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偌大一个贾府中,正经老师却只有一人,那就是贾代儒,除此之外,早先还有一位叫贾雨村的,虽然没有正经在贾府教过人,却不是老师胜似老师,主要还是他是贾代儒的学生,且如今不在贾府里了。听说在外面做了大官,贾代儒可能还给他有联系,每次讲学完后,贾老师就会谈起贾雨村,说人家怎么刻苦学习,勤学好问了,比如凿壁偷光、囊萤映雪、月下读书了,总免不了这些奇谈怪论,大家第一次倒觉稀奇,次次听谁受得了,学生们早就听烦了。况且,贾代儒说到最后总是这么一句,大家都会背了——贾雨村是你们的榜样,你们也要像他一样好好学习,光宗耀祖啊!每每听到这儿,大家都四散逃开了,老师叫都叫不住,下次见了学生,讲的更起劲了。有一天,贾瑞忍不住给贾代儒建议道:“爷爷,你光这样讲不行的。”贾代儒拿住戒尺,自拍着手,道:“此话怎讲?”贾瑞道:“爷爷你光说贾雨村怎么好学怎么刻苦,这可能是您亲眼所见,但是我们这帮学生不知道啊,所以咱们不如索性来点真的。”贾代儒闭目道:“此话怎讲?”贾瑞继续道:“咱们就把贾雨村刻苦学习的地方给搬出来,让学生们去参观,能够亲眼见到,这时候你再讲那些励志的话,学生们才能认真听到心里去。”贾代儒看了一眼贾瑞,说道:“你刚才说什么搬出之法?”贾瑞笑道:“就是找到贾雨村当年求学的地儿,看看墙壁上有没有石缝儿,若有那便是雨村凿壁偷光之处了,其他的囊萤映雪、月下读书就简单好办了,我们须得找个锦囊来挂着,便是雨村囊莹读书所用的袋子,然后在院当间设一张小几案,这便是雨村映雪读书和月下读书的地儿了。爷爷,你说怎样?”贾代儒捻须道:“这法子倒好,只是雨村早已离了贾府,当年借住之地早已拆迁了,重新盖上了写不能看的玩意。这个确实难办。”忽然,贾瑞一拍手道:“有了。爷爷,当年雨村不是你的学生么,他勤学好问,肯定没少来你这儿,说不定常住也是有的,何不就把这凿壁偷光之处放到咱家可好?”贾代儒突然挥起戒尺,照贾瑞头上便打,骂道:“混账东西,你个不长进的王八羔子,天天想些不正经的玩意,早晚玩进去。滚滚滚!”贾瑞不妨老爷子突然来这一套,捂住头,一脸委屈地出去了,心下有气,只是不敢骂爷爷姥姥,只好骂起贾雨村来。
说起这贾雨村,倒也有一番来历。
据长辈们说,贾雨村原也不姓贾,是一个外来人,有人说他父亲姓金,也有人说姓胡。大概他五六岁的时候和父亲来逃荒到我们村里,幸得村里人救济,便在村里河水东北岸上久无人住的土窑内安了家,本想从此安乐过活,不再受那奔波苦。然世事难料,不出一年,突然一天雨村父发疯似的冲上土窑房顶,奋力往下一跌,摔死了。据收敛的人说,雨村父整个脖筋都断了,一颗蓬草似的头颅只能挂在胸前。当时,雨村在贾府玩耍,出事后才随人到了现场,那时族长还是宝玉的爷爷贾代善,只得出面安排人将雨村父亲葬了。
雨村父死后,雨村尚年幼,也无人照顾,宝玉爷爷就招呼雨村在贾府住下,并为他起名叫雨村,贾老爷子曾问他姓,雨村自答姓贾,于是便姓了贾。雨村在贾家主要陪贾珠读书,当时的老师就是贾代儒。每次雨村陪贾珠来学堂,一个傲娇,一个谦逊,一个无礼,一个有礼,给照镜子似的,都是反着来的,所以雨村特别得代儒喜爱。雨村也刻苦好学,常常一个人苦读到三更天,遇到问题不能解,勤跑去问老师,惹得代儒更加心喜。如此时光飞转,便是八九年光景,贾珠长大了,更少去学堂里玩,每日只在家和丫鬟们厮混,玩腻了,就偷偷跑到外面去鬼混,惹得李纨整天在屋里哭哭啼啼,好不热闹。贾政也曾打过,王夫人也曾骂过,只是没用仍旧不改,也曾逼过,只是逼急了便跑去抱住贾代善的腿,也就无事了。
