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整个人都悬在半空中,有什么从我的身体里抽离出去,我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可是伸手的时候,却软绵绵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那句话在我的耳边反复回响,然后形成了一个漩涡,将我拍到无底的深渊,我无从挣扎,我无从呼喊,那句话是:“骗然然说她不是妈的女儿,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我有罪。”
原来,我是妈妈的女儿,从来都是……不过是因为妈妈不同意我和赵春深的婚事,他们便编织了这样一个荒唐的谎言?不,不会的,赵春深不会的,赵妈妈不会的……他们不会的,可是那句话是那么真切,真到像一把刀凌迟着我的心脏。
我好像看到了妈妈,穿着最后一次见我时穿的那件青灰色的大衣,她站在我的面前,微笑着看个我,伸手将我脖子上的围巾围严实。
最初的最初,我不喜欢她,觉得她自私高傲,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知道,她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努力维护着属于自己的幸福,我该对她好,陪着她伴着她,让她觉得满足……
原来这世界上最遗憾的事情不是做错事情,而是做错了,永远没有机会弥补。
想哭,却连哭的力气都失去,我看着妈妈,努力伸出手去,可是妈妈离我越来越远,逐渐变成了一层白雾,我一个人在雾茫茫的大街上茫然四顾。
嗓子干涩地唤了几声,传不到耳朵里,我浸着汗水醒过来。
“素素。”赵春深紧张地握着我的手,“感觉好点了吗?”
我挥开他的手,腹部撕扯般的痛着,我摸到自己的腹部,心里忽然一凉:“我的孩子呢?”
“别动……”赵春深再次握住我的手,眼圈乌青,“别想太多,孩子……没留住,可是我们都年轻,有机会。”
我拔掉手上正在输液的针头,拽过身后的枕头丢过去:“滚,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
“素素,”赵春深接过枕头,用力按住我,“我错了,你怎么怨我,恨我都可以,可是千万别拿身体撒气……素素……”
我盯着他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我看到过真诚、嘲讽、调侃、不羁,可是从来没有想过会有算计,我爱他,拼尽全力,最后搭上自己,被骗得一无所有。
真是可笑……我怎么会那么傻?傻到相信,我不是钟家的女儿,我怎么会那么绝情,绝情到不去质疑就离开家门。
原来这一切怨不得别人,都怨我自己。
“素素,”赵春深艰难地唤了我一声,弯下身子抱住我,“你这个样子,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我曾经无数次自责,无数次想要告诉你事情的真相,无数次想要跟你忏悔……可是每次看到你的笑脸,我只能讲所有的话咽下去,因为那一句真相会击碎所有的幸福……我输不起。”
我冷笑着看着他,终于没说一句话:“赵春深,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下。”
“你听我解释。“
“滚!”
我的母亲走了,我的孩子也走了,和我血脉相连的两个人都离我而去,只剩下这个骗我至深的人,我该怎样说服自己活下去?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他输不起,而我,不留恋。
母亲带走了我的爱,孩子带走了我所有的生气,我只剩下一副不会说话不会笑的躯壳。
住院到第二十一天的时候,我离开了医院,身上分文皆无,我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步,一直走一直走,路在何方?
“发呆,就知道发呆!”主任拍了一把我的桌子,“奖金还想不想要了?”
“哦哦。”我站起来,抱起阳台上的一缸金鱼换水。
“景姐,别搭理她,拿着鸡毛当令箭,还真当自己是个领导了,”小田撇撇嘴,“不就是经理的小姨子么。”
我笑笑,瞥到桌子上报纸的一角,那则寻人启事已经连续发布了半年。
小田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拎起报纸仔细瞅了半天:“智商正常的人还能走失了?扯淡呢吧。肯定是跟老公生气离家出走了。”
我附和了一声,将鱼捞起来换到另一个小一些的鱼缸里。
“别说……”小田仔细打量着我,“你长得跟报纸上这个人有点像。”
“开玩笑,”我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她长头发,我短头发,她眼睛小,我眼睛大,哪里像了?”
