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启泽在陈斌的住处呆了两个多小时,没见着有人回来,不知不觉到了中午。他从房子里走到外面的阳台,眼前的城市进入深秋初冬的季节,中午天空是蔚蓝色一片,明净极了。
林启泽想到在人才市场和图书馆边上信息部都有招聘信息的那个食品企业,那个小镇并不是很大,林启泽坐车经过好几次。林启泽想了想,今天有空,不如去那里看看那家食品企业的情形再说罢。
离开陈斌的住处,找个小店吃了午餐,骑上变速车骑往市中心的驶往郊外的公交汽车站,准备坐车去小镇看看。快到市中心了,林启泽觉得有些渴,便把车子停靠在一家小商店的门前锁好,走进去买瓶水和糕点,准备在路上备用。
进去不到三分钟,交了款把水和面包放到包里,出到门口来,林启泽不由一愣,自己的变速车不见了。人行道上人来人往,旁边还有几条小街道,林启泽心急火燎地四处张望,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自己,想去问周边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让自己产生勇气去问,周围依然是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车流人流。
林启泽提着包,立即在周边的几条小街道跑来跑去,设想偷车的人一下子也不能把车子推得太远。开始是每条道走三五十米,第二次又多走一倍的路,一边四处探望一边思忖,是否偷车的人开了锁已经骑远了。林启泽转了两三圈回来,又站到卖水的小商店对面的路边,望着刚才自己停车的地方,旁边也有五六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停靠在那里,自己的车却无影无踪。人行道上依然是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行人。
林启泽站了几分钟,觉得再找自己的变速车已经无望了,还是继续按计划做完事罢。
林启泽只得乘换公交到了始发郊外的汽车站,卖了票,登上一辆半新不旧的小面包书,一会儿就慢悠悠地往城外开。汽车开开停停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了二十多公里的路程,小镇是终点站,车子停下来了。在车上迷迷糊糊在打瞌睡的林启泽醒了过来,下了车,一看BP机上的时间已快四点。林启泽跟随下车的十多个人走进镇里去,又一路问了两三个人,从下车的地方往东拐了一个大弯,终于看见在镇子东南边上的食品厂。
食品厂的厂址离居民区约有两三百米,是租用原来镇上的粮所,这是公社时期遗留下来的。粮所已经废弃了很多年,可在远处仍可见有两座圆顶的粮库和一大片晒场。走近三五十米时,林启泽就闻到一种混杂着酸菜和酸辣椒的味道,似乎很让人开胃,让林启泽一下子感觉自己的肚子有点饿了。
这时一个也是拎着工字包,穿着深色西服和白衫衣的人从铁门内出来,迎面就遇见林启泽,对方的脸色是阴沉的,一眼瞧见迎面而来的林启泽,眼神里有一种不是很友善的东西。林启泽也意识到对方是来联系业务的,可对方神态让人感觉不太真诚。
两人迎面而过,对视一下,都不搭理对方。林启泽径直走到厂门口,只见右边挂着食品公司的那块牌是白底红字,估计是刚刚挂上去不久的,左边挂着食品厂的那边块牌已很陈旧,上面的白底黑字的漆已剥落不少。原来是两块牌子一家企业。
林启泽靠近锈迹斑斑的铁栅门,从柱子间稍稍打量一下厂里,除厂门边有几间砖瓦房和深处两个圆顶的粮库外,在大片的晒场一边,有三间木架搭成的棚子,上面瓦顶是盖了石棉瓦,四周是通透的食品车间,瓦顶下面是一个紧挨一个的大圆缸,估计里面全是淹制的东西。
林启泽正在观察厂里的情形,从一间房子里走出一个农民模样的人,灰色夹克下面的扣子不知是掉了还是忘记扣了,衣服下面是敞开的。他看见林启泽,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反而是林启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那人开口就问“是来应聘的。今天你是第三个来这里的人了。”
林启泽一听,心里有点发毛,下意识地回答:“哦,过来看看。”
“我们这里做业务要交押金,最少是五百元,才能把产品拉出去,收了货款再拉第二次产品。刚才有个人和我磨矶了半天,说要先拉货收了款才结算。他跑了我们怎么办。还说要和厂长面谈,我就是厂长的大舅子,厂子我也有份的。”那人一面不停地说,一面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白字,“这是我们厂的价格表,出厂价,批发价,零售价,结算价目都有,你拿一张回去,找到了要货的客户再来也不迟。”
林启泽面对这种架势,见对方很不耐烦,可能刚才被先前林启泽遇见的那个人气了一通,生的气终于找到一个发泄的人了,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白纸黑字价格表,底气也少了许多,感觉不自在,只能礼节性地回应:“好的,好的。”连辞别的客套话也不多说两句,就自行转身离开了。
林启泽沿原路往回走时,发现来时的公路就隔一大片已收割完的稻田,距离也是三四百米,稻田边上有一条小路直通公路不远处的公交起落站。林启泽来时是有印象的,觉得走稻田边上的小路该近点,不拐进镇里去了。
林启泽向西面往回走,这是一个深秋初冬的黄昏。
殷血一般几抹淡淡的夕阳涂在荒芜的旷野上,野草衰败,万物寂寥。一阵微风拂过,瑟瑟地晃动身边几丛枯草;几张大小不一明净的池塘水面,淡淡地泛起几层干涩的涟漪。一只麻雀孤零零地立在电线上,一动不动;不远处的小路上,一条灰白色的狗跑跑停停,不时四处张望;四周没有一些声息,一切仿佛都在沉睡。林启泽开始觉得自己是电线上那只孤零零麻雀,看见了狗,他又觉得自己与那条狗很亲近了。
