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仍旧温热,人却不像我认识的那个人,电梯门关合,霍斯年放开我,语气淡淡:“钟小姐,你下班了。”
“啊?”
“难道你真的要跟我吃饭?”霍斯年讽刺一笑,“果然钱这么有魅力吗?要拭目以待的人一听到钱就收住了脚步。”
“霍先生,”我深吸了一口气,“就像人渴极了要喝水一样,如果需要,就重要,如果不需要,就没有意义,你能威胁到我,不过是因为你有钱,我需要你这笔钱让我们家渡过难关,我看重这笔钱有什么错?我一没偷二没抢,你需要我付出,这难道很值得鄙视吗?”
“你难道没想过,即便银行收掉那幢别墅又能怎样?你们的日子难道不继续过下去了?或者说,在别墅里,会让你觉得特别惬意,会让你想起来小时候锦衣玉食的日子?”霍斯年的目光锋利无比,我凝视着他,沉默片刻:“你知道我很多事,但是又有很多事你不知道,比如,这幢别墅是我的外公留下来的,是我妈妈的陪嫁,我妈妈为了填补爸爸公司的亏空,将她多年的积蓄都掏净了,现在只剩下这幢别墅,我想留住它,不是为了想起小时候锦衣玉食的日子,是为了让我妈能够保留一份美好的回忆。”
“对不起,”霍斯年看着我,目光中闪过一抹我看不懂的东西,“我请你吃饭。”
“谢谢!”电梯运行到一楼打开,我率先走出去,回头说道,“我已经下班了。”
晚上上线的时候看到梧桐不知夜雨也在线,我发了笑脸算作招呼,那边回复过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我都发了笑脸了,怎么还会有不开心的事情?”我发过去。
“因为你开心的时候从来没主动找过我,话说,我等了好几天了,怎么我的帖子还没有给我加精?”
“你几岁了?”我忍不住给他发过去,多大的人了,居然还这么重视这种事情。
“二十九啊。”对方回复过来,大概觉得不大对味,又发了一句,“怎么了?”
“没事。”我发了两个字,
“工作不顺利吧?”那边又发过来。
“是。”我忍不住将今天的经过摘了个概要给他发了过去。
“我觉得你们老板人挺好的,嘴巴虽然不大好,但是也没什么坏心不是,至少他想帮你,有少人是一面刻薄着你,一面又办不成任何事。”
我仔细想了想,也对。
梧桐不知秋雨又游说了我一番,待到要睡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霍斯年这个人简直太好了,恨不得明天去给他赠一面锦旗。
早上陆丁打来电话,声音照旧懒洋洋的,小的时候他跟他哥哥一点都不像,长大了,倒学出了他哥的一点味道,提起陆岸我有那么几分想念,青春期伊始时期第一个朦朦胧胧喜欢的对象,好多年没见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他和赵春深同岁,不知道成家没有……想到赵春深的时候我忍不住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随时随地想起他简直成了一种习惯。
“什么响?”陆丁问道。
“有只蚊子,你继续说。”
“继续说什么呀,”陆丁有点不耐烦,“我是问你昨天给我打电话干什么,我打开手机的时候蹦出来三十多条信息提示。”
“我这边有个剧本,你有意向转型吗?人家都说唱而优则演,虽然你唱的不怎么样,可是年纪也一大把了,当偶像歌手也当不了几年了,还不如转型去演戏。”
“赵素素……”陆丁拉长了声音,“看不出来呀,你对我还真好。”
“呃……”
“再说吧,我现在很忙,你跟我的助理联系好了。”陆丁挂上了电话。
我想了想又给我妈打了一个电话,拨通之前在心里设定了很多场景,比如我该怎么跟她说,我借到了一笔我绝对不可能借到的钱。
电话打通了,我妈的声音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然然啊,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满肚子话憋在心里,我听着。
“是这样,爸妈这边的经济出了一点状况,妈妈想了想,我和你爸俩人也用不着住那么大的房子,索性就搬出去得了,现在已经找好了房子,房子不错,很干净,采光又好。”
所有的话都不用说了,爸妈已经搬了出去……是我把问题想得左了,我挂了电话琢磨,锦旗不用送了。
上班的时候我特意找了霍总,办公室没人,lili见到我,露出了标准的微笑:“有事?”
