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趣的人儿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让袁绍恼火的是,继田丰跟他唱反调之后,沮授也跟他变得阴阳怪气了。
沮授是随军参谋。一直以来,随军参谋有两种做法,一种是随“君”参谋。君主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为君主的决策提供理论支持;另一种是谁“君”参谋。谁是君主?为谁参谋?
沮授这个随军参谋是第二种做法。
独立见解,我嘴讲我心。在袁绍70万比曹操7万的悬殊对阵中,沮授给出了论持久战的主张。这与袁绍速战速决的战略构想形成了尖锐的冲突。
当然,沮授不是不明白与袁绍对着干的后果,但他更明白不与袁绍对着干的后果——70万人将很快死翘翘。
不错,70万人是一个很庞大的数字,但仅仅是数字而已,在沮授看来,它与战斗力无关。
与战斗力有关的是这样一些词汇:勇猛,士气,精兵强将,正确的作战意图以及粮草。
在以上这些选项中,沮授以为,袁军只占有最后一项:粮草。而曹军却占有前面几项。特别是士气。
士气很可怕,却又不可怕。如果把士气放在时间上慢慢熬,沮授相信,它肯定不会赢得未来。
就像这个人间,人人都是时间的手下败将,没有人可以永远陪着它走。
同时沮授还以为,曹军的问题出在粮草上。手中有粮,心里不慌,曹军粮草太少,只要熬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不战自乱。
所以要打持久战,不要逞一时之勇。
袁绍却对沮授的提议嗤之以鼻。
他看着手下七十万大军,东西南北,周围安营,连络九十余里,就觉得人间的事说到底不是什么事。七十万打七万还要论持久战,只有脑袋进水的人才能想出这样的主意。说什么“若能旷以日月,则彼军不战自败矣”……曹军要不战自败,我拿七十万大军做秀啊?!
所以,袁绍认为问题很严重。如果说田丰乱了军心该杀的话,沮授同样罪该万死。当然,为了体现公平,袁绍决定给沮授与田丰同等待遇:先囚禁起来,等破曹之后再一起咔嚓掉。
让他们睁开狗眼看看,人世间的事是怎么起承转合又怎么势如破竹的。袁绍信心满满。
战争开始了。在官渡。
当然了,两军交锋,第一行动不是砍杀,而是口水战。
曹操与袁绍就开打了口水战。一个说,我在天子面前,保奏你为大将军,你为什么还要谋反?另一个说,你托名汉相,实为汉贼!罪恶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比王莽、董卓有过之无不及,要说谋反,你才是谋反的巨无霸,怎么反诬我造反呢!一个说,我今天奉诏讨你!另一个说,我奉衣带诏讨贼!替天行道!
然后正式开打。
打法当然煞是好看。因为两边出场的人物既是实力派,也是偶像派,不管是在当世还是在后世都拥有众多的粉丝。曹操一方有许诸、张辽、徐晃、李典等,各持兵器,皆是猛男;袁绍一方有张郃、高览、韩猛、淳于琼等名将,也是旌旗节钺,煞是严整。可以说他们的实力不容小觑。
战事采取捉对儿厮杀的方式。这应该就是PK了,两大猛男在场上进行力量与技艺的较量,其他人等凝神静观,很有观棋不语真君子的作风。
这真是一场很有怀旧色彩的战争,并且在战争开始阶段,双方死伤并不多。虽然曹操采纳荀攸的想法要速战速决,可毫无疑问,七万人马吃下七十万人那真是个艰巨的任务。战争不由自主地进入了论持久战的阶段。
曹操感受到了寂寞。
不错,这是官渡,却不是曹操的官渡。
因为一直有袁绍的虎视眈眈以及花样百出的骚扰。在某种意义上说,袁绍的骚扰就是性骚扰。比如他会“选精壮军人,用铁锹土担,齐来曹操寨边,垒土成山。……十日之内,筑成土山五十余座,上立高橹,分拨弓弩手于其上射箭。”搞得曹军没有一点隐私,死得又很难看。虽然不至于大伤元气,但长期以往,曹军的尊严何在?最重要的,曹操的脸面何在?
