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不太情愿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但随即又合上了眼皮,我感觉到很疲惫,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沉睡了几个世纪,而且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不过,似乎身下的床垫很硬,硌得我很不舒服。
我很想再沉沉地睡一会儿,但身体却似乎脱离了我的想法,开始渐渐恢复知觉,但这却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我明显感觉到了一阵疼痛,从头到脚,遍及周身,而且全身都不能动。
“难道又魇住了?”我迷迷糊糊地想着,以前我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唯一的办法就是快点醒过来。
我扭动身体,两只手摸索着,抗拒着依然巨大的困意,努力睁开眼睛,然而下一刻,就被视线所及的、四周的环境惊呆了。
我不是应该睡在家里温暖的席梦思上吗,为什么,我的眼前却是一片残破的房屋,而自己就躺在这片瓦砾上。
一阵凉风从脑后吹过,我感觉后脑勺的部位有点点凉凉的濡湿,用手一摸,巨大的疼痛感随之而来,由手触摸的地方蔓延至我整个脑袋,同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也在脑子里轰然作响。让我“啊”的一声号叫,眼泪从眼眶里迸出,同时整个人又扑倒在地上。
我喘着粗气,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又清醒了一些,颤抖着将手伸到眼前一看,手上是一片黏稠的血迹。
看来,我的后脑勺儿给磕破了,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带着这个疑问,我又挣扎了好久才勉强从地上坐起来,然而紧接着,头晕,眩晕,乏力,四肢剧痛,这些恶感轮番来袭,让我没有办法和精力去仔细思考眼前发生的一切,对于四周的细节更是没有办法注意。我只依稀能感到,自己身处一片开阔地,旁边是一片房屋的废墟,不远处好像好有条河流,因为那个方向发出潺潺的流水声。
不过,我倒是注意到一点——这个时候已经是傍晚,太阳很快就会落山,那么也就是说,过不了多少时间,这里就会陷入一片黑暗,更重要的是,这里似乎只有我一个人。
想到这里,我努力支起腿想从地上站起来,但身体刚直立起来,还没等站稳,一阵剧烈的眩晕感又袭来,我一个趔趄,眼看着又要倒下去。
想象中狠狠摔上一跤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因为在我倒下的那一瞬间,旁边掠过一个身影,扶住了我。
“你醒啦?”一个有些沙哑的男声响起。
我愕然地望向这个扶着我的男人,他年纪在三十岁上下,身材挺拔,只是一件灰T恤上已经脏污不堪,下半身的牛仔裤上有着斑斑的血迹,膝盖处更是裂开了一条大的口子,伤口狞狂地朝外翻着。
“你……受伤了。”我脑子里依然还是一片混沌,迟疑地望了他好久,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男人有点奇怪地瞟了我一眼,点点头说:“地震时受的伤,不过不要紧,你呢?”
“地震?”我心头一惊,脱口而出,“哪里地震?为什么会地震?”
男人立刻怔住了,猛地抓住我的肩膀激动地喊道:“你……”
“我怎么了?”我拼命地挣扎着,一种巨大的恐惧冲击着我的心房,就像一个人从深渊上坠落一样。但他的手扣住我的肩膀,让我本来就没力的胳膊更加的酸疼。
我扭动着身躯,反抗着说:“放手,你弄疼我了。”紧接着眼泪夺眶而出。
“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男人赶紧放开我,一迭连声地说。
我摇晃着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这个男人,他看我的眼神和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就像我说的话有多么不可思议,随后又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
两人都不说话,他靠近我一步,我就晃着退后一点。几次以后,他长吐了一口气,然后又望着我,慢慢地说:“你别退了,我不靠近你,可是你……还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吗?”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怔怔地回答。
“好,那么,你……还记得,你是谁吗?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他见我依然是一副懵懂的样子,又紧接着问道。不过,这次他的语气显得更加焦急。
“对呀,我……我是谁?我为什么会来这里?”这话让我恍若雷击,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脑海里浮现起各种莫名其妙的画面,但就是想不起来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和这个男子处在这样一个地方。还有,刚才他口中的地震究竟是怎么回事?
头又开始疼起来,我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不住地颤抖着。
男人叹了一口气,我听见他低低地咕噜了一句,“但愿只是暂时性失忆,不然麻烦就大了。”接着他似乎是走到我跟前,弯下腰朝我伸出手说,“我叫温智杰。”
我抬起头,看着那只伸到我鼻子底下的手,很有点迟疑,毕竟他刚才的举动让我很不知所措,但再抬起一点头,一双温润的眼眸落入我的视线,透出一股单纯。
我慢慢地伸手搭上他的手腕,随即觉得手臂一紧,他已经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等我站定,他望着我说:“刚才让你受惊了,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请你也理解一下,毕竟我们都没经历过那么大的灾难。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伤害你,只是希望你别把我想成坏人。而且这个地方目前只有我们两人,如果不相互帮助,会很难熬下去。”
我愣了半晌,又看了看四周,很无奈地承认了我是在现实中而没有做梦,又看了看对面这个叫温智杰的男人,终于点点头。
“那就好,你能信任我,我感到很荣幸。”温智杰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身后摸出一瓶纯净水递给我说,“你喝点水吧,休息一下,我们再慢慢想办法。”
踌躇了一下,我终于抗不过干渴,接过瓶子来,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拧开瓶子贪婪地喝了起来。直到瓶里的水被干掉一大半,我才微喘着气放下瓶子,清凉甘甜的清水让我精神稍微一振,也有点精力思考一些问题,但随之而来的还是一阵迷茫和惶恐。
温智杰一直注视着我,看我恢复了一点活力,忙说:“这里风有点大,你要不介意,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可以吗?”
