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信开始有点失神不安,后来想了想,给于把他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那天在山顶上碰到乡长他父亲,乍一看,我觉得他的神情、举止、说话的声调都很像当年救过我的那位张大伯,但又怕错认了人,所以没敢吱声。刚才在他家再次见面我越看他越像,大娘那副热情、开朗的样子也同我的印象差不多,可是又有几个矛盾解释不了”
梁益民你详细说看。”
王信:“头一条,我在他家养伤时,两位老人一直说他俩是孤寡老人,没儿没女,当时我确实也没见到他家还有其他人,可张乡长的父母有二男一女;再一条,在我的印象里张大伯是个大脖子,这家的张师傅虽然也是木匠可没有大脖子;还有一点是我今天才发现的,我养伤的那个张木匠家的院子小,只有三间茅草房,门前小场院西南角上长着一棵桑树,树旁安了一盘碾子;你们都看见了,这里的场院没有这些东西,地形实物完全与当年不一样,对不上茬。”他不停地摇头,神情沮丧,接着他又提出一个希望:“要是能找到我在岩洞养伤时张大伯领来给我治伤的那个采中药的叶师傅就好了对,这人就姓叶咱们来时住二郎庙的那晚我突然想起来的,不知道这人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曾源向梁益民使了个眼神,梁益民会意,当即吩咐王信你先到别处看看,我俩有事要商量。”
梁益民和曾源两人经过分析研究,觉得问题似乎有了一点眉目,但尚处黎明前的黑暗,还得费一番周折。
第二天早饭毕,张副乡长领着曾源等三人到南边的几个村子,找有关人家做调查。一上午共找了四家:前三家中,有一家是木匠,也姓张,名副其实的孤寡老人,也确实收养过新四军的伤员,可惜巳相继去世;另外两家没谈出多少有价值的情况;去第四家时,张副乡长说他要到附近一个村子了解团的工作,不能继续陪同前往,他找来一名共青团员作向导,遂与曾源等暂告分手。
第四家,老俩口都健在,谈了伤员在他家养伤的情况。他说由于叛徒告密,伤员被敌人抓去活埋掉,他为此还坐了三个月的班房。令人鼓舞的是这家主人谈出了两个重要情况:一是证实张副乡长的父母也收养过新四军的一名伤员,当时他家就住在东山坡;二是那位姓叶的采中药的老汉还活着,仍旧住在张副乡长家老地方附近。
这两条重要信息的获得,使扑朔迷离的线索变得清晰起来。曾、梁二人兴奋不已:漫长的隧道走到了尽头,前面是一片光明。
梁益民说咱俩分个工,我去找叶老汉,顺使带王信去看张大叔家的老地方,看看与王信所谈能不能对上号。我看你走路有时跛着脚,怕是脚伤处的嫩肉还没长好,下午你再不要来了,张大叔去农业社做活,家里只剩下大娘一个人,你要盆热水泡泡脚,一面跟她聊天,试探着问她家是否收养过新四军的伤病员,再问问她家老房子的位置和环境特征,晚上咱们再碰碰头。”
“好办法!我赞成你这个两翼齐飞,分割突破的办法。”曾源有了如释重负之感。
问题的进展比预期的还要顺利。
曾源这边与大娘的聊天中两个疑问都得到证实,还说到请叶师傅给伤员医治的事。
晚饭后,曾、梁二人“互通情报”。
梁益民说:“叶师傅找到了,是个爽快人,记忆力特好,该问的我都问了。”他详细介绍了叶老汉所谈情况,认为与王信本人交待基本相符。
曾源问:“张大伯家原来住的地方你让王信看过没有?他怎么说?”
梁益民看过了,他说院子外面的地形有点像,只是没见场边的桑树和碾子,所以肯定不下来。咋办?我又来了个‘二进宫’向叶师傅讨教,他一口咬定,桑树和碾盘原先都有,后来被白狗子砍树拆碾,拉去修工事去了。”
“那么大脖子是咋回事?”曾源又问。
“这个问题我专门问过叶老汉,据他分析:他们那一带患大脖子病的人多,你们的那个伤员记混了,张冠李戴了。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梁益民下意识地点点头。
曾源告诉梁益民:“孤寡老人的疑点搞清了。大娘说,那年月,今天新四军来了,转天白匪军又到,抓兵、拉差,人心惶惶。我跟他爹一把老骨头了,听天由命去,不能让娃儿们有个闪失,这就打发大儿子到深山老林里躲藏,把小儿子送到后山他舅家照料。对不知底细的人我们就说是孤寡老人,没儿没女。伤员在我家养伤的日子,没见过我们的儿女。”
梁益民说问题进展到如今,叶老汉的旁证,张大娘的回忆与王信本人的交待三下里基本一致了。”
曾源说:“咱们该向张副乡长交底了,也让他有个思想准备。”
于是曾、梁二人找张副乡长谈心,挑明这件事。梁益民说我们的调查现在有了明确的答案,当年收留王信的人家就是你们家,王信被俘问题的主要证明人就是你的父母。”他将叶老汉所谈和曾源从他娘口中得知的情况简要说了一遍,用无可辩驳的事实做如上认定。
“啊!这……”张副乡长圆睁双眼,傻怔怔老半天说不出话来,心中惶惶然。
曾源深情地解释说:“张副乡长同志,咱们都是共产党员,是唯物主义者,尊重客观事实,现在总算水落石出,尽管当事人是你的父母,也不难理解。这件事说到底是一件好事,你的父母为革命出了力,吃了苦,对王信同志有恩啊……”
张副乡长顿时释然,表示一定做好父母的思想工作。
梁益民说下一步的任务是趁热打铁,拿到旁证材料。今天我和叶老汉谈定没让他写旁证材料,就是想回来咱们先碰个头,看看还有什么出人和需要补充的问题,然后再去一趟让他补写证明材料,不会有多大问题。”
张副乡长说:“叶大伯为人厚道,说话算数。”
曾源说我们是在当地党组织领导下进行工作,现在有了这么个眉目,应当向乡总支做汇报,顺便请求乡总支出个证明,证实当时的背景情况,以便与知情人的证明相互照应,不是更好吗?”
