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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说满城

(清末)

满城是另一个世界

节选自《死水微澜》,标题为本书编者所加。

他在等待期中,胆子也大了些,敢于出街走动了。又因所挤住的教友家太窄,天气热起来了,不能一天到晚蛰在那小屋里。有人告诉他,满城里最清静,最凉爽,在那里又不怕碰见什么人,又好乘凉睡觉,于是他每日吃了饭后,便从西御街走进满城的大东门。果然一道矮矮的城墙之隔,顿成两个世界:大城这面,全是房屋,全是铺店,全是石板街,街上全是人,眼睛中看不见一点绿意。一进满城,只见到处是树木,有参天的大树,有一丛一丛密得看不透的灌木,左右前后,全是一片绿。绿阴当中,长伸着一条很宽的土道,两畔全是矮矮的黄土墙,墙内全是花树,掩映着矮矮几间屋;并且陂塘很多,而塘里多种有荷花。人真少!比如在大城里,任凭你走往哪条街,没有不碰见行人的,如在几条热闹街中,那更是肩臂相摩了。而满城里,则你走完一条胡同,未见得就能遇见一个人。而遇见的人,也并不像大城里那般行人,除了老酸斯文人外,谁不是急急忙忙地在走?而这里的人,男的哩,多半提着鸟笼,着钓竿,女的哩,则竖着腰肢,梳着把子头,穿着长袍,着没后跟的鞋,叼着长叶子烟杆,慢慢地走着;一句话说完,满城是另一个世界,是一个极消闲而无一点尘俗气息,又到处是画境,到处富有诗情的地方。

顾天成不是什么诗人,可是他生长田间,对于绿色是从先天中就能欣赏的。他一进满城,心里就震跳起来了。大家先曾告诉过他:满巴儿是皇帝一家的人,只管穷,但是势力绝大,男女都歪得很,惹不得的。他遂不敢多向胡同里钻,每天只好到金河边关帝庙侧荷花池周遭走一转,向草地上一躺,似乎身心都有了交代,又似乎感觉到乡坝里也无此好境界,第一是静,没一个人影,没一丝人声。也只是没有人声,而鸟声,蝉声,风一吹来树叶相撞的声音,却是嘈杂得很,还有流水声,草虫声,都闹成了一片。不过这些声音传到耳里,都不讨厌。

满城诚然可以乘凉,可以得点野趣,只是独自一人,也有感觉孤独寡味的时候。于是,有时也去坐坐茶铺,茶铺就是与人接触的最好的地方。

满城的街道胡同和住宅(清、民国)

节选自《大波》,标题为本书编者所加。

在昔,满城街巷,除一条名为大街的街道,很似一条蜈蚣的脊梁形势外,(这条街,今名长顺街。)其余分在两边,像蜈蚣脚的巷道,叫胡同。更早以前,胡同名字并不具备,到清末办理警政,满城也与大城一样,各条胡同才有了显著名字,并订出街牌门牌。

辛亥革命之后,不知是什么人的见解,说胡同是满洲名词,不宜存在,因而废去,一律改名街巷,而且原有名字,也改过了。例如这里的君平胡同,即今之支矶石街,下面的喇嘛胡同(一名蒙古胡同),即今之祠堂街,下面的有司胡同,即今之西胜街是也。

再,以前满城住宅面积,不以亩分计,而是以甲计。一甲地,即是一名披甲人应分得的一片地。地之大小并不平衡,而是以所隶之旗为等差,其中马甲又略大于步甲。等差如下:正黄旗、镶黄旗、正白旗,谓之上三旗,所分地在满城北段,地面较大,大者每甲有七八十平方市丈,小亦在六十平方市丈以上;又镶白旗、正红旗、镶红旗,谓之中三旗,所分地在满城中段,地面较小,大者六十平方市丈,小者不过五十平方市丈;余为正蓝旗、镶蓝旗,谓之下二旗,所分地在满城金河以南,地面虽大,但地极卑湿。此等规划,经历一百余年,也有了变化。到清末变化更大,即是有了兼并的原故,不过不是公开的。辛亥以后,地皮有了买卖,逐渐就面目全非。一九四九年以后,变化更大了。

成都省又多了一个戏园子(二十年代)

节选自《死水微澜》,标题为本书编者所加。

从西御街西口,步入满城小东门的那一道不算高也不算大的城门洞时,顾天成不由大大惊异起来。首先是那座破破烂烂早就要倾倒的城楼,业已油漆彩画得焕然一新;楼檐下还悬了一块新做的蓝底金字大匾,四个大字是既丽且崇。迎面长伸出去的那条喇嘛胡同土道,不但在街牌上改写着祠堂街这个名字,土道两畔许多浓密挺拔的老树大树,也全不见了。那地方,变成两排只有在乡场上才看得见的、又矮又小的铺房,有酒铺,有烧腊铺,有茶铺,有杂货铺,还有一家茶食铺子,双开间门面,金字招牌是苏州老稻香村。