贾珠自小和雨村一起吃住上学,最为亲近,什么事都一块,每次偷偷外出都还要雨村打掩护,从没出过事。但是,这两人的性格脾气秉性绝不相类,雨村也耐得住,并没有随了他沾了公子哥脾气,照样是谦逊有礼,温柔和顺,颇得长辈们的欢心,来往下人们亦是个个称心如意。雨村诗文样样精通,尤其是字好,逢年过节写对联,总要叫了雨村去。
有一年中秋团圆节,雨村参加贾家团圆宴,席散之后,饮酒微醺,走步回住处,仰头见明月当空,回首处清风一照,不免酒意上涌发顶,再看月儿大如玉盘,白光熠熠,甚是耀眼夺目,顿时诗兴大发,稍作沉吟,便口吐一绝云:
马踏青云飞燕低,
虎啸霞浦玉龙栖;
袖出白云莫等闲,
一叶浮海暗自已。
雨村吟罢,犹低首徘徊不前,细看去,竟一脚深一脚浅地跳起舞来。雨村手舞足蹈的,嘴里还发出模糊的声音,似笑似哭的,似有些唬人。突然,雨村头顶探出一只手来,轻轻落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拍,雨村跌足叫道:“谁人?”那人方站立在雨村面前,呵呵大笑起来,口内有不绝赞叹:“好诗啊,好诗啊”。说罢,仰身一笑。雨村却忙伸手揩去脸颊上的汗滴,笑道:“呵呵,原来是尊师。”雨村说罢一拜,代儒赶紧扶住,道:“雨村好兴致啊。”雨村笑道:“让老师取笑了。看着天气已然中秋,一点也不见冷凉。刚才在宴上捂热的汗还没落呢。”原来贾代儒亦是参加完贾家的宴席,想同雨村一路走回,没想到雨村倒先走一步,呼叫也不应,故便步步跟来,忽见雨村停步,便欲走上前来。后见雨村吟诗作句,便也停步不去打扰。今代儒听雨村之,便道:“走走就凉快了。”于是,二人便携手去来。
路上,代儒道:“雨村啊,为师自打你小便看重你,你好学知礼,胸有大志,能知进退,不知将来你有何打算?”
雨村道:“谢师谬赞。雨村亦是迷途四顾,起先为珠哥伴读,丝毫不得分身,现在方得一空闲,成日里读书识字,尚未作甚深打算,敢承望尊师指点。”
代儒道:“你应早作打算,与公子哥不如少些瓜葛,以为师眼看,你颇具麒麟之才,还望你潜心读书修炼,务以天下苍生为念!”说罢一叹。
雨村扑通跪下,道:“谢尊师教诲,弟子一一谨记,还承望尊师明示再三。”
代儒赶紧扶住雨村起来,道:“明年正当大比之年,你应早作准备。我明日即向族长进言,给予你经费,好让你安心赶考,争取一举金榜题名,为国效力。”
雨村道:“弟子谨记尊师之言,定不负尊师之望。”说毕跪下只是磕头。
代儒忙扶起,道:“不妨。”遂携了雨村,一同至家,两人又另置酒菜,饮酒闲谈至三更天。晚雨村即与代儒和衣同宿。第二天天蒙亮,雨村即起,抓起《孟子》吟诵不止,抑扬顿挫,极具情调。代儒躺着醒了,听了一阵,便爬将起来,叫人准备好早饭,同雨村一起吃罢。便对雨村说:“我这就去找贾公,你可在此等候消息,亦可家去,我回来自会前往告知。”雨村忙到一句“多谢”。代儒即起身出去了。雨村将书丢开,自在房内踱步,未几也出门家去了。
雨村在家亦无所事事,遂翻出一和尚所赠的心经,再抄写一过,复之再三。中午时分,代儒来,雨村忙迎进屋内。代儒立住道:“不了,我还有事,说句话就走。上午,我去贾代善处道明来意,他对你大加夸赞,听他的意思是准备让你协助管家。”雨村遂一笑,道:“如此也好”。代儒道:“那就好。”话罢,代儒回家,雨村送他出门。临走前,代儒突然回头道:“对了差点忘了,贾公让我告诉你,明年大比之年快到了,叫你好好陪珠儿读书,说这是第一事。”雨村笑答“那是自然”。代儒去后,雨村自在屋内,顿觉乏困,便和衣小憩了。再起来已是午后,雨村便径直往贾珠处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