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单位配备上翻译,打招呼,做买卖,办交涉,做工作,方便多了。但是日常生活中,说话、办事,不可能时时处处有翻译在身边,在更多的时间里,官兵们仍被语言不通所困扰。这方面曾源有切身感受:有时他向房东家借东西用或作值日提着水桶为大家买牛奶作早点,想同对方多说几句话,问问有关情况,藏话自己不会说,汉话人家听不懂,让你干着急没办法。有一天他忽然想到上中学时学英语的情景,不觉灵机一动,心想:何不收集编写一本简要的“实用藏语会话”,给大家解决一点实际困难?他马上找油印员李忠华商量,李忠华完全赞成。两人向牛股长作了汇报,牛股长表示支持,后经报请张政委批准,随即付诸行动。曾源跑前跑后翻译请教,向房东询问,花了三天时间收集到常用单词、单句一百多个,又加班加点一鼓作气整理出《简明常用藏语会话》初稿,经翻译核对无误,复经牛股长审定,李忠华连夜刻蜡版,曾源负责核对并协助李忠华油印、装订成册’次日便发到各单位。连以上干部、司务长、侦察员、武工队员、通讯员和机关有关工作人员人手一册,深受欢迎,反映说很及时、很实用,后来又增印了一批。
军营里一时兴起学、背藏语单词、学说藏话的活跃气氛。“阿佬,巧得冒(老乡,您好),“广岗将其”(哪里去)、“央将其”(回家去)、“雪乎道”(纸烟)、“将唐”(茶)、“根差”(村庄)、“仲甲”〔朋友)、“当”(坐)等等。别看这些简单的词句,可管用哩:遇到藏家兄弟行个藏礼,问个好,办交涉时说几句半通不通的藏话,双方一下子拉近了距离,豪爽、厚道的藏胞便对你热情有加,办事情就顺利多了。藏胞夸奖“麻合尼(解放军)好!”盛赞“藏汉是一家!”由于做了这份贡献,曾源和李忠华在处务会上受到表彰。
一个多月来,部队逐渐熟悉了藏家习俗’逐渐适应了包括吃酥油、糌粑在内的草地生活;通过多次具有针对性的野营拉练,体能和技战术水平都有明显增强和提高。在此期间,民运股长带领的武工队深入黑错周边的许多根差和帐房,宣传群众,了解社情、民情,做了大量工作;侦察股长带领一支由翻译尕尔藏作向导的精干的侦察分队,化装成藏民,深入到洮河上游的西仓、郎木寺、包物藏等匪特出没之地,侦察敌情。采取昼伏夜出、机动灵活的战术潜至敌人的空投现场,直接观察了敌一零三路所在方位和两个晚上的空投过程,在现场作了纪录,勾划了草图,掌握了不少有价值的第一手敌情资料。
时光匆匆,转眼到了9月底,风寒草衰,天气一天天转冷,早晚时间尤觉寒气袭人。国庆、中秋二节接踵而来,军营里呈现出欢乐的气氛。各单位由于准备充分,伙食大为改善,普遍会了餐。月饼、水果、广东香肠、四川熏肉、红烧牦牛肉、手抓羊肉、青稞酒,应有尽有。节日期间,师里高政委亲自带领十多辆车的汽车队给三十二团官兵送来过冬的装备:包括棉衣棉裤和装备志愿军的高筒大头皮鞋和絮了羊毛的棉袜子,真正是送来了温暖。
师文艺宣传队带着精彩节目来作慰问演出。向阳坡地上用帐篷搭起舞台,连演三日,邀请当地上层人士和群众前来观看。军民同乐,汉藏齐舞,把节日的欢乐气氛推向高潮。
过完节数日后,三十二团接到上级命令:全团开赴剿匪前进基地阿木去乎。
这天下午,曾源正在帐篷里整理一篇稿子,忽然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陕北腔尤重小曾在吗?”曾源急忙迎了出来一看,原来是一连副连长徐进,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位中等个儿,年约二十四五岁的军人。
曾源问徐连长今天咋有空从甘肃来到我们四川?”
这里的一段白龙江在当时是甘川分界线:江北归甘肃,江南属四川,团部驻江南地盘自然是四川省;一营驻江北,无疑属于甘肃。晚饭后,团机关的同志玩排球,常有“出省”捡球之举。由于是熟人,曾源遂以此习惯用语戏谑徐进。实际上这里所谓“出省”,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徐进说我们干基层的忙起来团团转,闲下来又急得发慌,不像你们机关上的秀才们成天离不开笔杆子。咱们团就要离开甘南了,还能不来看看老战友。”他眼珠子一转,似笑非笑地介绍与他同来的军人说正经的,我今天是特意陪他来看你,你还认识他吗?”
“这位同志是?”曾源觉得似曾相识却又判不定他是何许人也。
“怎么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高强吆,你忘了你们南安县解放的那天早上咱们三人见面的事?”