“真的很像啊……不过她姓赵,你姓景。”小田放下报纸伸了个懒腰,“景姐,今天小王到我家见家长,你说带什么礼物合适?”
我的目光再次滑到报纸上……找了那么久,他不累吗?当时从医院出来,幸好遇到了小田,带我回家照顾了一段时间,还把我介绍到她所在的家政公司工作,我那时没有文凭,没有任何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经理也没追究,听我说以前也在家政公司做过,就安排我做了一个文员。
我想死的时候,天让我活了下来,我得活下去,只是心少了一块,我拼命工作,闲下来在网上打发时间,曾经因为新婚时期而疏于管理的那个论坛成了我的全部寄托,不断审核新发的帖子,不断删除不符合论坛主题的帖子,昨天有人发帖问我——都说版主是义务的,你一定拿工资吧?这么个负责程度,不给我个三五千的,我可坚决不干!
金鱼从漏网里蹦出来,溅了我一身水,有人推门进来,我以为是主任,抖着手,照着鱼身子抓下去,金鱼在我的手里扭动了几下跃了出去,恰好打到对方的脸上,那人叫了一声:“钟景然,你故意的吧……”
我僵直在那里,看着陆丁一脸水站在那里,手上还捏着一条金鱼。
懒洋洋的声音,嘴角看起来像赌气的样子,可是弧度慢慢变化,最后变成了一道横着的月牙:“看你过得不错,我挺放心。”
“你,你,你……”小田的舌头打着结,“你是Albert?天呐天呐!”
陆丁朝小田笑笑:“你好。”
小田尖叫着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抓起报纸冲出去:“天呐,天呐,我一定眼花了!”
“陆丁,”坐在咖啡厅里,我看着眼前斗了小半生的人,“你果然说对了,我跟赵春深不合适。”
“承认失败了?”陆丁笑了笑,没有往日熟见的嘲讽,“可是——婚礼的时候,我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我真心想要表达的是,愿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让我终生孤老,一个人默默看着恩爱的你们……羡慕嫉妒恨。”
“对于以前的事情,石小娇惭愧后悔,但是我不——”陆丁喝了一口咖啡,“你知道吗,你写的那些信都被我悄悄拿了回来,还曾经模仿你的笔迹给赵春深写过一封信。”
没有愤怒,那些让我费解的谜团终于揭穿的一天,我只平静微笑:“居然是这样。”
“不信?”陆丁打了个响指,叫服务生拿了笔纸,唰唰两下写了什么推到我面前,“你看。”
我的名字……有些幼稚,但很端正,正是初中时我的笔迹。
“每次恨你恨得牙痒痒的时候,我就喜欢模仿你的笔迹在本子上涂抹,”陆丁跟我解释,“别问我为什么,这就是我的纾解方式,事实证明,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到后来怎么样?赵春深被我骗了吧?”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说的就是他这种人,我沉默了片刻:“你难道不觉得亏心?”
“亏心?”陆丁扬扬眉,“钟景然,我已经提醒过你了,当时是你打断了我的话,让我失去了坦诚的机会……”
“陆丁,”我打断他,“我有没有说过?”
“怎么了?”
“你真无耻。”
“哈哈哈哈,”陆丁笑了两声,眼中多了几分苦涩,“幸福是争取对方得来,而不是破坏别人的感情得来的,可惜这个道理,我很久以后才懂。”
“在美国疗养的时候,我一直等着你的电话,等着等着,脚好了,回国了,你嫁给赵春深了,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特别想冲过去找赵春深打一架……我等了那么久,终于觉得有点眉目的时候,他截和了。”
我诧异地看着他,听这话的意思,他难道喜欢我?
“嘿,”陆丁自失一笑,“早就知道你笨,居然这么笨,我一直喜欢你,很久很久……可是我记不清具体是哪天哪一时刻,你的哪一个表情……我一面暗暗喜欢着你,一面又鄙视自己,那么别扭的年纪……后来出国读书,我觉得我终于可以忘记你……可是,每次训练回来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扬着脸一脸鄙视的样子说,陆丁,你真无耻。明明是骂人的话,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甜蜜?果然像你说的,我是欠揍的品质,回国的时候我想,你结婚了最好,这样就不用再惦记你,偏偏你又没结婚,于是我燃起了一丝希望,当我打算追上去的时候,赵春深又出现了。好像我们一直在错过,不对,其实是我单方面的错过,钟景然,错过了这么久,你看我又找到,这是不是证明,我们还是有缘分的呢?”
