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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想不到十月份还有这么温暖的一天。傍晚五点下了班,伦子乘公共汽车来到涩谷车站,随后走进百货商店逛了一圈。听说今年流行长裙,但目前穿中长裙和超长裙的人还不算多。

上身长的日本人穿这种裙子很不适宜,而且还要多费布料钱。

伦子的面孔冷峻,单眼皮,细长身材,有着一双匀称的腿,她觉得自己穿上中长裙一定很美,然而这裙子过于费钱,再说从事护士这种职业,穿它也显得太奢华。伦子在女子服装专柜前徘徊不定,最后,拿定主意不去买它,便朝二楼鞋类专柜去了。

这里也挤满了年轻女子,伦子在靠近电梯口的柜台前试穿了三次,终于买了一双高筒靴。这双黑色顶膝高筒靴同她的迷你裙颇为搭配。伦子请售货员把她买鞋之前穿的高跟鞋装进盒子里,然后装入购物袋出了商店。

车站前的电光钟正指着六点十五分。跟直江的约会时间为六点三十分,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于是,她穿过交叉路口,漫步在人行道上。她一边观看路旁的商店橱窗,一边登上道玄坂的坡道,中途钻进了一家咖啡馆。

已是六点二十五分,同料想的一样,直江还没有到。迄今有过几次约会,直江没有一次是提前来的,不是晚到就是按时到。伦子对此也已习惯了。

咖啡馆的店名叫“凤凰”。

伦子同直江第一次单独会面的地点也是在这里。那时是直江到东方医院来工作一个月以后的八月末。

直江给她的第一印象是生硬而冷淡。不论对患者对护士,他只说必要的最小限度的话。那种生硬有时也被人看成是不亲切。偶尔在护士们中间也听到一些有关他的坏话,如:他是从大学医院来的,骄傲自大,目中无人。护士长关口鹤代等人到今天也仍然持有这种看法。

起初,伦子也这么认为,没有接近他。可是,在第一周给直江当了一次阑尾炎手术助手以后,她简直被他的高超技艺惊呆了。

摘除阑尾这种小手术,凡是外科医生都能做。曾经在大学医院里当过讲师的医生能做这种小手术,毫不足怪。然而,直江的手术不单单表现在刀口小和手头麻利方面,他手上的动作、器械的操作,没有一丝多余和犹豫。细长的手指就像经过计算的机器,一下子就能准确地捉住要害。

伦子虽说是个护士,可她始终没离开过外科,见过很多医师做手术,像直江这样超群的医术她一眼便看出来了。尽管他的言语不多,但他对患者的问话以及回答问题等都准确利索。抛开直江曾是大学医院讲师的经历不谈,近来患者也对他有了新的评价。

然而,尽管直江有一流的技艺,可不知为什么总给人以自暴自弃的感觉。虽然他对患者极为关心,可另一方面又很粗暴。他的冰冷态度使伦子惴惴不安,并且难以忘怀。

伦子同直江发生肉体关系是在初次约会的当天。他们在咖啡馆相会,去小饭馆吃饭,然后,被直江带到了旅馆里。从表面看是被直江引诱、强迫的,但实际上,这一切都是伦子促成、安排的。直江只不过是借着伦子铺好了的轨道,做出主动追求的样子而已。

简直是悠然乘兴走到了一起。而且,这种顺水推舟的表现也美妙得令人目瞪口呆。一句话,因为伦子喜欢,谁也阻挡不了。她自身好像理会到了结合的后果,所以在向这种境况发展的过程中极为自然,毫无抵触情绪。

同直江结合时,伦子已经不是处女了。三年前,她刚从护士学校毕业,就被一个大她五岁的男人夺走了贞操。那人是贸易公司的职员,常到医院来探望病人,后来两人相识了。关系持续半年后,因那人调到仙台工作而中断交往。好像男子一开始就抱着玩弄女人的态度,所以伦子发誓再也不跟男人发生关系了。然而,时至今日,她却盯住直江放不开手。

每次都是她先来到约会地点等待,尽管满腹委屈,也毫无办法。

伦子看了看手表,已是六点三十五分了。她坐的包厢紧靠大路边,从玻璃窗下沿只能看到来往行人的脚,有高跟鞋、浅口鞋、高筒靴,偶尔也有超长裙闪过,也有停住脚步折回去的。

直江是在并排三双高筒靴走过之后到来的。他一如往常不讲迟到理由,一坐下便解开了大衣纽扣。

“刚才在街上碰到了护士长。”

“她一个人?”

