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随处可栖,随时可爱
你有过那种感觉吗?自己就好像一只在不停飞翔的鸟,却没有可停息的枝头,每当想收拢翅膀,总有寒风要把你击落。
常常鼓足勇气去爱一个人,为他赴汤蹈火,奔赴异地,却又患得患失地失去。一句“我爱你”,说了多少次,换了多少人。
万家灯火的城市,随处是家,又随处无家。
在璀璨的霓虹灯下张望,听神经质的木吉他,奔上拥挤火车,提着笨重行李。陌生地方让人危险,待腻地方让人厌倦。有天你想走出这座城市,发现牵绊太多,于是只好继续留下。
你会不会想钻回过去安慰自己:十几岁的年纪,和三两好友坐屋里,窗帘半拉,看电影或并排躺被子里侃大山。
你又会不会渴盼下一次离开和爱情。
随处可栖,随时可爱,随时出走,随时分别。
走!到哪里去?
在路上,我认识了一个又一个的年轻人。
他们背着行囊,表情或欢快或凝重。我问他们,你们去哪里?他们告诉我,他们在流浪。
不知从何时起,我们身边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浪子,既然归之流浪,必然是丢了家园或心灵栖所的,我问他们,你们为何流浪?他们指了指远方茫茫的铁轨,因为有风景牵引我。
一个年轻人,背着高过一个肩头的行囊,在无人的国道旁孑然前行,挨饿时甚至连一个果腹的馒头都没有。他们被毒日晒弯腰,像突兀又鲜明的问号探析着路标,依旧写着美轮美奂的诗歌,歌颂着这次牺牲了舒坦和安全的修行,美其名曰,这是一次犹如最大规模的动物迁徙的史诗般壮丽的流浪。
不,这不叫流浪。
那些搁置了信用卡和良好职位的,把花园荒芜的牺牲,不叫流浪。那些一定要把肉体折磨得浑身是伤,换来眼瞳和脚板的照片的收藏,不叫流浪。不,年轻人,那不叫流浪。
有一个在拉萨前行的年轻男孩问我,我为了流浪,把该吃的苦头都吃净了。在青岛,嚼食海水冲刷出来的海带,自己捡了柴火烹煮,差点中毒身亡;从青海骑行拉萨,被野狗追,我停下车,捡来石块撵狗,三四只大狗在半米远的地方怒目狂吠,猩红嘴巴淌出的汁液好像要把我活吞了去;在厦门,一个人游到了海洋中央,仰面躺在一条废弃的小舟上,周围寂静如死灵幽谷,随时提防有浪把我卷入汪洋里……我走了这么多地方头发蓬乱胡须冗长,为什么不是流浪。
我说,真正的流浪不是肉体的流浪,是心的流浪,是没有可回的地方。漂泊是天性,无关河与海。
你在一个陌生之地醒来,窗外许是人声沸鼎,但人声的闹或静都与你无关,在这个时间点上,唯一印证你活着的——就是墙壁上报时准确的钟表,一格,一格,走过。你并不关心走过的是草地还是烧光的森林,也不关心你是从一个垃圾堆里起身还是要前往一个美丽的寓所,你什么都不关心。
你想说话,但连和影子对话的力气都没有,就算你吃了很多的食物,或者刚在花洒下洗了一个毛孔通透的澡,你也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改变。你知道你的生命已残缺,就像身体的某一个器官变成了空心的,随便地一敲,就会噼里啪啦地碎裂成粉末。
令你特别感伤的是,在过往的经验里,你已经学会了最省力的求生技巧——选择在冷酷里保持沉默。从起初的被迫,三缄其口到后来的主动闭嘴,自动把自己挑拨到隐形人的圈子里,你不愿交谈也不会交谈,因为说出的都是修饰过的语言或过滤后的假话。
你觉得人生不过尔尔,从鲜嫩肌肤,到堆成褶子,像发硬的木头那样干梆梆地风化去,不过尔尔。有的人跑着走了,有的人走着走了,有的人跪在街道的转角阴影里,眼泪冻成冰花,却没有人注意过,没有人。
我问你,可有看过那些提着行李箱,像躺在传送带的某环节上,被不断输送输进的箱子族。我常觉得,我们睡在一个封闭的被人不断提着走的箱子里,憋闷,却连要去哪里的知情权都没有。你有没有觉得说真话越来越难,假话换来了面包和代替脚走路的车子,你有没有觉得,通向爱的桥梁在物质重捶下已被砸得半塌。你有没有觉得,那些被标记为80,90,70,60后的一个时代的人们,哪怕再不情愿再不情愿,再有激情再有勇气,都沦为了一样模糊的,同质化的脸孔。
我问你,你背着包,走向远方,想在茂密的花丛和侗族的山寨,酸辣汤汁中,觅得生命的真义。你在社交网站上用一个模糊性别的ID,去关注一些人的吃喝玩乐,生老病死,爱恨离别。你甚至渴望有另一个ID,向你输送出爱情,你压在异性身体上,你在每个月发工资后,掏掉半摞不知税种的税费,买来一些不知成分的食物,混进消化道里。你们像蝗虫一样密密麻麻地来到这大都市,逡巡着机会和成功,想捡走他人没注意的一颗肥大麦穗。你们甚至想在这多灾之年,诞下自己的精子卵子,抚养成一个眉眼如你,却一样厌倦教育,沉迷犬马,研究死亡,渴望移民的孩子,你们还要背着包,去更远更远,恨不得是人迹罕至,盘古藏身的无人去处去流浪,你们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