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连作风顽强,战功卓著。1948年2月的宜川瓦子街战役中,曾获得“攻如猛虎”荣誉称号,还被团里树为“练兵模范”。攻宜川城时,二排长贺锡珠一口气向城头投掷手榴弹六十多枚,轰开了一个大缺口,担任突击队长的一排长张文杰率领冲锋战士,在全连火力的掩护下登上云梯,攻进城垛,为大部队进攻抢占了有利地形,为此战的胜利做出了积极贡献。战后,贺、张二人都立了大功。
战争年代,部队伤亡很大。频繁的战斗,一仗下来,减员难免,干部换了一茬又一茬,士兵补充一批又一批,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本是一种军旅常态,特别是在基层连队。
每周一上午,全营排以上干部集中到营部学习《共同纲领》和有关时事政策。见习教员也算是准排级干部,曾源有幸参与其中。
学习会伊始,都要唱一支歌,回忆昨天的战争,追忆为解放省城献出生命的战友们,这支歌便是《攻打沈家岭》一时候到了,大炮瞄好,总攻的炮声在沈家岭响了!勇士们,提上炸弹,上上刺刀,越过外壕。炸烊塞进了敌碉,敌人扑来,迎上前去,迎上前去,前去拼剌刀!
虽然负了伤,勇士志不挠,攻打沈家岭,消灭马匪在今朝!快上,快上,省城解放,黄河欢笑,人民战士呈英豪!
在雄壮、激昂的歌声中,教导员梁斌闭目频频颔首,嘴唇微微抽动着。与会同志除了曾源等新来的文化教员们’其余的干部基本上都参加了这次战役,战争情结,最是永志难忘!歌声仿佛带着他们重新回到了那血与火的战场……这天继续学习《共同纲领中“民族政策”》一章,先由梁教导员做提示辅导,然后大家讨论。梁教导员正讲着民族平等和民族团结的意义,反对大汉族主义和狭隘民族主义的必要性,各少数民族均有发展其语言文字,保持或改革其风俗习惯及宗教信仰等问题之际,忽然接到团司令部来电话通知:白虎寨子一带发现有土匪活动,二营已派出一个连搜索前进,命令一营派一个连队干部带一个排做策应配合以防敌南蹿。
梁教导员略加思索,当即下定命令:“张文杰同志一一”不见有人应声,会场上有人小声嘀咕,更多的人把目光投向一个角落一原来一向对政治学习心不在焉的一连连长张文杰正抱着脑袋打瞌睡哩。
“张文杰一”梁教导员板起面孔,放高了声音。
“到!”张文杰迷迷糊糊站起来,揉着眼睛,又慌忙捡起掉在脚下的学习材料,准备挨批。
“这笔账先欠着,你先去执行任务白虎寨子那边发现敌情,你马上带一个排赶到那里配合二营围歼这股土匪。”
“是!坚决完成任务。”一听说有战斗任务,张文杰浑身来了劲,就像是打了一针兴奋剂似的。他习惯地正了正军帽,拉了拉衣角,将挎着的驳壳枪插人腰间,一面向前走去,一面自言自语老子这次不要活的。”
“张文杰,你嘴里嘟噜什么?”梁教导员听出张文杰的意思,有意将他一军。
“我,我没说啥。”
“要严格执行纪律,决不许感情用事!”
