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开始后,一度显得清冷、沉默,偶有交头接耳顾左右而言他者。曲健早已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尽管与会者中有地方权贵们的门徒、亲信在座,人们心照不宣。曲健以其不怕坐牢,不怕杀头的勇气,敢于去捅这个马蜂窝。他说俗话说:要吃泉中水,先问地里鬼。没有劣绅贪赃,就没有贪官的妄法。我听到咱们县一位赫赫有名的绅士竟然厚颜无耻地说县长的酒香得很哩。我说县长的酒是绿的,老百姓的血是红的!县长没有把他家的一分钱一两粮带到南安县来,他海吃海喝,全是民脂民膏。有这些劣绅们为虎作怅,他何乐而不为呢?所以我说这些劣绅是助纣为虐的蛀虫!这就是南安县一帮吃人贼的本来面目。”
曲健慷慨激昂的演讲,博得与会者热烈的掌声,尽管有的人是“掌”不由衷。有人呼吁我们一定要控告他们!”会上推举曲健和一位姓张的学友作代表出面告发。曲、张二人有同乡会有识之士的支持,义无反顾,表示决不辱使命。会后,拥护着六七十人在一块印有“志同道合,至死不复”的红绸上签宇盟誓。
这年秋天,曲健完成学业,被分配到省城某中学任英语教师,正好与他同时被选为代表的张老师同在一个单位,“协同作战”,甚是方便。曲、张二人印发传单,广造舆论,扩大影响。
曲健执笔写就一封尖刻、犀利名为《打狗歌》的讨伐贪官劣绅的檄文,张老师以“学生复习用”为名,从教导处借来蜡纸、钢板、油印机,由曲健刻写。张老师用“剩余物资”一试卷草稿纸油印,共印《打狗歌》二百余份,编号为73号(暗指黄米73石,并有耸人听闻之意),在省城和南安县广为散发。后来听说南安师范生也编写了类似的“印刷品”’散发本县和省城,可谓不谋而合,双管齐下。
寒假期间,旅居省城的南安子弟们大都返乡过年,曲健自在其内。出于不被理解的原因,县教育局长以“联络感情”为名,在北街一家小有名气的餐馆宴请归来的学子、乡亲。因当时中学、师范两校的校长均卷人“黄米案”丑闻,致使人际关系更加复杂化。此宴可谓“好吃难消化,吃了屙不下”,醉翁之意不在酒。
曲健应邀准时赴宴。席间,有人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架势,阴腔阳调地说:“少数几个在省城里呆寂寞了的学友,凭道听途说,散发什么《打狗歌》,恐怕是言过其实,泄私愤。希望他们不要把家乡的名誉搞坏了。”貌似公正,实则为亲者讳,自欺欺人。由此而引发不同观点者之间的口角,唇枪舌剑,死不相让。曲健头脑相当冷静,他想反正对方也未敢点自己的名,小不忍则乱大谋,遂虚与委蛇,言不由衷地说了几句无伤大体的套话,把大面儿晾过去。
寒假期间,曲健曾与挚友董敏密商议定,尽快搜集“黄米案”的第一手材料,派可靠之人送来省城交由曲健亲自呈送省主席谷正伦。
曲健回到省城月余光景,董敏自费搭乘一辆“黄包车”,亲自将“私分黄米名单〔包括姓名,私分数量等广送到曲健手中。曲健仔细将名单看了一遍,频频颔首其中许多人早在意料之中;也有些平日自恃清高者却也财迷心窍,挤进去了;另有师范的一位负责人,名单中未列人,出乎他的意料。他问董敏为何名单中没有XXX?漏掉了吧?”董敏摇了摇头,笑道他有智者指点。”曲健困惑奠解:“请明言。”董敏说这位先生精明着哩,遇到那档子事,他去请教他的堂叔仲老:‘这些黄米划得着要吗?’仲老直摇头,说:‘贤侄,万万要不得。’于是他返退步抽身,泰然处之。”曲健感慨地说:“咱们县像仲老那样清高望众的士绅太少了,唯其太少难能可贵!”
