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赵家宅子里猝然传出尖锐的呼喊声:“大少奶奶悬梁自缢了!大少奶奶悬梁自缢了!”
一个翠衣丫鬟大惊失色地从赵家少爷元配如依的房内冲出,一面高声呼喊,一面跌跌撞撞奔向内宅那间洞房。
须臾,洞房里头也响起惶惶的叫唤:“来人哪!二少奶奶晕倒了!”
赵家宅子里的每间屋子都亮了灯,仆人、丫鬟慌慌张张冲出房门,在长廊上来回奔走。
赵财旺歪披了一件大马褂,趿了一只鞋子,从后院绕出,奔向前院。一入洞房,他直扑床前,冲躺在床上的儿子叫唤几声,得不到回应,他急得跳了脚,“这是怎么回事?”
“大少爷兴许是醉得厉害!”
仆人阿虎笨手笨脚地往少爷嘴里灌些醒酒的苦茶,敷了热毛巾,凑到少爷耳根子旁大声叫唤,折腾许久,大少爷仍无一丝清醒的迹象。
丫鬟们也挤在房间里头,七手八脚地帮二少奶奶包扎了额头的伤口,穿好衣服,扶到椅子上,往昏厥的人脸上泼了些冷水,叫唤几声,二少奶奶终于动了动眼皮子,悠然转醒。
“新媳妇啊,这、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赵财旺性急地冲到媳妇面前,“你倒是说句话呀!”
花弄影的神智尚未完全清醒,经公公这一嚷,脑子里更是嗡嗡作响,她颦眉扶额,双眸半睁,低垂的视线恰巧落在墙角,墙角有个光点,正是那面镜子,迷香朦胧了的镜面再次倒影出不可思议的景象—— 一具烧成焦碳状的骸骨扭动在她面前!
她缓缓放下扶着额头的手,缓缓抬头,震惊的目光直指站在面前的赵财旺。“不!这是噩梦!是噩梦!”惊恐地摇着头,她站了起来,一步步退至门口,在众人愕然的目光注视下,她白着脸尖叫一声,赤足迈出门槛,绕长廊一通狂奔,口中直呼:“鬼!有鬼啊——”
房内众人面面相觑,赵财旺满头雾水地看看墙角,角落里躺着一面镜子,镜中映着他那张充满困惑的脸。有个丫鬟在小声嘀咕:“二少奶奶是不是……疯了?”
奔出房外的花弄影,鬼使神差一般,闷头冲进了一间厢房,听得房梁上细微的响动,喀咝、喀咝,灰尘扑簌簌地往下落。
她屏住呼吸,抬头一看……
她看到一个人,一个悬在房梁下的死人!
艳红的绣花鞋荡在半空,悬梁自缢的女子长发披散,盖在脸上,没了缟素麻衣,那女子身上竟穿着花弄影昨日里那袭红嫁衣,红似血的颜色,刺入眼中,花弄影惨白了脸,踉跄后退,退出厢房,疯也似的奔至赵宅前门,奋力打开门,想逃出去时,却被护院的家丁拦下,又拖又拉地送回昨日的洞房里,反锁了房门。
洞房里,不闻新人笑,只闻新人哭。
泪水流尽时,花弄影痴了一般,坐在那张“富贵如意”的床上,背对着沉睡如死的新郎,面朝窗口,一点阳光照射进来,照着面如死灰的她。
恍惚间,一声嬉笑,在她耳边回荡。
“你若有心娶我,何须顾虑太多?找个理由让你父亲点头应允,我便能嫁入赵府,做你的……”
“小妾?”纨绔子弟当真只识得美色,却看不穿她那番心思,“我爹收惯了典当来的宝贝、占便宜的事肯做,让他吃亏可是比吃砒霜还难!叫他拿钱出来置办婚事、再给我纳个妾室,他铁定不应允!况且……”愁云满布,没本事的人只知抱怨,“况且我那个正房元配有了身子,怀上赵家骨肉,想休她,难唉!”
“女人生孩子,是道生死关,与阎王只隔一张纸!”她冷静得很,冷静地卖着媚态媚笑,似嗔似恼地戳一下他的脑门子,酥麻了这纨绔子弟轻飘的骨头,“你呀,开个窍!趁早将我迎娶入门,不然……我可要另觅良人咯!”
“你是说……”美色当前,神魂颠倒的他竟也抚掌而笑,“让她生不出孩子,或者索性让她……”
“嘘!”一根手指,俏生生地点在他的唇上,她流目巧笑,“这可不是我说的!我只问你,娶是不娶?”
“娶娶娶!”茅塞顿开,他手舞足蹈,“你等着,过几天,我就来娶你为妻!”
三天后,她听说赵家少爷的正室如依小产生了个死胎。
六天后,她听说赵家老爷应允儿子纳妾为赵家续上香火。
后来,她又听说赵家在发喜帖筹措婚礼喜宴时,那个刚死了孩子的赵家大少奶奶竟披了一身缟素,擅自离家游荡在外,整日神智恍惚,又哭又笑。
到了迎亲前三天的那夜,她隔着窗,似乎看到一个身披缟素的女子遣人送来一张床典当,又看到那女子隐身在当铺后面……之后,当铺起火,赵大掌柜却被那张玉石床挡在火烧不到的土墙死角里,没有被烧死,纳妾事宜照常进行。
昨日,她,终于跳出染缸,嫁入赵家,为妾!
今日,洞房里,触目惊心的——猩红一片!
花烛也流干了泪,她颤巍巍地站起,抓来一根残烛,重又点上火,妖艳扭动的火蛇蹿入眼底,眼底弥漫着悔恨的泪水,她一步步走向那张床,举烛,仰头望向床头飘曳的红纱,眼前又浮现了那夜冲天的火光……
赵府在喜事迎门的第二天,遭了祝融之灾!
有人看到——
火光里,依稀映着一张精心打扮的新娘妆容,一袭红嫁衣,美艳如花的新娘端坐床前,唇边,凝住了一抹自嘲的笑,孤寂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