“啊呀,你是高排长呀?我说怎么挺面熟的,咱们分别有四年了,没想到今天在白龙江畔遇故,太让我高兴了!”曾源喜出望外,抓住高强的两只手,使劲地摇个不停。
徐进笑道:“你看你这个人,叫我连长,叫他排长,这不乱套了,人家如今是‘剿指’的正连级保卫干事,你还拿老眼光看人哩。”
“叫啥都行,四年不见,小曾确实大有出息了,不仅身体长得挺结实,笔底下还真有两下子,军报上登了你的好几篇稿子,我都拜读过了,蛮生动哩!”
“不行,不行,我那是凑数数。”曾源一受表扬就脸红。
原来高强是在成立“剿指”时被从军区警卫团某连指导员岗位上调过来任保卫干事的。今天上午找本团领导办完公事,便约上徐进一道来看望曾源,叙叙别情。
高强说:“你们这地方风景挺好,我看到白龙江里鱼很多,咱们干脆到白龙江边去,观景钓鱼,也给它悠闲自在一回。”
于是三人一起动手做钓鱼准备:曾源管备料,借工具,高强当“工匠”,徐进做助手。高强从小生长在河边,早就是个钓鱼能手,制作渔具也很在行,他拿起曾源借来的小钳子夹住缝衣服的针在灯头上烧软、折弯,拴上用三股棉线拧成的渔线;曾源去炊事班要了些面团、肉丁。渔具、鱼饵全都齐备。
三人来到江边,找了一处江流平缓、弯度较深的地段,抛竿起钓。
那时候这一带的鱼密度很大,鱼儿又很“傻”,下钩就吃。高强果然身手不凡,频频上钓,徐进和曾源虽不谙熟此道,但也弹不虚发,两人初尝钓鱼之乐,兴奋不已。不大工夫,三人就钓得半斤左右的鲫鱼、鲤鱼和不知其名的野杂鱼共有半脸盆之多。
三人钓得正上劲,忽然江边走来一位手摇嘛尼轮的藏族老人,他指手画脚,叽哩哇啦,训斥钓鱼者,意思是说你们钓鱼是杀生害命,亵渎神灵,佛爷不高兴。曾源等三人真有点尴尬和发怵,生怕节外生枝,招惹麻烦,一时手足无措。赶巧这时有寺院管家路过,一问情由,很客气、很友好地说不要紧,往后钓鱼,先洒把糌粑在江里,敬过神后,尽管钓就是了。”
这事要搁在数月前,不定会捅出大乱子来。三人钓兴去了大半,高强说干脆把这些鱼倒回江里放生算了,拿回去咱们也没办法收拾。”
曾源说:“这倒也是,呃,”他忽然想到一个主意:“听说这几天藏民过香浪节,很热闹,咱们去看看。”
高强和徐进表示赞同。徐进身高臂长,端起脸盆,咕吟一声将上岸之鱼倒入江中。鱼们有惊无险,重又恢复自由。
三人沿江漫步,拐过一道湾,忽然隐约传来阵阵歌声和嬉笑声。曾源一行循声而去,复行数百米,川道益宽,江流平阔,江畔有帐篷数顶,牛羊几群,与绿水青山相映成趣。一群藏族青年男女正在对歌,团直通讯连有不少人前来围观,翻译尕尔藏陪着司令部的几个参谋也来观光。曾源等三人向他们打过招呼,随之加人观众行列。
小伙子们歌声粗矿、浑厚,热情奔放,洋溢出千般期待;姑娘们的歌清澈、娇媚、甜美,似有万种柔情。观众不时报以热烈的掌声。
对歌告一段落,转入泼水祝福。姑娘们手端盛满清水的铜盆、瓷碗,追逐着、嬉笑着,泼洒清水,以期来日的吉祥。互相追逐中,不少人被脚下的泥水滑倒,盆摔、碗碎,人仰马翻,引来一片哄笑声和呕吼吼的呼喊声,响彻四野,飞向云端,热闹非凡。
好一幅草地民族风情画!
战友们被这种欢乐、豪放的氛围所感染,纷纷活跃起来,有的用手从江中撩水互相泼洒,有的踢脚甩袖,手舞足蹈,学跳藏族舞。
曾源面对此刻的欢乐场面,身上的音乐细胞活跃起来,情不自禁地掏出他那形影不离的口琴,用手捋了一下,吃西瓜似的两手捂在嘴上,定了定音,接着便吹奏出节奏分明,清脆悦耳的歌曲:《歌唱祖国》、《志愿军战歌》、《白毛女》、《红莓花儿开》,还吹奏了几只藏族舞曲。这一下演员与观众打了个颠倒:愈来愈多的藏胞们围拢近前欣赏,特别是一群穿小藏袍的孩子们眨巴着黑黝黝的眼珠,挤到曾源身边,歪着头,左瞧右看,还是弄不明白那只神奇的小把戏怎么会发出如此美妙的声音?
第二天,团机关召开排以上干部大会。会议由张政委主持,段团长受团党委委任宣布关于部分干部调整、变动的决定:有升迁调动的,有去军事院校深造的,也有少数因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宜继续留队,作转业或复员处理的。
会后,组织股长通知曾源:三日内办理调动手续去师政组织科报到,另有任用。军用调遣,不宜多问,更不允许讨价还价,唯有听命而行动,尽管感情上恋恋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