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群里的朋友聊天,朋友问我,你是做什么的呢?
我说我偶尔写些东西。
朋友艳羡:自由作家啊,好生羡慕!
我笑了,也算是苦笑,不过因为挡在屏幕后所以他人也看不得我的表情。
我说作者是戴着脚铐跳舞,我们去搓澡是体验民情,去吃饭是监督食品行业,去玩是视察百态,去看书是准备武器,和你们扯淡是深入群众。
群内哗笑。
我举了几个例子,我说我最近在看圣埃克苏佩里的《夜航》。这书专业用语很多,里面描述了很多飞行员驾驶用的行话和仪器名称,比如钢翼梁、配电盘、陀螺仪、救急灯等,还有很多星象的描述,比如飓风啊,雪灾啊,暴风雨天气啊在高空中的表现形态。我看这些书,虽然行业术语枯燥,可也要在心里默背几遍记住,有时翻过一页了,还要再倒回去翻看前面的页数,配合着百度和摘抄,争取把这些词和星象都刻到脑海里。
因为觉得以后写飞行可能能用上,所以每本书,对于我而言,都是一本专业的教科书,内中的名词,都必须要参透。
另外你们看书可能就当休闲的乐子,翻翻就过去了。我在看到某段对白时,要去想: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义?对后文有什么起承转合的作用?看到某个出彩的动作描写,要多读几遍,同样是笑,但苦笑、掩嘴而笑、大笑、癫狂的笑和窃笑,都有不同的写作手法;同样是跳,在山谷间像武林大侠一样飞跃和从窗子飞身而出的悲愤跳跃,写作手法也是不一样的,还要配合不同的场景转换。
写故事最难的就是场景转换和内容的衔接,比如前者男女主人公还在美国呢,你忽然要让他们来到中国,前面还在床上,这刻又在会议室,你要准备一根绳子把他们从不同的时空拉过来,还要不显山不露水不显的造作夸张,这些,都要从前辈的书里多学习。
晚上和朋友散步,在十字路口我停住脚步,朋友问我:“你在看什么?”我说:“我在观察十字路口,刚就在你去取钱的时候,有个老奶奶骑着三轮车,车屁股后坐着啃红薯的孙女,老奶奶有七十多了吧,花白头发,拼命地蹬着,路口的车子鱼贯而行,灯还是那么亮,我觉得好像一个巨大讽刺,再看旁边停着的那辆贴着梅花的甲壳虫,就觉得我的生活虽不算富裕,也算中产阶级了,至少我们还有电动车啊。”
朋友笑:“我们得有最少十万元的私家车才算中产。”我回他:“但比起那个蹬车的老奶奶,我们也算幸福了,瞧她孙女啃红薯多香甜啊,好像这世界的贫富都与她们祖孙无关,幸福不一定要和钱有关。”
一路我保持沉默,朋友说,你要把这写下来。我指指脑袋,都在这里面了。
在甘肃,我常趴在窗户上,看底下排成一排的三轮车夫,蹲在马路边抽旱烟,有时还会为了拉客争吵,我就观察他们捋袖子的模样和黝黑的脸蛋,有时他们卷起油腻腻的葱油饼,刚往嘴巴塞两口,有客来了,饼子往口袋胡乱一塞,油往衣襟上蹭蹭,就赔笑:“大姐坐车咧?”
看到一段话:写作本身就是寻找,颇类探矿,不同的是,矿是目的,探是过程和形式。过程和形势并不重要,至少没有矿重要。如果挖掘不出矿藏,过程和形式就失去意义,写小说,探寻过程本就是目的,无论探寻出什么,过程也是有意义的,这也是写小说的乐趣所在。同行曾经说过,作家都是自虐狂。我很理解他的意思,职业写作,肯定会有一些经验,但有经验未必是好事,往往正是经验让写作者丧失警惕。畅通无阻,可能比较轻松,在一条路上重复行走,又能收获什么呢?作家必须不断地给自己设置障碍。陌生的写作,未必有收获,但体味了过程。
我认识一个朋友,拿了《人民文学》的作家基金,可以用这钱去采风,瘦弱的姑娘就骑着马跟随牧民去放牧去了,回来和我们聊天,说到自己的腿夹马肚子冻得僵硬,还说到有人被冻得截肢。白酒灌肚,我们都替她捏把汗,她夹两口菜:“可山里的景色真漂亮啊!雪花像丝巾卷下,羊群都像雪地上长出的蘑菇,但壮观的是!这成片的蘑菇都在向春暖花开地迁徙,就像新大陆的一次拼盘……”
我们都被她的描述震撼了,还有个哥们儿,做矿工,从山上搬了半袋子花生米,我们嚼花生米听他扯在山上挖金矿的事情,双手浸到化学品里,指腹泡得发白。他说得神采飞扬,夜晚打呼噜,狼叫声,还有去森林里嘘嘘,满天星斗,万籁寂静,一仰脖子恨不得把李白都从土里掘出来和他扯淡。
一瓶酒,一盘花生米。他的矿工生活写得尤其好看。他说,作家就得上山下土,啥都要亲身体验下,要么写的那叫啥,那叫扯淡!
我们都是偏现实主义的作者,推崇文字必须来源于生活,具有警示意义。
我有个弱项,写环境和心理我比较擅长,但到了写故事,人物就不够饱满。师傅说,这是女人都有的缺点,女人嘛,都较感性,叫我扬长避短。但我偏不信邪,我说我得抹去我的性别,写一部叫人看不出男女的小说。
我保持了每天阅读二小时书籍的习惯,基础差更要多学习。作者得是多面手,这是我爸和我说的,要信手拈来。虽干着自己喜欢的事儿但有时也觉孤闷,每天都要研习历史、经济、文化、生物,要把人性拆分和悟透,世界的每个纬度和经度都得牢记。作者常常要在作品和自己的生活里跳转,就像演员要脱戏和入戏。有时写到社会阴暗,便觉得愤怒!但为了安慰自己,又得在合上书本后,说——看外面的阳光多好,姑娘们的笑容多甜,生活很好的嘛。
但真觉得岁月无忧时,又得钻到城市的旮旯,特别是阳光照不到、流着臭水沟、跳着大老鼠、漂着废菜叶、堆着工业垃圾的地方。要蹲在马路牙上被尾气灌灌脑,要亲耳听听大妈大姨们为菜价油价上涨、老公出轨、儿子无赖而骂的污言秽语,要亲眼看看农民工熬红的双眼和大写的“拆”字……这世界还是有不堪,得用文字悉数记录下来——这个时代的痛与疾。
写作是门苦差事,可咋说,苦中作乐,虽败犹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