曹操心生去意。怕了你了。我惹不起,躲总躲得起吧。便有弃官渡退回许昌的想法。
但是,曹操的想法遭到了荀彧的反对。当时的荀彧不在官渡而在许昌,不过对一个顶级谋士来说,人在不在现场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看透现场。
荀彧就看透了现场。
官渡。官渡是什么地方?是只能顶住不能放弃的地方。因为袁绍已经红了眼了。他倾巢出动,目标只是官渡吗?不,是许昌。准确地说是曹操本人。你退守许昌,许昌必定被围。总之你曹操逃到哪里,袁绍就会跟到哪里。那叫一个形影不离、不离不弃。所以,有何撤退可言,顶住意味着一切。就像一个人在世上生存,最终能撤到哪里去呢?
再说了,世上事要透过现象看本质。袁绍很强大吗?他是表面强大。“绍军虽众,而不能用;以公之神武明哲,何向而不济!今军实虽少,未若楚、汉在荥阳、成皋间也。”荀彧向曹操如此打气道。
总之,荀彧在后来写给曹操的信中反复提到的是一个关键词。
时机。时机是这样一个东西,当它没来时,一切看上去都像是绝望之旅;时机到来时,时局将会逆转——“公今画地而守,扼其喉而使不能进,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断不可失。”荀彧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就像一个预言家一样。
毫无疑问,荀彧的这封信是有价值的,因为后来发生的事充分说明了这一点,但当其时也,荀彧的信到底有没有价值不是他自己说了算,而是曹操说了算。
曹操采纳了就有价值,曹操将它踩在脚下就没有价值。
结果,曹操采纳了。
这个“宁可我负天下人”的人在其性格基因中很难得地具备从善如流的品质,虽然很多时候,他要多疑那么一下子。
只是现在,曹操没有多疑。他坚信。坚信这封信的价值。在军力渐乏,粮草不继的情况下,坚信这封信的价值。
便继续坚守。
事后回忆起来,官渡战局真正的转机发生在韩猛身上。这个袁绍手下的押粮官有一天惊骇地发现,他的手中没粮了。
对押粮官来说,粮食其实就是他的生命。押粮官永远和粮食在一起,就像士兵永远和武器在一起一样,失去粮食的韩猛知道自己无法向袁绍交代了。
韩猛手中的粮食是徐晃烧掉的,目的是让袁军军心大乱。
不过,袁军军心没乱,袁绍自己的心却乱了。他看着韩猛领着败军回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好在有一点,袁绍还是知道的,那就是杀了这个狗娘养的东西。袁绍拔出腰中长剑,要让失去粮食的韩猛失去性命。
韩猛的性命没有失去——审配制止了袁绍的蠢蠢欲动。
审配以为,当前最重要的工作不是杀人,而是救粮。不错,韩猛手中的粮食是被徐晃烧掉了,可乌巢的粮食还在。乌巢是袁军屯粮之所,一定要重兵把守。
乌巢在,袁军就在;乌巢亡,袁军就亡。审配将乌巢粮草的重要性提高到整个部队生死存亡的高度来认识。
袁绍赞同审配的看法。当然,为了显示自己的高瞻远瞩,袁绍的讲话比较有领导艺术。他说,乌巢粮草的重要性我早就心里有数了,还等你现在才提醒我啊。对了,你马上回邺都监督粮草,乌巢我另派人去。
袁绍向乌巢派出的守粮官是以大将淳于琼为首,部领督将眭元进、韩莒子、吕威璜、赵睿等为辅的黄金组合,他们身后则是二万人马将乌巢守得严严实实。乌巢看上去是固若金汤。鸟飞不进,水泼不进,火更烧不进。
但是,一个隐患却已经产生。淳于琼有问题。他爱喝酒。
大凡大将似乎都爱喝酒。张飞是这样,淳于琼也是这样。他在乌巢终日和他的黄金组合聚饮,似乎只待一个火种扔进来将此地熊熊燃烧。
那么,谁会是那颗致命的火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