“名单”到手,有恃无恐,送走董敏之后,曲、张二“代表”从速进入“角色”,对诉状的立意、言辞及应对诸事,认真进行对答、演练,以免见了大官忙中出错。
诸事准备停当,两人到省政府呈请晋见省主席谷正伦。在门房办了登记手续,静候了半个多小时,省长秘书位面孔白皙,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出来接见。曲、张二人说明来意,并将所带“材料”呈上。曲健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强调说:“黄米案已闹得沸沸扬扬,怨声载道,官府名誉扫地,百姓怒气难消,如此局面何以有效地实行蒋委员长安国治邦之策?”
“二位的为民之情,报国之心,令人敬佩。”省长秘书打断了曲健信誓旦旦的陈情,说了两句廉价的同情话之后,居高临下,从“方略”的高度,给两位年轻的学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他说现在政府的治安方略是‘进步中求发展’,你们知道吗?谷主席到任后,首先提出集中一切力量建设本省,并宣布施政三原则,第一条就是‘团结精神、安定地方,集中力量、进行开拓’。我提请二位郑重考虑,时下陇东赤匪猖獗,你们的事毕竟是小事,请勿因小失大,你们说是不是?”
这里对于谷正伦的所谓“进步中求发展”的方略的来历,略作一点介绍,似有必要。2世纪3年代后期,一位姓朱的先于谷正伦主政甘肃,朱与谷皆属蒋委员长的嫡系,两人在贵州时是幼年同学,后来又同去日本东京留学。可谓“相知已久”,但其对本省的“施政方略”却迥然不同:朱的方略称做“安定中求进步。”认为安定方能建设,有建设始能进步。定而后静,静而后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所以其表现在政治上是四面八方都接拢,尤其对当时甘宁青方面的实力派人物更是如此。谷正伦来本省后,国民政府命朱主军、谷主政,谷认为朱的“安定中求进步”是“消极政策”,遂反其道而行之,变口号为“进步中求安定”,叫法虽不同,骨子里都是对内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对外敷衍塞责,做晴面文章,雷声大,雨点小,水去地皮干。当时曾经一度在省内叫得很响的“平衡物价”,“省府与参议会风波”和“立选省参议长”等“重大举措”或无功而返,或不了了之,都不是也不可能为老百姓办事。
这位省主席秘书“近来陇东赤匪猖獗”之语,似有将曲、张二人的上诉活动与“共党活动”往一块“拉”的味道,两个年轻人害怕了,不得不退步抽身,告辞离去。两人更没有想到那天省主席秘书与他们谈话时,有个人在门后面窃听,此人便是那次省城同乡会上,同情和庇护“黄米案”当事人,时任省粮食处副处长马某。来过不久,在马某手下做事的一位老同学告诉曲健你们凶着哩,你们咒骂南安绅士们的话,人家马处长都听见了,往后出了节外生枝的事,你们可别蒙在鼓里。”
“黄米案”的最后结局是县长兼田粮处长~某人畏罪潜逃;副处长苟某被撤职;仓管人员被关押,并责令其按每石5元折价,每石补赔196元,共137万余元,汇至省政府结案。
小小一个南安县,不到四年,更换了三任县长,而且都没有好下场:先是因私分烟土被处决;继而被学潮赶下台;接下来便是“黄米案”首犯X畏罪潜逃,谁之过?是这个县中了邪还是另有缘由?天知道!