1947年12月,全团执行宁定解围任务中,被匪特盅惑和煽动的数千群众漫山遍野扑过来,狡猾的敌人抓住解放军不打老百姓这个“空子”,纵容老人、妇女、儿童“打头阵”,受蒙蔽者不顾一切往前扑,用铁锹、斧头、长矛等作武器,勾我军机枪的脚架,夺取我军战士手中的枪支弹药。我军严格执行“不打第一枪”的命令,只作“政治喊话”,劝阻群众不要听信坏人造谣,快退回去,有问题派代表来商谈。没有想到,处于“压阵”地位的持枪匪徒,趁我不备打冷枪,杀伤我军多人,其中仅处于前沿阵地的一连就死伤十余人,包括与张文杰连长一起参军的原二排长和活泼可爱的原连部通讯员小杜。并肩战斗多年的战友,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都过来了,竟然丧身于宁定成下!每当忆及此事,张文杰的心里就发毛,就恨得咬牙切齿,每有战斗,复仇之火便在心头直往上蹿。
作为一名战士,梁斌完全理解此刻张文杰失去战友的悲哀与激愤,然而作为一名指挥员,作为人民解放军的政治工作者,他必须毫不动摇地站在党性和党的政策的立场上规范自己,要求下级。张文杰气归气,说归说,战场纪律还是要坚决执行。这一点他不止一次地告诫自己。他这次带部队赶到白虎寨子时,敌人已闻讯逃匿。又扑空了,这是剿匪中的常事。
曾源这天在营部参加干部学习会,从《攻打沈家岭》的激越歌声中,从梁教导员、张连长等老同志坚定的党性立场和他们爱憎分明的情感中体味到做一名人民战士的高尚情怀。
中耕锄草告一段落,连里转人正常的军事训练和文化学习。
军事训练的内容一般是早晨跑步、队列操练,吃了早饭,先是进行内务检查约半小时,然后整队开进操场,进行翻单杠、跳木马、越障碍〔包括匍匐前进,过独木桥,爬城等训练);下午多是练投弹、刺杀、射击和枪炮的分解结合等内容。毎周至少还要提一次闪电式的紧急集合和越野拉练,每2至3天搞一次实弹射击,考评训练成果。
作为练兵场上的一名新兵,曾源虚心、诚恳地拜通讯员小于为师。小于手把手地教会了他紧急集合时打背包、扎绑腿和着装要领,操场上的各种训练,小于也给他加了不少“小操”。好在曾源有当学生时打篮球、玩垒球等体育活动的“功底”,身子轻巧,弹跳力好,各种军事训练课目很快达标。首次参加实弹射击,步枪五发五中,共计35环,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手榴弹实弹投掷却出了问题,险些酿成大祸。
平时练投弹,曾源能够掌握投掷要领,投出去35米~4米。这天动真格的,他心里一紧张,又加上这实弹是打太原时缴获的阎锡山的兵工厂生产的大脑袋生铁疙瘩,死沉死沉。曾源打开弹柄尾盖,拉出导火线环挂到右手无名指上,拉开架势,打算投得更远些,没想到腾身跃起后身子向左偏倾一个直角,炸弹落到左前方约十六七米处,距离警戒线仅四五米的“危险地带”,曾源一时之间被吓呆了,投掷线上的其他同志也被其吓出一身冷汗。说时迟,那时快,连长张文杰在厉声发出卧倒口令的同时,一个箭步蹿上去,如同踢足球似的,用足尖将弹头挑到脚面顺势甩出去十多米。手榴弹在空中爆炸,超越了危险区,一块弹皮将张连长的右脚崩去一块皮,但未伤及骨头。危局得以幸免,一场虚惊过后,曾源惶恐不安,一个劲儿地向连长检讨、认错。连长挥挥手没出大问题,算咱们走运,往后接受教训就是了。天大的事,不要慌,一慌就出漏子。”曾源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脚下有个地缝儿让自己钻进去。
在卫生员包扎伤口之际,张连长为了缓解紧张气氛,故作得意之色,自嘲道:“我这人硬是命大嘞,又一次负了伤可没伤筋断骨,只说这月的津贴费花完了,没钱抽烟了,这不就可以领几个负伤费回来贴补贴补。”
张文杰打起仗来是个机灵鬼,早已在全营出了名,他身体素质好,心明眼亮,战术动作过硬,敌人的子弹很难光顾到他,多次负伤,也都仅仅是伤及皮肉。战斗结束后,他负伤费没少领,但却够不着残废等级,他常以此为自豪。领回来的负伤费,尽数买上烟卷拿回连里与烟友们分享。
