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追夏瞳追得匆忙,不知道颜回是否成功破解了我的眼神,也不知道他是否对顾宁给予了安抚。我惟一知道的是,那天以后顾宁同学似乎一夜之间遭受了某种变故,成了一名热爱追赶朝阳的晚睡早起的同志,而且重点是他只追赶肖家大门前的朝阳。类似症状我只在《武林外传》里的佟掌柜身上见过,彼时她是误食了白展堂用一千两银票换来的千年人参。
顾宁风沙不改地在门前守了三天,成为衡君路住宅区内起的最早的高级活物,也成了每天早上大家拉开窗帘时映入眼帘的第一道风景。我不知道他都是何时报到,何时离去,但从他一天一换的新衣服我欣慰地认识到,他一定没有露宿街头。
夏瞳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姑娘,顾宁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有修成正果的一天,我很看好他。可我没想到的是,顾宁的痴情还没能感动夏瞳,却先给肖家的资深佣人吴嫂带来了巨大的困扰。
吴嫂辛酸难忍,终于向我吐露心曲。原来,她在住宅区内苦苦保持了三年的最早起床者的记录,竟然被顾宁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外来后生打破,这让她情何以堪。吴嫂倾诉完毕表示她压力很大,她今年一定要提前请假回家过年。
我不忍拒绝,暗暗感叹,现如今不但做白领压力大,做保姆其实压力也很大,这真是个处处充满压力的给力的社会。
事态太过严峻,我觉得必须得让夏瞳出面解决问题了。
我说:“阿瞳,一人做事一人当,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一定得亲自出面接客。”
夏瞳边进行艺术创作边说:“别管他,站两天就回去了,也不碍你什么事。”
我说:“是不碍我什么事。但是阿瞳,顾宁这人真不错,你非要和人家分手不可啊,何必呢?”
她停下画笔看向窗外,许久才淡淡道:“习惯了。”
我突然一难过,不知说什么好。
自高二下学期起,夏瞳换男友的速度就已经直逼我国经济上涨的速度,而且明显后劲很足,而她这一癖好还得追溯到初三时一个叫周小川的男生。
我只记得那个男生身高一米八,性格内向得令人发指,说起话来总是期期艾艾羞羞答答,以至于土生土长在中国的他练就了一口超级不流利的普通话。后来和自己同胞实在是交流困难,人家就曲线救国开始钻研英语,结果居然把别国鸟语讲得比本国母语流利得多,后来干脆就出国了。那个害羞的小少年,他让夏瞳伤了心,而且直到现在迟迟不能痊愈。
我想,这个世上除了精神病和神经病,没有谁可以真正洒脱到可以全都放下。李莫愁之所以是赤练仙子而不是花仙子,是因为他遇上了陆展元,她躲不开放不下,只好为之痴狂成癫。
我看着夏瞳的侧脸一时很忧伤,我说:“阿瞳……”
她突然站起来,动作太大带翻了画架,调色板扣在画布上一片狼藉。她说:“颜颜这事你别问了,我去和他说。”
漫天夕阳像是宣纸上晕染开的水色胭脂,我和颜回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他们两个扭扭打打着走远。
我大大伸了个懒腰,长吐一口气感慨道:“顾宁君真是少有的痴情男子,脾气好又会照顾人,还挺有文化,阿瞳和他在一起当真不错。”
颜回抱着胳膊,思考着说:“我脾气也好,也会照顾人,我也很有文化……嗯,仔细想想我好像没有哪里不好。”
他还真舍得夸自己,我忍着笑看向他:“所以呢?”
他笑得暖洋洋的,似乎意有所指地说:“做我女朋友更不错。”
我张大嘴巴看着他,半晌结结巴巴地说:“阿瞳是你亲侄女啊!”又凑过去小声道:“你有什么想法?”
他的笑马上敛去,俊雅的脸上毫无表情,我被他盯得发毛,正想撤退去厨房觅食。他却毫无预兆地伸手在我头上重重敲了一下,我没防备“呀”的一声叫出来,捂着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盯着我缓缓开口:“你是真笨啊,还是……就是这么笨。”
我皱着眉看他。
颜回……该不会是生气了吧?我没见过他生气,实在不能准确把握他现在的情绪,我小声嘀咕:“莫名其妙……”
他今天没去酒店,浅灰色T恤外面随便搭了件带帽子的米白色毛衣外套,再配上卡其色休闲长裤,看着简直就像个恰同学少年的大学生。
我揉揉脑袋转移话题:“你那天对顾宁做了什么?他怎么突然像吃了千年人参似的,那么亢奋。”
他轻描淡写地说:“就是交换一些情报。”
我没有听懂他的话。但由于我适应能力极强,早已习惯了此类迷茫的局面,为了防止再被他说笨,我决定不懂装懂。我胡乱说:“嗯。不过顾宁做到这个份儿上真不错。”
他拨弄着旁边的一株滴水芭蕉,随意道:“那也不算什么,好在阿瞳要求不高。你呢,你这么倔又挺有主意,换了你会怎么办?”
