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弗拉格斯塔夫（Flagstaff），当地华人按字面意思称做“旗杆镇”。五万人口的城市，在中国称为“镇”还算不上大的，但它却是美国亚利桑那州北部的中心城市。
美国的西部小城充满欧陆风情，弗拉格斯塔夫因为北亚利桑那大学的所在，而平添了美利坚自由自在的气息。更让这个小城骄傲的是，它比邻世界自然遗产大峡谷（Grand Canyon），离“沙漠不夜城”拉斯维加斯也不过四个多小时车程。看得出有些年代的砖墙建筑物排列在街道两旁，小啤酒屋、个性旅馆和时尚餐厅的布局，分明透露出与旅游业有关的信息。
讨论美国西部行程的时候，我决定只用汽车一种交通工具。不仅是因为“西部片”的浪漫情愫烙印太深，更因为在国内都没有很好领略过沙漠风情，这次要一路横穿莫哈维大沙漠（Mojave Desert），那种感受一定会很难忘。
莫哈维大沙漠跨亚利桑那、犹他、内华达三州，并一直延伸到加利福尼亚州西南部，总面积超过六万五千平方公里。
莫哈维，是一个印第安土著的族名。据美国考古史记载，这片沙漠的人类定居史可以追溯到一万二千年以前。但在十九世纪美国大规模的“西进运动”浪潮中，大量土著民的鲜血染红了西部的土地。
金、银以及其他矿藏的发现，吸引了多少满怀“淘金梦”的冒险家们，他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使这片不毛之地迅速发展起来。公路不断延伸到沙漠深处，政府部门还组织了大规模的地质调查。仿佛是一夜之间，非法采矿而形成的小集镇遍布蛮荒之地。军队开进来了，发动了恐怖残忍的对印第安土著民的战争。有的部落被整体消灭，有的部落则被迫离开祖祖辈辈生息的土地，远走他乡。
和二次世界大战的题材一样，“西部片”也一直是好莱坞宣扬美国精神常盛不衰的文化符号，那种无所畏惧的个人英雄主义魅力，那种“牛仔英雄+浪漫美人”的动人传说，不仅影响着一代代美国人，甚至影响着全球的文化价值观念。
到1870年，美国西部的人口已经占全美国总人口的百分之五十三，到1900年，西部城市人口已占全美国的百分之四十。整个十九世纪，又有三十一个州成为美利坚合众国成员。
一部曾在中国引起巨大反响的电视纪录片《大国崛起》这样评价美国的“西进运动”：不可否认，美国的西进运动，也是驱杀土著居民印第安人的运动，是一部印第安人的血泪史。但从人类文明演进的角度来说，它是美国资本原始积累的过程，是现代文明发展的形式。
先进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推广到西部地区，使之成为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组成部分。正是西进运动期间，美国经济获得迅速发展，国力增强，为其崛起奠定了基础。
二
正是五月适合走进自然的季节，弗拉格斯塔夫的山风清凉可人。这会儿，还是暂时放下对广袤沙漠的无限想象，扑向壮丽的大峡谷。
大峡谷又叫科罗拉多大峡谷，它位于科罗拉多高原，带着清澈绿意的科罗拉多河从高原上奔腾而下，把暗红色的山体硬生生切割出十几处峡谷，一路穿峡而过。其中四百余公里的科罗拉多大峡谷最深、最宽、最长，形成了举世闻名的自然奇观。
科罗拉多是一个人，也是一个美丽的传说。
还是十六世纪的事情。据说有一个叫科罗拉多的探险家，为寻找传说中的七座黄金城，历尽艰辛，意外发现了大峡谷。从此，这片地质时期留下的自然瑰宝就以他的名字命名。