连里的文化课每周安排三个半天,有时候根据连里的情况,可以提前,也可以挪后,一般是隔天安排一次。教材仍然使用陕甘宁边区政府编印的“识字课本”。曾源觉得书中的不少内容与部队当前实际结合不紧,便断断续续编了一些“补充教材”。采取因“实”施教从每天接触的实际事物中认宇,因“亊”施教一一做什么事教什么字,因“材”施教一一量力而行,注重实效。伙房里有个坎事员,是从胡宗南部队解放过来的广东兵,他四十多岁了,身体很壮实,专司全连的开水供应。那时候连队里还没有锅炉,挑水、劈柴、烧火都由他一个人承担,他倒也心安理得,多时候乐呵呵的。但也有不高兴的时候,譬如有人浪费开水或发生其他令他不愉快的事情,他便沉着脸,一个劲地嘟噜,但手里照干不误。他的话谁也听不懂,遇着他嘟噜的时候不去招惹他就是了。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利用灶上的泔水、剩饭,喂了一对鸭子,长得油光水亮,成天摇摇摆摆围着他嘎嘎嘎地叫,就像是为他歌唱,他则自得其乐。
曾源抓住契机,投其所好,教他认字。语言不通,曾源找来一叠牛皮纸,中间写了一个鸭宇,旁边画了两只小鸭子。教他读,认、写一个鸭宇整整教了两周时间,曾源反复教他“鸭,鸭子的鸭”,老广嘴里光是呀呀,曾源被气得哭笑不得。直到有那么一天,老广终于开了窍,学会了鸭字,他裂着大嘴憨笑,曾源上前同他紧紧拥抱,高兴地不知说什么好。
那个年代里,部队从上到下对文化学习挺重视,宣传声势大,学习空气蛮浓。
“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毛主席把文化学习提得这么高,讲得这么重要,下面的领导们谁还敢马虎?于是墙上刷上了醒目的标语。毛主席的这两句话,成了部队指战员向文化进军的旗帜和号角。
当时,连里的指战员中文盲比例很高,包括连长、指导员在内的排以上干部中,连个正经小学毕业的也没有,多数是半文盲、粗识字。士兵中,文盲占到了9以上,全连数得上的“文化人”凤毛麟角。连部的范教员、盖文书,都只上过两年私塾,炮排副排长那瑞,小学上过四年;此外,三排有个叫罗天泽的四川兵,当过“青年军”,他字写得不错,还能画个什么的,可全连除曾源之外文化上最拔尖儿的,也只是个初中毕业。
由于范教员有病住院,连队文化教育的任务由曾源一人承担。曾源深感责任重,压力大,夜里睡不着,躺在床上反复琢磨。他忽然想到连里的几个“文化人”,何不让他们担任所在排的“小教员”,这样就可以把任务分解开来,犹如一只机动灵活的雁领队,轻舟竞发,必定能运载更多的人跨越“文化苦海”,到达快乐的彼岸。想到这个主意,使他兴奋得很久没有睡着。
第二天一早他便向指导员作了汇报,后经支部讨论决定,各排临时设立兼职“小教员”作为连部专职教员的助手和分点负责人。那瑞和罗天泽当了各自所在排的“小教员”,一排和二排,筷子里拔旗杆,也找到了合适的人选。这样,全连的文化教育点、线、面结合,形成网络,搞得有声有色,成效明显。
“七一”党的生日快到了,党支部根据上级党委指示,拟在近期建立团支部和发展几个新党员。曾源是穷人家的孩子,在连里表现不错,指导员启发、教育他,问他想入党还是入团?曾源回答说:“小于人啥我入啥。”于是他和通讯员小于被批准为本连的第一批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团员,曾源还被选为团支部委员,他入团时,刚满18岁。
著名爱国华侨陈嘉庚先生给中国人民解放军全体指战员每人送一双“回力牌”胶鞋,那可要算是弥足珍贵的装备了,连日来军营里一片欢腾。
正在这时,团里给各连配发了篮球,营里发出通知:“七一”党的生日全营要进行篮球比赛,各连应抓紧组队、训练,争取拿到好成绩;获得营里冠军的队,“八一”建军节代表全营参加团里的总决赛。