“同宇野薰在一起。”

“她们不会到这儿来吧?”

“不要紧,她们已经走过去了。”

直江用下巴指了指玻璃窗的对面。

“护士长最近一个时期极力打听我们的事。”

直江不做回答,向送来冰水的女侍要了咖啡。

“昨天下夜班回到宿舍时,她到我房间来打听您的事。”

直江悄悄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香烟来点上火。

“她问:‘昨天值夜班时直江医师喝了酒没有?’”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不太清楚,但我没闻出他喝了酒。’”

直江喷吐着烟雾,冷冷一笑。

“她也问了阿薰,可阿薰姑娘上了她的圈套,如实交代了。”

“是吗?”

“不单是‘是吗’就算了。护士长要把这些事全告诉院长和夫人的呀!”伦子虽然皱着眉头说,但声音里却流露出愉快感,“好像把我们的事全说了。”

伦子着重说了“我们”二字。

“让他们说去呗!”

“但是……”

“你说有事,是什么事?”

女侍过来,把咖啡放在直江面前就出去了。

“从前我也想过,是否从宿舍里搬出来。”

伦子说这话时,眼神微微下移。

“宿舍便宜,又很方便,就是各种闲话太讨厌。”

“……”

“我想租一间离医院不太远的小房间住。”

“什么时候?”

“还在考虑,并没定下来。”

“定下来就告诉我,缺钱我拿。”

“我不是为了要钱。”

伦子慌忙摇头。

“好啦好啦,你今晚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什么事。”

“上池尻去怎样?”

直江的公寓在池尻。

“您认为可以的话……”

“我没关系。”

伦子看着直江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直江没喝咖啡,拿起账单朝收款处走去。

直江的公寓住房有一间二十平方米的西式房间、一间十六平方米的和式房间和八平方米的厨房,即一般所说的二室一厨。它位于车流量很大的玉川路上的小胡同里,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

厨房里炊具一应俱全,但直江总在外面用餐,自己从不做饭。西式房间里铺着地毯,角落里放着写字台,靠墙一面有一组沙发,另一面放着一张床。因始终开着空调,所以何时进来都不觉得冷。

进了房间,直江把晚报的大字标题扫了一眼后,走过来搂住了伦子。

“请等一等!”

伦子正在厨房水槽边沏茶。

“那玩意儿可以待会儿喝!”

直江左手搂紧伦子的腰,右手拽开她连衣裙背后的拉链。

“你别急,我自己脱。”

伦子拿着茶壶,背后拉链已被拽开,露出了白衬裙和肩带。

“嗯,等一等嘛!”

直江毫不理睬,立刻把连衣裙扯向脚下,随后抱起只穿着衬裙和三角内裤的伦子走向床铺。

这阵子,直江的求爱方式同以前有了变化,似乎有些唐突和粗暴,并有意做出使伦子难堪、羞愧的事来取乐。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虐待。

今天也同样,当他把伦子抱到床上后,让她仰面躺下,两手上举,然后从下身扒光她的衣服。

“太亮了,关灯!”

伦子蜷曲着身子恳求说。直江并不停手,他决不会因她恳求就听从,这一点伦子知道得最清楚,但她仍要恳求。

伦子的故乡是新潟县,在那读完高中后,听从同学的劝告,考进了东京公立医院直属高等护士学校。因此,她的肌肤有着北方人特有的白皙。她当数苗条身材,穿上衣服显得更瘦,但其裸体却想不到这么丰满。

从两胁到前胸一直到腰部,两侧紧绷的部分不甚白皙,略呈暗淡,这里便是她稚嫩的残存部分。

洁白的躯体中有一部分带有暗淡的阴影,渐渐地,她的身子冒汗了,兴奋得红润了。伦子似乎觉得直江在偷看她,偶尔也因在爱抚中觉察到直江的视线而慌乱,惊讶之余甚至想跳起来。但是,也就是这时,直江的细长身体却有一股意想不到的力气紧紧压住她,想躲也躲不掉,身体被压得动弹不得。

直江的做法是:全部占有加以明显的残虐。从伦子方面说,有种既被占有又被窥视的恐惧。尽管她曾经产生过厌恶的感觉,但最近对这种做法反而觉得很满足。她一方面觉得害羞而另一方面也因此欲火中烧,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地习惯了直江的这种做法。