刚才精神处于高度紧张中,我没有感到什么不妥,这会儿一松弛,那些负面的感觉立刻又回到了身上,我又有点站不稳,身子晃荡了几下,就朝地上一栽。于是,温智杰只好再一次上前扶住我,他想了想,不等我反应过来,抓住我的胳膊,一个转身,就把我背到他背上。
他这个动作也很突然,我本能地就要拒绝,但他紧紧地箍住我的腿,人已经迈步朝前走着。
“对不起,是我失误了,不该和你讲这么多话。你现在最好什么都不要管,一切听我的吧。”温智杰说着,声音里透出一股不容人拒绝的坚定。
我拍打了两下温智杰的后背,忽然听到他微微的喘气声,不知怎么心就一软,再加上身体也确实乏力,只好趴在他背上不再出声。随后,又一阵强烈的困意袭来,我只能强撑着让自己不合上眼皮,却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沉沉地睡去。
我多么希望先前发生的一切是一个梦,然而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淡蓝色。我支撑起身体想坐起来,但轻轻一动,还是觉得头痛欲裂,后脑勺部位就像有一把锥子,使劲朝我的脑袋里钻,同时整个身体也是酸疼不已。
我只好又躺着不动,待阵痛感过去,瞪大眼睛,轻轻转头四下望了一下,又仔细观察头顶一番,这才看清楚原来自己身处在一个小小的帐篷里,身下是一条睡袋,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子。
但老这样躺着也不是办法,我咬了咬牙,拼命忍住动一下就袭来的痛感,慢慢翻了个身,然后才用双臂支撑起身体,一点一点地朝帐篷开口处挪动。
咫尺之间的距离却几乎耗尽我的体力,好在帐篷没有被拉起来,不然我根本没有力气去拉开拉链。等我的头终于伸出帐篷外,呼吸到一股新鲜的空气后,却一下又愣住了。
帐篷外是一片还算葱郁的草地,但四周都是山岩,不远处有条小溪,溪水静静地流过。看到这里,我终于明白,原来昨天傍晚我经历的一切都不是虚幻,而是真实存在的。
那么,那个叫温什么的男人呢?我的脑子又有点混乱,只依稀记得好像自己在他背上昏睡过去。
“你又醒了?”耳边响起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我抬起头,那个刚存在于我记忆里的男人正站在我面前。于是,这就成了,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而我只是一个脑袋露在帐篷外。
“你别动,要是想出来,我来帮你。”他说着弯下腰,双手环进我的肩膀,一边又说,“你用点力,小心。”
就这样,他半拖半拉地把我从帐篷里“扯”出来,又把我扶到帐篷旁边的一块石头前坐下,随后把还留在我身上的毯子卷成一团,塞进我的后背和石头中间。
“现在感觉好点了吧?”做完这一切,他才退后几步,望着我又说。
“我觉得好些了,不过……”我还是觉得很难受,浑身无力,但强撑着回答道。
他看了看我,像是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拍拍脑门说:“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应该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说着,他忙朝帐篷不远的地方走去。我的目光随着他身体移动,见那边放着一个登山包。
他走到那里,蹲下身在包里翻着什么,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罐八宝粥,拉开盖子后递给我说:“你先吃点东西吧,对身体总有好处。”
看来我的难受不只是因为受了伤,从昨天到现在一点水米都没进也是个重要的原因,望着那罐八宝粥,我更是涌上一股饥饿感,忙接过来,都没来得及说什么,嘴便凑过去,贪婪地吃起来。
一罐八宝粥被吃了个干干净净,我终于感到胃不再那么难受,体力也恢复了一些,这才低声对他说:“谢谢你!”