据地理学家探明，大峡谷已有六百万年的历史。它平坦如桌的巨大山顶和刀削般的山崖，让人的心境一下子开阔起来，搜肠刮肚就剩下“鬼斧神工”一个词。到十九世纪末，南峡的自然景色已经广为人知。被工业革命浪潮的喧嚣弄得神经兮兮的人群纷至沓来，美国人说，他们都是来寻找被罗曼蒂克化的理想原野，拥抱壮丽的自然美景的。
到达南峡观景台的时候，阳光正倾泻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山谷中风很大，但很柔和，那是大自然轻拂人类最亲切的方式。正对面巨大的平顶山体映衬在碧蓝的天空中，就像“西部片”宏大的快推镜头瞬间出现在眼前。那些裸露在外的峡谷岩壁，水平岩层分明，如同树木的年轮，清晰地记录着两千万年以来，地质变化的奇异过程。花十二美元，坐进IMAX影院，随着直升机的镜头，再进行一次大峡谷的深谷旅行。峡谷最深处有一千八百米，发生在科罗拉多河上的历史故事，探险、淘金、杀戮，一种从未有过的对生命的体验强烈震撼着心灵。十九世纪初，一批淘矿者被大峡谷辉煌的自然景观所吸引，但是，他们遭到了印第安土著居民的顽强抵抗。复杂多变的地势和水资源的匮乏影响了对资源的开发。1869年，一位名叫鲍威尔的独臂美军少校，率领一支乘坐小船的探险队，一路从科罗拉多河上游漂流到大峡谷谷底。他把这次惊险的旅行写成游记出版，大峡谷开始撩开神秘的面纱。直到十九世纪末，冒险家们才把大峡谷成功推广成旅游的终点。
人类在充分享受由现代科学技术打造的时尚生活的同时，为什么依然对大自然充满感情？原因恐怕就在于，大自然对心灵的净化作用。大峡谷的壮伟景色让你只会发出惊叹的同时，你可以想象着现在的你，正站在这片二千七百多平方公里的无数平坦山顶的某一点上，俯瞰万丈峡谷的深邃和睿智，与大自然的宽厚相比，人是多么的渺小而无足轻重。
三
大峡谷是科罗拉多河的伟大作品。河水从科罗拉多州的落基山脉中发源，经犹他、亚利桑那两州，一路向西劈山开道，由加利福尼亚州的加利福尼亚湾入海，全长二千三百多公里。
经我提议，南京籍的华人司机周大卫（David Zhou）把车开到了科罗拉多河边。正是双休日，河边三三两两停着拖有旅游房车的汽车。几个美国家庭搬来摩托艇在河面上“飙艇”。清澈的河水还带着凉意，但水面溅起的浪花让人似乎忘记了莫哈维大沙漠就在眼前！
汽车在州际快速公路上疾速向西。热浪开始从四周扑来，大片大片的沙漠映入眼帘，根本望不到尽头。两条相向的公路完全就在沙漠中“杀开一条血路”，汽车就像孤立无援的可怜孩子，一头扎进了蛮荒时代。不过，沙漠的表层顽强生长着各种绿色植物，尽管蒙着黄色的沙灰。据说，美国政府为了治沙，每年斥巨资用飞机播撒草籽的办法，为广袤的沙漠“包装”。草籽落在沙漠的角角落落，任意自生自灭，周而复始，不断续写着人与自然的对话。
丰富的矿藏资源和流动的地下河使这片不毛之地平添了几许“身价”。美国的许多重要军事设施都“潜伏”在茫茫沙海深处，又使莫哈维增加了几分神秘。
美国国土面积和中国差不多，但两面向洋的布局，犹如一所通风的住宅，使国土面积的绝大部分都适合人居。还在大学读书时，一位同窗就这样感叹美国“真是上帝对美国人的恩赐”。
四个小时的沙漠之旅，不断经过有相当规模的城市。不经意间，科罗拉多河又出现了！同时出现的还有著名的胡佛大坝（HooverDam）。
1931年，还未从大萧条中走出来的美国政府，开始在内华达州和亚利桑那州交界处的科罗拉多河上修建这个西部最大的水利枢纽工程。大坝工程历时四年，以当时的美国总统胡佛的名字命名，它不仅解决了美国西部地区的用电需求，更催生了一个“惊天创意”，那就是拉斯维加斯。
拉斯维加斯离胡佛大坝约一小时车程。就在大坝开工修建的那一年，内华达州把赌博业合法化。就像当年“西进运动”浪潮中采矿小镇的拔地而起一样，几乎一眨眼，一座沙漠小城变成了遍地灯红酒绿的欲望都市。