“也没什么事,”我探头向办公室看看,“请帮我转告老板,协议取消。”
Lili问也没问点点头。
“我一直有个疑惑,”吃午饭的时候我忍不住跟苏良说,“这事儿憋得我一直闹得慌,你给我分析分析。”
我将赵春深的事情跟她说了一下,又说到了霍总和赵春深长得很像的事情。
苏良想了想:“你有没有想过,当年赵春深没有出现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的事情?比如有什么误会?”
误会?当时会有什么误会?
“钟小姐,”霍斯年再次出现在苏良身后,“我有几句话想要跟你说,你来一下。”
我随着他走出去:“我去找过你,不过你不在,我已经跟lili转述过了。”
“是,”霍斯年点点头,“昨天跟你说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妈妈准备搬出去了。”
“那你还跟我说那么一番话?”这人怎么阴阳怪气反反复复。
“逗逗你呗,”霍斯年笑笑,“四百万请你吃饭也太贵了,你以为我在写小说吗?公司还要到处拉赞助,我大笔一挥就花费了那么多钱,怎么能对得起大家的辛苦。”
“老板……”我瞪着他,后面的话说得咬牙切齿,“我辞职。”
“随便你。”霍斯年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祝钟小姐前程远大。”
“你还真是个行动派,”苏良一面帮我收拾东西,一面感叹,“你找好下一份工作了吗?”
“再说吧,”我将东西收拾好,看看掌心的手机,“我打算回家住一段时间。”
坐了一个晚上的火车,第二天早上到了A城火车站,到了我才想起来,我还没问过,我爸妈住在哪里。
三路车从我眼前驶过,正好可以到我和赵春深以前的家,我不知不觉登上了那辆车,票价从五毛涨到了两块五,到家十九站,差不多是从始点到终点。
以前低矮的房屋被拆得不像样子,尘土飞扬,碎瓦满地,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建起幢幢高楼,会住上来自不同地方的人,物不是,人也非。
那里是种扫帚梅的地方,那里是水龙头,那里是板凳,我在尘灰中找到了原来家的位置,一个建筑工人走过来: “有什么好看的,赶紧走吧,你没看来来往往的挖掘机?万一被砖头砸到怎么办?”
我拖着旅行包沿着坑坑洼洼的路往前走了一段,按照记忆转了个弯,果然看到了那个沁心亭公园。
还好,这里没有拆。
亭子已经旧得不成样子,显然很久没人维护了,我将旅行包放下,寻了个位置坐下来,前面是小湖,右侧是一片小树林,左侧是两架秋千。
赵春深喜欢冬天来,而我喜欢夏天来,那时候小树林里野花都开了,我和石小娇折了花做成花冠戴在头上,然后跑去荡秋千,边荡边幻想自己是花仙子。
记忆里的风景永远那么美,心里的湖是那样大,大到像海一样,水天相接,心里的树林是那么大,蓊蓊郁郁,走不到头,心里的秋千是那么高,荡起来的时候身下好像有风。
朱亮说,人开始回忆过去的时候,就老了,看来不止他一个人觉得自己老了……有点矫情……我笑了笑,抱着腿靠在柱子上。
手机响起来,号码陌生,我接起来,对方的声音清朗。
“素素吗?我是陆岸。”
“陆岸啊,”我重复了一遍,“好久没联系了,你好吗?”
“我现在在A城,等我回到B城就去看你。”
“那巧了,我现在就在老家,哪天约个时间聚一聚。”
挂了电话我才想起来,回忆和怀念什么时候都可以,我现在最应该做的是给我妈打个电话,问问她家里搬到哪里去了。
手机滴滴滴响起来,发出充电的提示音,我叹了口气放下电话。
门口好像有个电话亭,我站起来拍拍屁股,拖着旅行包转了个身。
一个人离我不远站着,看到我,仔细打量了一番,嘴唇剧烈地颤抖了两下,难以置信地瞪着我,良久才缓缓吐出两个字:“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