我长久地凝视着他,原来他用那么久的时间来爱我,但我辜负他那么漫长的青春。可是这又是谁的错呢?他的亦或者是我的?爱情太沉重,今日的我,已经没有勇气再次触碰。
那天晚上,我给梧桐不知夜雨夜雨发送了一条信息,赵春深,我们离婚吧。
我知道梧桐不知夜雨就是赵春深,那是我唯一瞒着赵春深的一件事情。赵春深跟我说,他从来不用qq,只用msn,我从来没怀疑过他说的话,不过在偶然用赵春深电脑的时候,发现qq登陆框上有一个眼熟的号码。
那边的回复只有两个字:“素素。”
“放开是对我们最好的选择,赵春深,我爱上了别人。”
“难道是陆丁?”
难道是陆丁……我笑了起来,原来我一直不懂他,正如我想不通他为什么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欺骗我,正如他不懂我,我早已经不想再去爱谁。
“是。”我打下这个字,发现qq提示邮箱里有一封未读信件。
我迅速点开邮箱,看着署名我愣了几秒,是妈妈。
“然然:
早在一年之前,我就已经查出患了胃癌,那个时候内外交困,我不能说,后来想说的时候又觉得不忍心,好不容易歇下来的你的爸爸,好不容易从B城回来的你,你们的围绕让我觉得这是莫大的幸福。直到在商场上看到你和赵家妈妈在一起亲密的场景,妈妈才觉得,所谓的幸福不过是我是我的幻影,原来你心底里,最爱的,还是赵家的人。原谅妈妈当时的失态,我的时间已经不多,我只想用仅有的生命跟我的孩子在一起……这是每个母亲都会有的自私。于是我告诉你爸爸,让你爸爸骗你说我得了癌症,不出我的所料,你回来了,可是还有一半的心留在外面,我拼命想拉,拉不回来。每当你睡下的时候,我都会悄悄站到你的窗前,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你的睡颜,你的脸上常常带着未干的泪水,我站在旁边看着,心如刀割,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生活,我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何苦要死拽着你,让你夜夜哭泣?可是我不知道怎样开口将你推到赵春深的身边,也巧,你姐姐跑来说,你不是我的孩子,我当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荒唐,我将你带到三岁,你身上的哪个印记不是我所熟识的?再看到你爸爸的神色,我才想明白,原来是他们合起来骗我的一场戏,我一面气着,一面觉得是个好机会,于是顺水推舟认下了那个女孩儿,逼着你离开了家门。
你走的每一天我都在思念你,我整夜整夜坐在客厅里织着围巾,织完拆,拆完织,那一条围巾,我整整织了三个月。知道你要结婚的时候,我很开心,知道你怀孕的时候,妈妈更开心,我努力压抑着去看你的冲动……妈妈活不久了,等不到看到孩子的降生,冷落着你,可以让你对我的感情淡一些……妈妈走的时候,才不会过分悲痛。
我将邮件发送的时间定在了八个月之后,这个时候,你的孩子应该已经出生,此刻的你会是一个幸福的妈妈,或许怀抱着我的外孙,正在读这封邮件。
在哭吗,然然?这封邮件妈妈打了很久,不是因为生病吃力,而是想说的太多,千头万绪。妈妈想说,照顾孩子的时候,要给孩子足够的空间,妈妈待你是个失败的例子,你要吸取我的教训,妈妈想说,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要吃太冷太冰的东西,这件事我唠叨了多少次,可是你都没记在心里,妈妈还想说,帮我照顾好的你爸爸,他其实非常爱你。但是妈妈最想说的只有一句——只要你幸福,一切都好。
我的女儿,命运留给我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我走了,将会有另一个小生命来代替我来爱你,想到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妈妈将笑着闭眼。
永远爱你的妈妈
干涸的泪水涌出眼眶,我趴在桌上嚎啕大哭,qq蹦出了窗口抖动,我回复过去:“赵春深,我厌倦了和你在一起的生活,或许陆丁才是最适合我的,所以,我们还是离婚吧。”
明明我可以守在妈妈跟前,让她没有任何遗憾的离去,可是因为赵春深的自私,造成了我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即便再爱,我又该怎样面对这个伤害了我母亲的人?