他的声音里似乎藏了某种情绪,我没太在意,只是慢慢道:“我要求也不高,我只要我喜欢的人一直喜欢我,不喜欢我的人我绝不会再喜欢他。”
他突然转过头直直看着我,眼底慢慢现出笑意,似乎是呵了口气说:“你这个要求很称我心意。”
我不解看着他,发现自己总是被他搞得一头雾水,不自禁顺着他说:“那你呢,换了你是顾宁,你会怎么做?”
他看向天际绚丽耀眼的红霞,平静说:“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没由来的,看着他平静俊雅的侧脸,我似乎浑身都震了一震。
我有些慌乱转身往厨房走,走到一半突然想起吴嫂已经告老还乡,今天根本没有饭吃。挠头想了一会儿,觉得我少吃一顿无所谓,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挺得住,他胃好像不大好。
我向他陈述了一下当前局势,最后试探着说:“要不你出去吃?”
他扬眉:“你有事啊?”
我正色道:“嗯,我要寒窗苦读考取功名。”
他直接无视我,抬腕看看表,抚额道:“看样子非去不可了。”
我再一次没听懂。
一般来说,当我们遇到通过语言无法理解的事的时候,就一定要身临其境才可绝知此事,简单的说就是“绝知此事要躬行”。而悲哀的是,当我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海厦”的年终舞会上的时候,我才悟到了这个古老的道理。
我穿着颜回的女秘书帮我套上的小礼服,抽着嘴角问他:“这就是你说的吃饭的地方,你确定你精神正常?”
如果为了吃饭还要先跳舞,那我宁愿饿死。不是我气节高,而是比起跳舞,我可能更适合去发射导弹。想起去年华尔兹考试前,那些几乎被我踩得终身残疾的男同学,他们那幽怨的眼神……我忍不住抖了一抖。
颜回一身黑色西服,嘴角含笑:“嗯,看见了吗,那边,一桌子吃的。”
我脑子里骤然出现一副登徒子调笑良家少女的画面,颜回手持鸡腿,眉眼风流轻薄道:“陪爷跳个舞,爷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我又抖了一抖,转身就要走,被他一把拽住,他看着我说:“你去哪?”
我急道:“士可杀不跳舞,我又没说要陪你跳舞,再说,关键是我根本就不会跳舞啊,我协调能力有多差你也知道的。你放过我吧,我不想害了你。”
他走近一步,身子几乎紧挨着我,我浑身不自在地想退开。不过他显然熟读兵法,学到了毛主席的“敌退我进”战略的精髓,不但又进一步还冒进地把我拉进他怀里。
他有力的手掌扣着我的腰,我挣脱不开,不知所措地抬头看向他。
他眼神幽深像月下的潭水,看我一会儿,却像小孩子一样开口:“陪我跳舞吧,我第一次来年终舞会,你忍心让我在员工面前被抛弃吗?”
我艰难转头,这才发现大厅里的活物几乎都在窥视我们。真是独窥窥不如众窥窥,大家一起窥的时候,完全褪尽偷窥的稚嫩,凭添几分买票参观的理所当然。
为了保全他的面子,今天我势必要丢尽面子。我颓然无力道:“我陪你跳,我要先吃饭。不过说好了,后果你自负。”
他笑出声,说:“别担心,我带你。”
我欲哭无泪。大叔,就是你要带我才更有压力啊。
这支舞我跳得胆战心惊,一直低头看脚下,生怕因为踩残了他而遭到他手下的灭口。颜回几次让我放松都没有达到效果,最后他干脆把我提起来放在他脚面上,无奈对我道:“这下不用看脚下了。”
我抬头干巴巴道:“你真英明,是不用看了。”
他带着我跳,渐渐远离周围别的一对对男女。我渐渐放松下来,尽量平稳气息跟着他的节奏走,觉得暂时还能应付。
第一次在双方都清醒的情况下离他那么近,我很有些不自在,有意识越过他肩膀看别的翩翩起舞的身影,然后发现“海厦”的美女还真是多,礼服簇拥下,很有些明星走红毯的感觉。
不过因为在成长过程中深受武侠小说的荼毒,我一直很推崇“无招胜有招”的至高法则,觉得在这个美女比处女还泛滥的社会,要想成功上位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做玉女,冰清玉洁欲擒故纵,要么就做****,褪尽衣衫一脱成名。后者成功概率高一些,无招,胜有招嘛。
大概觉得不够给他面子,颜回微微用力捏一下我的腰,对我说:“不许分心。”
我被他捏得一迷糊,居然把这个想法表达了出来。
他半晌没说话,只是盯着我。
我想他一定是突然发现原来我思想那么不纯洁,正在后悔找我做他舞伴。他却突然偏头笑了一下,无奈道:“你这脑子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我说:“你看,咱们教育背景不一样,成长环境不一样,年龄不一样,很容易互相搞不懂嘛。其实,你说的好多话我都弄不太懂的,咱们该不会有代沟吧?”
他看着我的眼睛带我转了个圈,把我带出厅外。廊间空无一人,正适合不动声色地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