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源洗过脸,停立河边,举目四望,只见斜阳里林木葱茏,烟霞似锦,南有茂密的松林,北有“晒经台”古塔。大夏河清流蜿蜒东去,河两岸,村舍零落,绿草遍地,景色如画。曾源信步来到寺院和村庄附近,随处可见缠有经文的箭竿、旗幡迎风飘拂。虔诚的藏胞们摇动着手中的嘛尼轮,念经祈祷,有的匍匐于地,一步一叩地磕等身头,呈现着浓浓的宗教氛围。山坡上下、河谷、草滩,到处是放牧的牛羊和马匹,显得那么安祥,恬静,锦绣山河令人陶醉。曾源思绪涌动,一篇《宿营清水驿》的抒情散文,渐成腹稿。
他正在神思遐想,忽见司令部的两名回族翻译兼向导老高和老马从寺院里走了出来,脸上露着明快的表情,估计去寺院办了交涉挺顺利。曾源上前向老高请教有关清水驿的历史和现状,老高回答说这里早在明清两代就设置了驿站,是从内地进草地的一个大站口,军中传讯、行商、客旅过境都在这里落脚,可算是声名在外哩。”老高的介绍,给曾源这篇战地通讯的腹稿增色不少。
吃毕晚饭,时已傍晚,夕阳衔山,落霞添秀,山黛水明,大地静谧,宛如一幅油画。牛股长带着曾源和青年股的一名干事,抓紧时间,分头到团部周围的部队采访好人好事,收集基层通讯骨干的稿件,回到住地己是繁星满天。帐篷里点着几支蜡烛,烛光摇曳,人声嘈杂。司令部的几位参谋,有的在摇电话,向基层了解情况,布置任务;有的在写“当日行军小结”和有关“通报”。牛股长、曾源等“报社人员”另外点起两支蜡烛,伏在文件箱上,整理稿件,刻印蜡版,赶出《剿匪进军》创刊号,一直忙到万籁无声的子夜时分。
第二天行程3公里,部队的士气仍然不错,然而行进速度明显趋缓,且有零星掉队人员。当晚宿营完尕滩,这里地处大夏河与德鸟鲁河交汇处,西去拉卜愣,南到黑错,大体上都有三十公里左右的路程。
第三天行程也是三十公里,目的地是甘南重镇黑错。行军的路程没有增加,人们行军的劲头却是大不如前,多日来养精蓄锐攒下的劲都贴上了。许多同志都是靠理念凭肢体硬撑着。上午基本上还凑合,虽然行进速度益见减慢,到了下午,愈往后愈是行路维艰。脚上打了泡的,腰腿扭伤的,伤风感冒拉肚子,身体虚脱,大汗淋淋的,各单位普遍有所增加,有许多同志都在咬着牙,闷着头硬撑忙赶,没有落出行军行列。许多干部和党团员发扬团结友爱精神,帮助体弱和有伤病的同志扛枪、背粮袋以减轻他们的负重,仍无法扭转每况愈下的局面。途中每遇短暂休息过后,总有一些人躺在地上,仰面朝天,任你千呼万唤仍不愿爬起来。掉队人员不断增加,三营有个副排长早就不安心部队工作,这次进军草地,怕吃苦,工作消极。遇到眼前这段艰苦历程,撑不住,想不开,竟然开枪自杀,经团卫生队及时抢救得以活命,伤愈后被辙职,后作复员处理。
“看见城,走死人”,目的地黑错遥遥在望,却总是可望而不即。尽管宣传鼓动组的同志在路边上手敲呱哒板,喊破嗓子加油,鼓劲,一些人还是坚持不住了。全团掉队人员猛增到一百余人,近乎一个连。看来部队的适应性训练,从思想到行动都还需要时间。
黑错是当时甘南地区除县府所在地和宗教中心拉卜楞之外的第二大镇,位于德鸟鲁河畔,地处甘南腹地,周围青山四合,朝霞暮霭,绿草如茵;山下丘陵起伏,土地肥沃’人烟较为稠密,是个交通四达之地。北通临夏,西临夏河,东经美武到达卓尼,西南经桑科草原可达青海河南蒙旗,南经阿木去乎、郎木寺,过白龙江至北阿坝地区。
据侦察和当地政府提供的情报:月余时间里,经台湾来的飞机多次空投,“逃亡者”的不断涌人和小股散匪的归附,“反共救国军一零三路”的人马几乎翻了一番,扩充到近千人,分编为九个纵队,成为甘、青、川、康地区众股匪中最强大的一支政治土匪,其主要活动于洮河上游的西仓、郎木寺一带,并将其触角伸向白龙江沿岸地区。