那边久久没有消息,我反复读着那封邮件,直到哭哑了嗓子。
在楼下看到赵春深的时候,我没有丝毫的意外,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变成了一句叹息:“我早知道你在这里,等了你大半年,发了半年的寻人启事希望你回去,换回来的,却是一句别离。”
“我们之间已经再也没有牵绊,”我压抑着眼中的酸意,“没有共同财产,没有孩子,所以也没有什么可以分割的,离,很容易。”
“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赵春深用力拉住我的胳膊,我看着他青色的胡茬摇摇头:“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已经全都知道了。”
赵春深的目光迅速暗淡下去:“所以……你还是决定不原谅我?我现在很难很难,素素,你给我勇气,让我撑下去……”
“赵春深,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给你勇气?”我撑起一个笑容,残忍地说道,“你有什么,钱吗?势力吗?”
“求你……”赵春深按住我的手,“即便不爱了,也再给我一个挽回的机会。”那样祈盼的眼神,让我想到了被关在门外的大咪子,我的心抽了抽,终于甩开他的手别过头去:“再见。”
“下这么大的决心?”陆丁听完我的话,有些诧异。
“帮还是不帮?”
“帮……”陆丁拉长了声音,“成人之美的事情我懒得做,这种事情我擅长。”
一天之后报纸上铺天盖地发布了我和陆丁共涉爱河,打算近期结婚的信息,小田将嘴巴张成了O字不断问我:“真的吗,真的吗?”
我没有理会她,眼睛跳过电脑屏幕看向窗外,夏日里,赵春深的身影却分外寂寥。
我给陆丁打了个电话,半个小时候,陆丁开车过来,我只看到俩人交谈了几句,赵春深最后颓然离开。
十月十五号,我和赵春深办理了离婚手续,离婚的那天,他什么都没有说。
我很诧异陆丁究竟跟他说了什么,陆丁说:“你姐姐欠了一大笔高利贷,那个数字真的……非常大,赵春深为了买通你姐姐,挪用了他舅舅公司的一笔公款,后来你姐姐良心发现不想要了,但赵春深还是帮她还清了欠款,对于这笔钱,他舅舅是这么表示的,要么选择回到他身边,按照他的意思生活,要么等着法院的传票,承担法律责任。”
我的心停了片刻,陆丁扭头看着我,眉毛扬了扬:“我只说,你想让素素跟你受苦吗?”
“大概他现在已经回到美国了吧,”陆丁伸了个懒腰,“这么个烂摊子,跟他分手算对了……不过我就是不理解,你为什么就不原谅他呢,他也没做什么令人发指的坏事,当初是你爸爸说漏了嘴,说你妈妈是装病,赵春深大概知道跟你说了,你也不会相信你,逼到没法才想了这么个办法……其实这事儿你爸爸也有份啊,要不然什么DNA检测报告是哪里来的?”
他以为我妈妈在装病?我的心头掀起了巨浪……居然……是这样?
我原来一直错怪了他,他不是有意的,他只是无心之失,在最难的时候,我放开他的手,选择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一个人去承受诘难?
错过了,我们还是错过了,我跌坐在座位上,唯有沉默。
工作,租房,换房,继续工作,一个人守在A城里,每周末去看看父亲和外婆,日子平淡的几乎让我忘记了过往……可是心底仍旧会痛,夜晚无人时去****,触目的伤。
早上小田说本拉登死了,主任说,别忘了换税票,我瞪着高跟鞋走在A城的大街上,想着苏良说,休假要来A城看我。
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在了我的眼中,他就站在我的面前,蹙着眉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这次见了,我们就不再分开,泪水先笑容落下来,我说:“本拉登死了,有点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