张副乡长说:“行哩,乡政府那边有几位老同志当过游击队员,还有几位与新四军有过交往,由乡总支出面召开一次知情人座谈会,然后综合大家的意见整理一份材料不就行了。”
梁益民说:“好主意,明天上午你俩去乡政府,我去找叶老汉,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晨起,吃了早饭,两下里分头行动,各行其事。
梁益民顺利地拿到叶老汉的证明材料。
乡总支召开的“知情人座谈会”肯定两点:一是送王信到张木匠家养伤的那位指导员,后来带领一支游击队转移到陕南去了;二是驻水澄乡的国民党军的那个营很快开赴河南作战,未发现其获得某种情报,有意加害我军民的事件发生。由此断定,王信的这一段历史,无投敌叛变行为,属于一般被俘问题。
这天,王信闲来无事,信步从水澄河畔转悠到附近的一个村子里,想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故地重游,寻找逝去的梦迹。凭直觉他巳感到张副乡长父母就是自己当年的救命恩人和被俘问题最关键的证明人。结案在望,自己背上沉重的十字架就要取掉了!他的心中涌动着前所未有的欣慰和轻松感,但他心里明白,现在他还没有发言权,只不过暗自庆幸罢了。他来到村里的小卖部,发现货架上有西安产的青斜布,质量不错。他略加思索,当即买了5米,此刻他正萌生了一个想法……张大娘给儿子交了底,心里踏实了,木匠大叔还被蒙在鼓里。
张副乡长与曾、梁商量设计一个“最佳方案”,让老人高兴到最后。这出“戏”由曾源当编剧和导演。
曾源一行三人明天就要起程返回了,赶巧今天轮到张大伯歇工,山里人热情好客,一定要设家宴为客人饯行。全家出动,割肉、灌酒、端豆腐,还特意宰了一只公鸡,张罗了一下午。
掌灯时分,菜上桌,酒满杯,宴席齐备,客主六人围桌入座。曾、梁、王三人都换上了军装。
主人说了开场白,曾源端起酒杯,饱含惜别之情答谢:“大伯,大娘,张副乡长,今晚的家宴非比寻常,使我们永生难忘,衷心感谢你们全家对我们的盛情款待,衷心感谢这些天来你们全家对我们生活上的热情关怀和工作上的大力支持,最后,我要告诉大伯、大娘一个喜讯,你们当年冒着生命危险收养的新四军伤员今天还活着’他后来又回到了咱们的部队。借此机会,我和梁同志代表部队首长向两位老人家表示衷心的感谢和崇高的敬意,请干了这一杯!”
酒香四溢,情满杯盘。借着酒兴,曾源一把将王信推到张大伯面前,介绍说:“大伯,他就是当年在你家养过伤的新四军伤员王信同志!”
“啊!这一—”张大伯惊呆了,手中的酒杯晃动,嘴唇颤抖,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他心想:那时候,白匪军挨家挨户搜查,被抓走的新四军伤病员听说好多人都被狗杂种活埋了,白狗子用枪逼着我把伤员送到敌人营部的,哪还会有好下场?没想到……老人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唯有这件事自感有负重托,对不起新四军,内疚极了,像有一块石头压在心头。事隔这么多年,万万没有想到这娃儿还活着!倔强而又善良的老人止不住流下了激动之泪!
王信扑到老人身前,热泪滚滚:“老人家,你让我好找啊……”他匆匆从挂包里取出他在小卖部买来的布料,双手捧到二老面前,泣诉道:“大伯,大娘,我感谢二老的救命之恩’就用这块布给你们一人做一身衣服吧,你们一定要收下!”
席间的每个人都落泪了。
这是个难忘的夜晚,一次饱含热泪的欢聚,一出别开生面的人间喜剧!
当晚,张副乡长为他的父亲代笔,写成一份详尽的旁证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