然而,当事后加以回忆时,伦子自己都感到脸红。她认为当时直江的冰冷目光跟做手术时那种专注神态毫无二致。

那天晚上的程序也同往常一样。

在通明的灯光中,她感到羞愧与屈辱,然而,其结果却是情欲顿起,燃烧起来,忘记了一切。事后回想时,当时她发出过呻吟声以及咬他肩头的蠢事也都记不太清了,只有一种悠悠忽忽甜美的感觉。

完事以后的苏醒,伦子却比直江晚得多了。当她觉得腹侧一阵小小的痉挛平静时,才慢慢睁开了眼。

直江在一旁背对她看着晚报。

伦子忽地起身下了床,慌忙拿起抛在床头和地板上的内衣走进浴室。她的整个身体仍然像驾云一样飘忽不定。她对自己近期感觉亢进感到羞臊,不过,她冷峻的单眼皮此时在镜中却显得温柔了。

伦子穿好衣服从浴室里出来时,直江正躺在床上看着外文书籍。

“喝杯茶吗?”

“嗯。”

直江眼盯书本回答。伦子倒掉刚才泡在茶壶的温开水加进热开水。

直江光着身子披上深蓝色棉睡衣下了床。

“好饿!”

“做点什么吃的吗?”

“太麻烦,打电话要些寿司吧。”

伦子到门厅打完了电话,回来时直江仍在看书。

一如往常,风流事一结束,直江历来是像换了一张脸似的,伦子为此而生气。于是,她提出了一个让直江感兴趣的话题。

“听说要给石仓老爷子动手术,是真的吗?”

“嗯。”

“小桥医师听说要动手术,气得直跺脚。”

直江终于把目光从书本上移开了。

虽然反应轻微,伦子总算把他的注意力引了过来。

“听说内科河原医师也认为这事蹊跷。”

“蹊跷?”

“是啊,他说做这种手术就等于加速老人死亡。”

直江仿佛无聊似的叼起一支烟,伦子看到后当即划根火柴给他点着了。

“这样的手术您为什么要做呢?”

直江不答,又看起书来。他不愿意讲的事从不回答。伦子知道直江的这种性格,就不再追问,站了起来。

伦子是位干净利索的姑娘,不把眼前的家什搞整洁就不舒心。

每次她到直江的房间来,都想为他打扫卫生。

一人独居的直江已同钟点工订了一份每周为他清扫两次的合同。因为他每天只在夜间回来睡觉,所以每周清扫两次倒也不显得太脏。只是他喝酒喝咖啡后从不洗刷,积存了许多脏杯子。

伦子站在水槽边为他洗净用过的餐具,直江依然看着书。

他看书,自己洗碗,伦子对于这一情景感到十分舒畅。洗完餐具,擦净了水槽,伦子又操起吸尘器。

“请站起来一下!”

直江显得不耐烦,抬头看了伦子一眼。

“并不太脏。”

“不行!虽然没有垃圾,可有灰尘啊。”

伦子不由分说开动吸尘器,直江只得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到阳台上。从打开的玻璃门口传来了夜晚街道上的嘈杂声。

伦子用吸尘器从沙发底下到床边仔细地吸了一遍。虽说每周两次由钟点工清扫,但那种工作最易敷衍了事,地毯的边边角角仍然留有余尘。

扫完地,擦完了桌子,伦子前来整理床铺。床上被刚才踢踏得乱七八糟。她把褥子铺平,摆好枕头,铺上床单。

她展平皱褶,将床单塞入枕头底下时,弄掉了一只发卡。她把它拾起来,托在掌心里端详。发卡呈黑色,U形。同自己所戴的略带绿色的发夹大不相同。她从不使用U形发卡。

她手托发卡向阳台那边偷看了一眼,直江正背朝这面抽烟。

“我说,这里有人来过?”

伦子极力抑制住情绪问。

直江并不回答,他关上阳台的玻璃门,坐到写字台前。

“一个女人?”

“什么?”

“有只发卡。”

“再给我倒杯茶好吗?”

“掉在床头上了。”

伦子亮出发卡,放在写字台上,直江扫了一眼,立刻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明天请把床单交出去洗,还有毛巾被和枕套。”

伦子说完便到水槽边去了。直江什么也没回答,等伦子拿茶壶返回来时,发卡仍在桌上放着,直江仍埋头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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