无法想象的奢华酒店，无法想象的巨型CASINO（赌场），更无法想象的纸醉金迷，都在夜幕的笼罩下上演着无数人间悲喜……
这是美国人用美国精神创造的人类作品，同样使西部这片神奇的土地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
四
继续向西。
又是四个小时的沙漠之旅。但是在短短两三天的西部之行中，我和我的同事们都有了比“西部片”的浪漫更透彻的感受。在之前所有人类文明的演进过程中，思想是最重要的元素。如果有一种思想，能够不断激励人类去想象、去创造，去激发潜能，那么，这种思想就叫做真理。
大片的城市群出现了，这是西部最大的工商业城市洛杉矶。
拥有一千五百万人口的洛杉矶是由几十个城市组成的城市集群。据美国史记载，早在六千年前，印第安人就在这片土地上狩猎。十八世纪末，拓荒者的到来中止了这种原始文明。淘金、铁路、加州甜橙、石油、港口等一系列关键词造就了这个西部城市。到1930年，洛杉矶的人口达到了二百万。
中国人可以不知道洛杉矶的飞机制造曾引领美国的航空业发展，但中国人一定都知道，洛杉矶的电影业过去、现在、乃至将来都在引领世界电影的潮流。
从上世纪初到现在，好莱坞（Hollywood）的名字几乎在全世界家喻户晓。
1908年，一批对一个叫“电影”的新兴产业满怀梦想的独立制片商，为了逃避电影专利的控制，从纽约来到洛杉矶郊区一个无名小镇好莱坞。就是这片荒凉但气候适宜的阳光地带，竟成就了一个世界电影的梦工场。
这部梦幻般的电影机器，每年都为全世界奉献出美国式的文化大餐，美国文化的细胞就这样逐渐移植到全球的各个角落。
很幸运，好莱坞商业街区基本整修完成。漫步在一千六百米长的“星光大道”（Hollywood Walk of Fame），脚下的人行道板上镶嵌着两千位好莱坞电影明星的名字。不断看到熟悉的名字，那就不断驻足，百年影城的世纪风云就在眼前闪回。
摄影棚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游乐城，一些经典电影的场景也变成了与游客互动的保留节目，在“大地震”的恐惧颤栗中，在汽车追杀燃烧的尖厉呼啸中，银幕的感官刺激还原成“真切的”生命体验，好莱坞山上那串白色的巨型字母“HOLLYWOOD”从此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贝佛利山庄（Beverly Hills）自然而然成为了下一个追寻的目标。山庄的进口毫无悬念，一个半圆形的金属招牌据说还是上世纪初的老样子，大片的草坪把“小区”和通衢隔出一段空间，只有几株有些年份的老树透露出岁月的信息……这是好莱坞文化产业链上不可分割的重要部分。1912年，美国商人伯顿·格林在西部淘金惨败中歪打正着，建造贝佛利山酒店和豪华别墅“楼盘”，贝佛利山从此成了群星闪耀的“星空”。
在“船坚炮利”支撑的霸权语境越来越不受欢迎的当下，一种叫“文化话语权”的新语境正魅力四射。文化就是这样一种可以融化在血液里的神秘东西，它微笑着面对你，撩拨你的心灵，让你义无反顾地受它牵引，直到永远……
五
离开洛杉矶回中国的当晚，周大卫拿出一瓶澳大利亚红葡萄酒请客。在整个西部愉快的旅行中，这个同胞司机兼“全陪”显示了良好的职业素质，这里面或许就有文化的因素。但在这个追求“双赢”的时代，资本所创造的人类价值观念依然无法撼动，而美国西部的今天不就是人类最初的这种欲望造就的吗？
不过，当这种欲望变成一种精神力量四处传播的时候，新的文明正在形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