“你不用客气。”
我在狼吞虎咽的时候,他一直望着我,那眼神,安详而宁静。
“对不起,你说你叫温……”我把空罐子丢到一边,又靠在毯子上歇息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问道。
“我叫温智杰,你叫我阿杰就好了,你有没有恢复一点,能记得起一些事情吗?”温智杰在我身边盘腿坐下来。
我怔了怔,使劲想回忆起以前的事情,但脑子却还是一片空白,这让我一下子又感到惊慌起来,不由自主地叫道:“想不起,我想不起来,这到底是哪里。”
也许是感觉到我语气里的颤音,温智杰忙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说:“不要急不要急,我相信你只是因为头部受到撞击,所以有暂时的失忆,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我不知道他的话是真的,还是只是在安慰我,但看他说话的样子,我却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能让我镇定的力量。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沉默了好久,我才压抑着心慌,开口又问。
温智杰叹了一口气,重新在我身边盘腿坐下,思索了一下说:“这里是四川北川县郊外的一个地方,就在十多天前,这里发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地震。当时我在离这不远的乡里一所小学支教,地震发生时,我带着十几个学生跑了出来,但四处的路都断了,我和学生们走了好几天才遇到救援部队,把他们带到安置点。但是,其中一名叫小虎的学生在途中为了去找水失踪了,所以我又折返回来找他……”
不知道是温智杰那种淡淡的语气刺激了我,还是从昨天到现在我憋着的不快终于爆发开来,温智杰的话被我尖厉的叫声打断,我使劲拍打着地面,叫道:“我不信,你在骗我……这些都不是真的。”
温智杰张了张口,正想说什么,忽然脸色一变,一把抱住我就朝地上滚去。与此同时,激烈的震动从地下传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呼啸,山上轰轰地落下许多石头。
“余震!”温智杰冲压在他身下的我大喊了一声,接着就抱着我的头,自己也蜷缩起来。一直到大地的震动停止,他才将我放开。我惊魂未定地支起双臂,赫然发现刚才我坐的那个地方已经被一块饭桌大小的石头砸了一个坑出来。
如果刚才温智杰反应稍微慢一点……我不敢再朝下想了。
“现在你相信了吧?”温智杰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土,带着一丝苦笑问我。
此刻我的心就像处在惊涛骇浪中一叶扁舟,时而跃上浪尖,时而濒临颠覆。从本心上说,我根本不愿意承认温智杰说的一切,我真盼望眼前的只是自己做的一场噩梦,但此情此景,让我没有一点逃避的余地。
这种虚幻和现实交织的感觉让我很难受,同时我开始拼命地想寻回我受伤前的记忆,但越想记起来,却越觉得脑海空荡荡的,根本抓不住一丝一毫的线索。我沉闷地抱起头,很想大哭一场,却连一点眼泪都挤不出,有的只是一种死灰似的麻木和绝望。
温智杰有些不忍看到我脸上灰败的表情,低下头也不再说话,一时间,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你能不能跟我仔细说一下,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隔了很久,我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一点,仔细想想,就是再怨天尤人也于事无补,只得打起精神问温智杰,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在此时此地,我只能依靠他。
温智杰叹了口气说:“昨天我走到这里的时候,就打算晚上在这里露营,那个时候天还早,我想四下查勘一下,结果爬上那个斜坡,就看你昏迷在那里了。”
刚刚的惊魂让我们都耗费了很大的体力,我默然地又坐到地上。温智杰见我恢复了平静,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也坐到了我的身边。想了想,他说道:“我本来的计划是要继续赶路的,但你现在有伤,这里地势也还算开阔,我们在这里再停一天,然后就得找路出去。”
“那你还要去找你的学生,那个……小虎吗?”我忽然想起他孤身一人出来的目的。
温智杰的眼神忽然暗淡下来,抬头望着天空不说话,隔了一会儿才轻轻说:“刚才你情绪太激动,我不好说得太清楚,怕刺激到你,小虎……已经遇难了,我在前面一座山下找到了他的尸体,所以实际上,我现在是在走回头的路。”
我又是一呆,心顿时有点刺痛,温智杰口中的那个学生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想来年纪不会有多大,正是花朵初开,却这么早就凋零。不过,我忽然觉得抓住了脑子里什么东西,似乎有种塞子被拔出的感觉。
“对不起,你……节哀吧。”
温智杰不答我的话,转过头用手蒙住脸,肩膀有点微微颤动起来,那样子不用说都知道他怎么了。
我感到有点尴尬,搜肠刮肚想找点什么安慰的词句出来,却忽然觉得,在这样大的灾难和悲伤面前,一切的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和无力。
温智杰忽然站起来,跑到溪水边洗了把脸,这才又走过来坐下。我这个时候才算看清楚他的脸,他眉眼很俊朗,鼻梁高高的,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阳光的味道。皮肤不太黑,但显得很健康,这种男人要是走在街上,绝对是回头率超高的帅哥,尽管此时此刻我没有心思顾及那个,但还是在心里惊叹了一下。
温智杰的眼睛有点红,但情绪显然舒缓了,低头思索了一下,他望着我说:“这些天,我已经看得习惯了,只是有的时候难免控制不了情绪,好了,不说这个了,反正还要在这里停留一天,不如我帮你回忆一下,看你能不想起点什么来吧。”
“对了,你昨天找到我的时候,我身上有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温智杰说的正是我想的事情,我忙急切地问。
温智杰挠挠头,有点期期艾艾地说:“不好意思,昨天你昏迷的时候,我翻过你的口袋什么的,真没找到什么。我是这么猜测的,你身上都是一些划伤,应该是从山上滚落下来的,脑部受到撞击,所以导致了你的失忆,那么在滚落的过程中,你的通信工具和背包什么的有可能都丢失了,但从你昏迷的地方看,它们应该不会离得太远。等你再恢复一点,我带你去找一下,也许能找到。”
我心里升起一点希望,脱口而出道:“真的吗?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昏迷的地方,还有,昨天你把我背下来,那么还能原路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