一片乌云移向西边,笼罩了落日,四周一下子暗淡下来,眼前的视野变得漠然、寒冷、凄清。就在这一瞬间,躲在薄薄云层后的落日,它不是圆的。
林启泽第一次惊奇看见,落日不是圆的,林启泽注视了良久,内心却不能释然。
林启泽感觉到又冷又累又很沮丧,坐上公交车回到城里已是万家灯火。他下了车才又意识到自己的变速自行车已被偷了,晕晕顿顿地转坐了另一路公交回到单位,虽然肚子已经饿过了头,可心理上却不想吃东西。内心思虑着,还是回到家里,自己胡乱凑合煮点快餐面吃,不饱的话,用包里的糕点填肚子。
回到单位时,已是晚上八点,老罗坐在门卫室见着林启泽走进来,笑眯眯地向林启泽打招呼,说有一封美国的来信,他不懂外语,上面有USA字样,有林启泽的名字。林启泽接过信没看几眼就放进包里,他知道这信是林雨榕寄来的。看见一旁的活动阅览室有人在看报纸,里间有个娱乐室,也有几个退休的老同志在打麻将。林启泽没有走进去,提着工字包,脚步有些疲惫,在不太明亮的路灯下,只身孤影上楼回了家。
打开家门,打开灯,坐下来,撕开信,林启泽大致浏览了信的内容。林雨榕在信上说她已考进了学校,并说以后林启泽也可以把信寄到学校去等等的话。林启泽看完信,自己点上一根烟,吸了一口,又轻轻地吐出来,舒缓了一下情绪。内心思虑着:回信能写什么内容呢?难道说自己没了工作,又暂时不可能回单位上班,自己目前无路可走……真是无话可说。
林启泽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烧点水,泡了一包快餐面,吃完后洗碗,然后洗了一个澡,就早早地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林启泽很早就醒了,知道王小婷她们单位组织出去玩几天,还没有回来,两人这个周末不见面。自己已丢掉工作一周,起床了,不知做些什么事好,感觉自己还是有些疲惫,又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到了一伙。
十点多醒来,林启泽在家里拾掇到了中午。他还保留有单位办公室和桌子抽屉的钥匙,想回自己的办公室看一下,顺带把林雨榕的信放进抽屉里,让王小婷看见总觉得不太妥,费口舌去解释。上楼打开办公室,单位的同事把他的办公桌移到墙角,上面放了很多杂志等物品。林启泽打开抽屉的锁,把信放进抽屉,坐在椅子上,连续抽了两根烟,想着一下子确实难找到合适的工作,现在也不好意思就回来上班,自己的变速车被偷了,以后也只有旧的自行车用了。
想想无事不如出去走走,林启泽下楼来,把锁在单位车棚里的旧自行车清理一下,推到门卫那里打足气,骑着车在大街上走走停停,漫无目的地逛荡了一天。
第二天又是星期一,林启泽想到信息部招信息文字编辑的职位,去问问现在还要人吗?一下子找不到事做去那里过渡一下也行。林启泽上午去到那里,那个小女孩回答说经理外出办事还没回来。林启泽见对方在忙,不是很在意回应自己,不好意思再问下去,只身先退了出来。
林启泽现在无事可做了,想到图书馆去看书,可心却难安静下来。一边骑着车一边想要借些什么书来看。销售的,金融的,经济的……现在要看什么书好?
到了图书馆把车停好,走上台级,心里却定不下来,也没有心思。已是上午十点多了,阳光很和煦,可林启泽的内心却阴郁得很。
林启泽觉得有些疲乏,看见在图书馆台级边有一排围栏,有些人在上面坐着晒太阳,他也不由自主地找个位置坐一下,思考自己的生活和职业之路。
这时,听见一旁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拿着一本书在念:“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
接着交谈着,狄更斯《双城记》是名著,扉页的文字就写得好,去年是狄更斯诞辰100周年记念。另一个女孩翻开另一本书《约翰?克利斯朵夫》继续念道:“大部分人在二三十岁上就死去了,因为过了这个年龄,他们只是自己的影子,此后的余生则是在模仿自己中度过,日复一日,更机械,更装腔作势地重复他们在有生之年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所爱所恨。”
林启泽听着她俩交谈,也依稀记起巴尔扎克的《在人间》小说里有类似的文字。林启泽回头看看两个貌似高中生的女孩,回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内心一阵百感交集。
深秋初冬的阳光真是让人心情舒展许多,面朝着图书馆的大门,隔着一条宽阔大道,对面有好几幢高楼在忙碌着施工,几座高高的脚手架转来转去,传过来吱嘎吱嘎的声音。林启泽想起了陈斌,不知他现在在那个工地,内心不由一阵感概,在这个城市热火朝天的建设中,在这个全社会轰轰烈烈的经济大潮中,自己要找一份合适的工作且是那么不容易。
林启泽想到自己的恋爱和工作。你在选选择别人时,别人也在选择你。王小婷这段时间情绪有点低落,她虽然仍留岗,但单位有一批人下岗分流出去,还是影响了她。林启泽在寻思自己和王小婷的感情问题,似乎还没有太大的波折。而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却陷入一种困境。你在选择一种生活时,生活也在选择你。生活无时无刻不在选择你,自己能无时无刻去选择所追寻的生活吗?
林启泽思付着:在人生的旅途中,有时为了迈进一步却是如此的艰难,甚至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林启泽感到一阵惘然。
不管怎样,不管怎样,路依然要往前走,生活依然要继续的。林启泽内心里反反复复地默默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