民国三十三年四月,日本帝国主义为了挽救其在太平洋战场上的失败,援救他侵人南洋的孤军,打通大陆南北交通线,向正面战场的平汉、粵汉和湘桂铁路沿线的豫、湘、桂等省发动了新的战略进攻。国民政府在八个月中,丢失了河南、湖南、广西、广东、福建等省的相当大一片土地,一百四十多座城市,使六千多万同胞沦于日寇的铁蹄之下,遭受深重灾难。
国破山河碎,男儿锁双眉。一年多的时间,目睹“甘南民变”,亲历“九一八学潮”,最近又查知“黄米案”内幕中的卑鄙污浊。忧国忧民,具有诗人气质的音乐教师董敏,对家乡的官吏和士绅们,彻底绝望了。他不想“等闲白了少年头”!《满江红》词及其歌曲旋律,一直震荡着他的心扉。经过几个不眠之夜的思考,他注定放弃“教育救国”初衷,投笔从戎,效命疆场’绝不醉生梦死去苟全性命。
9月中旬,县里成立“知识青年从军征集委员会”,董敏自愿报名参加“青年军”。他将此举写信告知省城中学任英语教师的他的好友曲健董敏报名参军甫定,他给曾源他们班(六年级)上了最后一堂音乐课教唱《毕业歌》。
那是一个秋雨连绵,天气阴冷的下午。
董敏站在讲台上,深情地做告别寄语,他说:“同学们,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巳经报名参加了青年军,不久便要上前线去抗击日本侵略者。这堂课是我给同学们上的最后一课。下学期你们就要毕业了,我选了一支歌一《毕业歌》,让这支歌对我们同策共勉,激励我们去做一个高尚的人,有志气的人。”
教室里呈现出往日少有的庄严与豪迈。同学们被歌曲的魅力所感染,所召唤,所激励,一个个挺起胸膛,两眼向前方——
同学们,大家起来,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
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沧丧!
我们是要选择战,还是降?
我们要做主人去拼死在疆场,
我们不愿做奴隶而青云直上
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
明天是社会的栋梁,
我们今天是弦歌在一堂,
明天要掀起民族自救的巨浪;
巨浪,巨浪,不断地增长,
同学们,同学们,快拿出力量,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嘹亮的歌声,飘出教室,升向云端,飘散到四面八方……
民国三十四年夏天,曾源和他所在的班高小毕业,在举国欢庆抗战胜利的锣鼓声中,许多同学考人南安中学。
凯歌高奏,举国欢腾,南安县的民众倾城出动,万人空巷,沉浸在喜庆和狂欢之中。连日来,人们如痴如醉,忘乎所以。市场上出现多年少有的出奇“繁荣”,买卖成交既频繁又爽快。三五天光景,曾祥福多年的存货、滞销货,几乎倾销一空。人与人之间,一改往日的横眉冷对,变得温和、亲善,甚至多年的冤家对头,竟然也“相逢一笑泯恩仇”。这一切都因为“胜利炮响”,都因为中国胜利了,而自己是其中的一分子。至于未来会是怎样,人们都还来不及、也不愿去多想。
欢庆抗战胜利与新学年开学比翼齐飞。作为初进中学校门的新生,曾源他们被融人全校师生庆祝抗战胜利的热潮之中。同学们白天上街游行,张贴标语,宣传胜利,夜晚举行“提灯会”每人提一盏灯笼列队集会、游行。
胜利的歌声唱起来,豪迈的口号喊起来,欢乐的锣鼓敲起来!万灯齐明,流光溢彩,与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交织成胜利的交响乐章,装点着狂欢之夜的骄人景色。同学们一个个被这前所未有的盛景所感染,所激励,热泪盈眶,情不自禁。
新生人学的第一堂课是教唱“校歌”。歌词贴近生活,豪迈而又自信,催人奋进——
双七事变抗战开始!吾校应运生。
国家独立民族解放,责任在吾身。
西望首阳立懦廉顽,激励我国民,
缅怀唐祖御侮建国,发扬我精神。
宏健忠效垂校训,利用自然裕民生,
陇山兮雄伟渭水浩瀚,前途正光明。
此歌词为本校创始人之一和首任校长乙先生所写,宇里行间寄托着先生的爱国热情,崇高理想,桑梓情怀和对莘莘学子们的殷切希望。
中学里同一个年级的同学,不像在小学时那么单基本上都是城关居民的子弟;现在的同班同学中,虽然“城里娃”仍占大多数,但来自本县各乡和邻县学生的数量也占了不小的比例。一个年级分甲、乙两班,是按新生人学考分名次序列的单双号分班:单数者分在甲班,双数分在乙班。新生们便在这种“撞天婚”式的轮回中被配置到不同的位置。
编班结果:曾源、汪继丰、贾成龙、叶曼玲被分到甲班,鲁强国和吴影影被分到乙班。
从小学考人初中,走进了一个新的环境。每个新生都将面对一个陌生的、新奇的、重组情感的、更为有趣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