组建篮球队和球队备战事宜,连里决定由二排长徐进任队长,曾源任技术指导(准教练),那瑞、罗天泽和六班长等几位有点基础的同志组成球队班底;另从各排抽调身强力壮者作替补和陪练。篮球队组织起来了,玩者兴奋,观者开心,为驻扎在偏僻山村、以年轻人为主体的军营增添了色彩,多了一道风景线。
球队的训练和比赛都是在业余时间进行的,可这玩艺儿越玩越起劲,越玩越上瘾,玩者成了“球痴”,观者成了“球迷”,靠平常那点“业余时间”,只能“吃个半饱”。一到星期天,包括曾源在内的这帮人,除了吃饭时间外,硬是从清晨玩到天黑,反正山沟里再也找不到比打篮球更来劲、更能释放“剩余能量”的活动了。
然而好景不长,过了半个来月,篮球自然撒气,一天天瘪下去了。球队练不成了,何以为继?只有找气管子充气。说来惭愧,小小一个气管子不仅连里没有,全营也找不到一没有自行车,何来的气管子?后来打听来打听去得知前川靠近马家河滩的那边一家公馆里有这东西,只不过那家主人是个贼头匪首,来去无定,行踪难觅。据闻:马家河滩那边后来出丁一条人命与他有关,用当地老百姓的话说,这家伙“叶子麻得很心毒手狠),去他家为篮球充气要冒一定的风险。
眼看着“七一”快到了,球队不能不练,篮球不能不充气,为安全起见,指导员命曾源背上通讯员小于的冲锋枪,另抽一名副班长带三名战士一同前往。五个人荷枪实弹来到这家公馆,主人避而不露面,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汉子出来照应,做出一副奉承样,将气管子呈上。
充气过程是在严密警戒条件下进行:大门外留了两名哨兵,三人负责充气,其中两人都背着枪操作,一人在旁边站岗。这可真是事情不大,阵势不小!有什么办法呢?现实就是如此。下次再来,还得按老办法办事,直到过了“七一”,司务长去师后勤办什么事,在临夏城里找了又找,终于买得一支气管子,算是把问题彻底解决了。
夏日炎炎,一场接一场地练球,浑身汗津津、黏糊糊的,冲凉洗澡成为“第一需要”。这天是星期天,连里照例开两顿饭,吃完下午的一顿饭,太阳还老高。曾源没去球场,抽空儿只身来到莫泥沟河河湾一条磨渠里。这里很是僻静,曾源脱掉衣服,赤裸着身子’在一块大石头上将衬衣、长裤和裤头等尽数搓洗一遍,投在水渠里漂洗干净,晾在渠边的灌木枝上,便跳进磨渠里浸泡身子冲凉,等待衣服晾干后再穿回去。其所以如此,也有曾源个人的苦衷一当兵只有半年多,除了公家发的铺盖,身上穿的衣服外,就剩下一块包袱皮包了一块砖和从家里带来的作为中学生身份残留的一本《范氏大代数》,实在是捉襟见肘。
太阳贴近西山,大地上的光与热远不及午间那样强烈,晾晒的衣服依然湿潮未干,眼看天色已晚,连里要点名了,不能再等了,曾源匆匆忙忙穿上湿衣服,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赶回连里时点名已经开始。指导员正在讲话,曾源蹑手蹑脚地站在排尾,没有逃脱指导员威严的一瞥。
点完名,回到连部,指导员火冒三丈,厉声质问曾源:“你干什么去了?”
曾源嗓嗫嚅嚅,小声回答说:“洗澡。”不知何故,此刻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在罗家铺子听说书回家晚了父亲不给开门的情景。
“你在什么地方洗澡?”指导员怒容未消。
“在河湾磨渠里。”
“在哪里?”
“河湾磨渠里。”
“你,你,你知道那地方最近一一”磨渠西边不远的村子里最近发生了一起向部队干部施放“糖弹”的事,现正在调査落实,指导员尚不便把问题挑明点透,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又看到曾源穿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再二话没说’噌地一下跳到炕上,伸手在贴墙的格架上取下一只包袱,匆匆打开,拿出一件三面新的草绿色卡叽布军官大衣,丢在曾源面前:“快把你的湿衣服脱掉,你是怕关节炎不来照顾你还是怎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