当时,上级之所以决定三十二团进驻黑错而不作进一步的深入,除了黑错自身特殊的地理位置和上层统战工作基础较好外,从军事上讲,暂不向敌施加更大的压力以免逼其南渡白龙江向川西北流窜,干扰我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收缩挤压,聚而歼之的作战方针。同时,以时间换空间,给我军指战员腾出一个逐步熟悉藏族同胞,适应草地作战的锻炼机会,还可借机多做群众工作和上层统战工作。
部队进驻黑错,团首长亲自出马带领有关办事人员与区政府干部相配合,持礼品登门拜见寺院活佛、寺院管家等神职人员,请部落头人吃饭、开座谈会,联络感情,广交朋友,宣传党的民族宗教政策和剿匪方针。
部队帮助当地群众收割青稞,扫院、垫圈、修桥补路,派医务人员送医上门,免费为患者治疗,捐款、捐物周济贫困户,密切了军民关系,受到老百姓的好评。
部队严格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尊重藏族同胞的宗教信仰和风俗习惯,不进寺院,不骚扰百姓,买卖公平,人乡随俗。当时,人民币在这里尚未流通,内地交易中通常使用的度、量、衡器,在这里也行不通。集市上买布不用尺子而是讲“方”(布匹对折一个平方作单位买辣椒不用秤,而是用膀子量。以物易物的交易相当普遍。部队购物均以“格鲁毛银元)支付。
上层统战工作卓有成效,军民关系日臻融洽,部队的耳目“灵”了,发现可疑的人和事,寺院管家,部落头人随时向部队报告。部队买粮、买肉、买草和住房子,群众以友好相待,尽量提供优惠和方便。要说困难,最大的困难是语言不通,仅靠手势对话、交往,困难重重,一个简单的意思,双方比划来比划去还是弄不明白,甚至发生误会。
团部炊事班向一家牧民买了3只羊,每只12块银元,共计36元。结账时司务长一面比划,一面拨拉算盘珠,卖主瞪大眼睛直摇头。最后只好按羊只的数目,12块银元一堆,堆了36堆,那个卖羊的藏民噢呀噢呀不停地点头,高高兴兴,怀揣银元而去。
有一天,政治处抽了几个同志,帮助房东老乡家晾晒青稞草。藏民家的院子里都很湿潮,青稞草一般都要搬到藏式二层楼顶上晾晒。通向房顶的途径是要踩一根锯齿形的独木梯爬上去。曾源背了一大捆青稞草走过来准备踩独木梯上房,坐在廊檐下的房东老大娘一面摇动手中的嘛尼轮,一面指指划划,叽哩咕噜讲说着什么一一意思是告诉曾源,放心上去,我在为你祈祷,佛爷会保佑你的。曾源自恃是篮球队员,身子灵巧,不把独木梯放在眼里。他微笑着对房东大娘招了招手,便背草登梯,由于不摸它的脾气,不得要领,使梯子不停地摇摆,爬到一半时,立足未稳,重心失控,连人带草坠落下来。站在地上的油印员李忠华惊叫一声:“啊呀不好!”他心想从那么高处掉下来肯定是凶多吉少,房东老大娘直摆手,扬起经轮示意:不要紧的,我正在为他祈祷哩。说来凑巧,正在其时,曾源就势来了个后滚翻,又加上背上的草捆张风,增加了落下的阻力,使曾源落地时正好背靠草捆斜躺在地上,筋骨皮肉未伤着,有惊无险。
鉴于因语言障碍带来的种种困难和不便,团首长出面与区政府联系,后又征得寺院和部落头人的同意,为部队选派了二十几名翻译人员,各连配备一名,营部二名,团部从中选留二名,政治条件,翻译水平都不错。一个叫尔斯麻,回族,一个叫尕尔藏’藏族,两家原籍都是卓尼并且是世交,当年红军长征途经卓尼时两人的父亲与红军有过多次交往。现在尔斯麻在黑错街上开一间杂货铺,在僧俗中人缘甚广;尕尔藏打猎为生,所获猎物和名贵药材’不时来黑错出售’两人过往甚密。这番两人双双被聘为团部的翻译’两人都不仅乐意而且深感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