妇进门,可是孩儿无法接近她,更不必说投胎转世了。”
冯氏一听可急了,“那、那该如何是好?”
“除非孩儿附在阿爹身上与如霜圆房!”“冯玄”一语惊人。
“这、这……”冯氏噎了半晌,连连叹气。
“冯玄”急忙冲她磕头,把脑门叩得乌青,可怜兮兮地哀求:“娘,您就允了吧!难道您就真个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咱们冯家绝后?”
老夫人瞅着心疼,一咬牙,重重点了头。
翌日凌晨,冯家二老一起床便喜洋洋的,不同的是,一个喜在脸上,一个乐在心里。
与此同时——
丫头正在房中,掏出那块玉石,将它合拢于掌心,虔诚地祈祷:“燕子钟啊,请保佑我与虎子能够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
冯氏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幕情形,她怒哼一声,上前一把拉起丫头推到床上。这一拉,丫头合拢的双手便松开了,那块玉石落在被褥上。冯氏一看,猛地扇了她一记耳光,匆忙拾起玉石想塞进自己的衣兜,口中骂咧着:“好啊,你竟敢偷老身的玉器!冯家的一分一厘都是老身的,你这外姓人竟敢来行窃?要不是念在你即将替冯家添子孙的分上,准让你吃棒槌!”
“把它还给我!”丫头突然疯了般扑上去,嘶喊着:“它是我的!它是我的!”
二人纠扯中,冯氏脚跟绊到床柱,手一松,丫头夺回玉石,慌忙往外跑。
逃到前院,一人突然挡在她面前,那人手中竟捧着冯玄的牌位,面容怪异地扭曲,眼中满是猥亵之色。
丫头踉跄着连连后退,退到墙角,发抖的身子挨到墙壁上,她惊怖地瞪着那人,语声发颤:“你、你……”
“我是冯玄,你的丈夫!”
那人幽幽地开了口,每吐一个字就像捶出一榔头,重重地捶在丫头心口。
丫头全身发怵,双眸圆睁,惊恐地摇头:“你是冯老爷,不是冯玄!”
“我借了阿爹的躯壳来看你了,如霜,我的妻!”
“冯玄”一步步逼近无路可退的丫头。
蓦地,角落里蹿出一人,迅猛地扣住那只逼至她面前的鬼爪,将它拽开!
“虎、虎子!”丫头惊魂未定,喘息不已。
虎子愤然瞪着冯老爷,“下三滥的东西,朗朗乾坤还来装神弄鬼!”
“反了、反了!”冯老爷见自个的鬼把戏已被拆穿,索性破口大骂,“狗奴才,坏了本老爷的好事,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活得不耐烦的是你这老不羞!”
虎子拧着他的手腕往背后反剪,竖手往他后颈一砍,他惨叫一声,烂泥似的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那块冰冷的牌位“咚”一声落在地上,虎子猛一跺足将它踩裂,“喀嚓”一声响,牌位碎裂的同时,禁锢在丫头心中的一根无形的枷锁也终于解除了。
“虎子,咱们快走,有人来了!”
方才冯老爷一声惨叫,已经惊动了冯府的家仆,杂沓的脚步声正往前院逼近!
“你先走!”虎子推了她一下,“你快往镇子外面逃,我很快就会追上来。快!快走!”
“不!”丫头惶惶地拉住他的手,不愿松开。
“快走——”
虎子急得冲她吼。
“虎子……”她整个人被他托举着使劲推上墙头,拉着的手渐渐松开,她泪流满面地望着他,哭着说:“我不会离开这座镇子的,我会在街上等你!如果……如果你来不了,我会回去找你的!我会去找你的——”
哭泣的声音消失在围墙外,虎子拽起袖子抹了抹眼角,转身就往内宅跑……
俄顷,冯府内突然沸反盈天,一股青烟夹着火焰冲天而起……
逃到西街胡同里的丫头还不知道冯府发生了什么,苦苦等待了一个昼夜,翌日凌晨,在镇上百姓的口中,她才听到了一个噩耗——
冯府遭人放火,屋舍尽毁,纵火犯已被公差押入衙门待审,犯人正是冯家马夫!
三日后,衙门的公文张贴出来,一些年轻力壮的重刑犯由死刑改判为充军发配边疆——北方战事吃紧,朝廷急需大批参军打仗的兵士。
那日清晨,丫头终于在街上再次见到虎子。
蓬头垢面、囚衣褴褛的他与几个囚犯一同被长长的铁链锁拉着手脚,由几名持鞭的公差押往城外。
丫头挤入围观的人群,嘶声叫喊:“虎子——”
人群里嘈杂的声浪盖过了她急切的呼喊,眼看犯人即将穿出城门,她徒劳地伸长了手,焦急地叫喊,哭声嘶哑。
走到城门口的虎子突然回头往人群里看了一眼,目光一凝,看到人群里的她时,他眼中有水光闪过。
就在他回头的一瞬,她看到他脸上被烙了一个字——刺配边疆的囚犯脸上都会有的一种标记!
泪水顿时模糊了她的视线,恍惚间,看到他冲她微微一笑,淳朴真挚的笑容是对她的一种祝福,也是一种告别。而后,他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人群散去,丫头仍站在原地,久久凝望城门外,突然,她撒足往城门外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