“咦!变!”顾天成不管身边有人没人,竟忘形地叫喊起来。

再走过去。那不是关帝庙吗?那不是荷花池塘吗?那不是流水汤汤的金河吗?虽然着一道矮矮的土墙圈了进去,形势还在。何况对面文昌祠门外的那座耸起几丈高的魁星阁,还依然如旧?原来今天的少城公园,就是庚子年闹义和拳、红灯照,杀大毛子、二毛子的时候,他、顾天成为了要报仇雪恨,正正糊里糊涂奉了耶稣教,每日心惊胆战,莫计奈何,时常躲进满城来睡野觉的地方!掐指一算:“啊也!十二年了!”难怪从前看不见脚迹的所在,眼前到处是人,从前只有乔木野草的地方,眼前竟出现了许多高高低低疏疏落落的屋宇了!在公园门外空地上,正修起一个戏园。还没有开张唱戏,招牌已用石灰在门额上塑出了,是万春茶园。

“成都省又多了一个戏园子,连悦来茶园、可园一共算来,有三个园子啦,真热闹!”到公园门口,看见邓乾元拿出四个当十铜元买了两张门票。顾天成又觉稀奇道:“怎吗,游公园还要花钱么?”

“正是要卖票哩。大人每张二十文,未成人的小娃儿十文。玉将军说,这笔钱是拿来养活那些没有口粮的穷苦旗人的。满巴儿因此不再撒豪闹事,大城的汉人也才放心大胆的来了。”

“一天要好多人来买票,才可以养活那些穷满巴儿?”

“到底有好多人,那只有卖门票的才明白。不过我每回来,总见有百把两百人,好几家茶铺都坐满了。平扯下来,一天怕不有三几百人。”

“那吗,通共算成二百五十个大人票。二二得四,二五得一十,一天五吊钱,十天五十吊,三五一百五十吊,一个月一百五十吊,十个月一千五百吊,外加三百吊,啊也!一年一千八百吊,合成银元,足足二千一百多元,拿在崇义桥买大市米,三十二斤老秤一斗的,正好买三百担!嗨!积少成多,硬是一笔数目!他妈的,才花了千把两银子的本钱,一年里头,连本带利都捞了回去,这生意真干得呀!”

两个人已经绕过朱藤架,从一片茂盛的夹竹桃地里来到静观楼前浓阴四合的古柏丛中。稍外几步,还有十几株老榆树,长得奇形怪状,看样子,百多年是有了的。

顾天成当下把一件染过两水、身份还很厚实的嘉定大绸长衫脱下来,搭在左手臂上,又把一柄足有尺二长的老式黑纸杭扇撒开扇着,道:“邓大哥,这里比大城凉爽多了。”邓乾元也正扇着一把时兴小折扇,小得只有巴掌大。点头说道:“何消说哩。大城里就找不出一个地方有这么多、这么大的树子。”

“有的。我昨天还跑到文殊院的林盘里去过,那里的树子比这里就多,就大。”

“哪有这些亭台楼阁呢?又哪有这些河流池塘呢?”不错,真没有,虽然文殊院林盘比这个少城公园大。

顾天成举眼四面一看,在静观楼南面不远,一个孤单单的过厅,叫沧浪亭。再南面,又一座楼,是夹泥壁假洋式楼,全部涂成砖灰颜色,连同楼上的栏杆也是的。两座楼遥遥相望,都在卖茶,并且每张茶桌上都有人。北面靠金河岸边盖了一排瓦顶平房,又像水榭,又像长廊,额子偏偏是养心轩。金河之北隔一道堤,就是荷花池塘了,被一道土墙拦进来,显得池塘也小了,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只管有满池荷花,却没法走到池边去。惟有关帝庙侧面花园的真正水榭,临着荷花池一排飞栏椅,倒是个好地方。但那里做了满城警察分署,和公园是隔开了的。在养心轩的下游,正对关帝庙花园的金河南岸边,还当真有一座船房,样子很不好看。

此外,还有一座茅草盖顶的亭,还有一座倒大不小的院落,一正两厢,一道拢门,很像财神庙。

邓乾元道:“天成哥,你看这园子盖造得怎么样?”

“唔!还好!只是……我说不出来……他妈的总觉得有点不如从前在这里睡野觉时有趣。”

“那咋能比呢?而今到底有歇脚地方了,也有茶铺,也有餐馆。”

“也有餐馆?”

“那不是聚丰园?有名的南馆,还卖大餐哩,就在那院子里。”顾天成抬头把那财神庙一看,青砖门枋上,果然用朱红石灰塑了三个不大不小的字:聚丰园。“啊!是餐馆!那我们何必去枕江楼呢?”寻思着,又估量了一下,断定他舅子不肯花太多的钱来当东道的。他很想尝尝大餐味道,他也愿意花钱的。可是邓乾元早已说过给他饯行,而今翻过来要他做客,就杀了他,也不甘心输这个面子。“唉!到底是成都儿的脾气呀!”他们在园里缓缓兜了一个圈子,来到那真正船房跟前。邓乾元指着那砖石砌的尖锐船头,和盘在石桩上的一条手腕粗细的生铁链,慎重其事地道:“硬是一只火轮船啦!去年中秋,我在宜昌看见我们川河头一只火轮船蜀通,并不比这大多少,样式也差不多。看!那楼顶还有桅杆,还有烟!”岂只有桅杆,有烟,甚至楼房正面还悬了一块小匾额,绿底粉字,题着长风万里。

船房的楼上楼下也在卖茶,并且看见有人在吃面条,在吃包子,一定还兼带着卖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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