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三天,佑太郎老老实实地待在了家里。当然,所谓老实是因为医师会的伙伴们、东京都议会的有关人员、还有医院的职员等先后到佑太郎家来拜年,每次都要喝酒、聊天,所以,这同一个人老实在家里待着可不完全一样。总之,这三天免不了去参拜明治神宫,去都议会和医师会的当权者家里拜年,之外一直在家里度过。
过了年,佑太郎第一次自由外出是在第四天的下午。晌午刚过,便对律子夫人说到医院瞧瞧,便出了家门。
医院从四日起恢复正常门诊。但是,上班来的人只是年前休了假的那部分人,只有全员的一半,而全员都来上班要到七日。
佑太郎来到医院,得知新年暂时出院的人都如数返回医院来了,便慌慌张张跑出医院。
“您回家吗?”
司机问话时,佑太郎一本正经地假装想了想,然后说:
“给我开到那地方去。”
“是。”
现在他俩之间已经默契了。目的地当然是惠比寿的真弓公寓。
从山手大街向南,到驹泽路口交叉点向左拐,到惠比寿立交桥之前向右转,登上坡道便是真弓的公寓。
“你辛苦啦。”
佑太郎照例一边下车一边拿出一千日元递给司机野村。
早知如此,不如坐出租车来,比这便宜得多,但这钱的另一作用是给司机免向律子夫人打小报告的堵嘴钱。
“那就在五点钟再来一趟吧。”
佑太郎看了看表,约定了会合时间。
这一阵子,即三树子反抗相亲以来,佑太郎同真弓的关系已经变得极其危险了。
真弓的银座酒吧间五日恢复营业,但客人和女招待要在七日以后才会陆续上班。真弓从年底到年初,回到立川母亲身边,三日中午才返回惠比寿。母亲那里偶尔去一次倒也不坏,但过了两三天后便觉得沉闷和无聊了。
“我可想你啦,爸爸。”
佑太郎刚一进屋,真弓便一下子跳到怀里来了。
“真的吗?”
“干吗不是呢,你把我抛下了十多天,快脱吧!”
佑太郎一边惊讶地看着积极的真弓,一边乐不可支地脱掉衣服。
从年末到年初有了十多天的空白,真弓的身体简直像着了火,而佑太郎也不例外。真弓离开母亲身边返回这个自由的天地里,有种解放感,而佑太郎也有好不容易才躲开律子夫人监视的刺激。
尽管近来佑太郎在这方面不大如意,但由于精力集中,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一小时后,两个人像被海浪冲到沙滩上的海藻一样,贴在床上不动了。
不过,还是年轻女性真弓率先恢复过来。她坐起来,穿上棉睡衣,喝了一杯冷水,然后返回佑太郎身边。
“爸爸,爸爸,起来呀!”
正在打着呼噜、睡得正酣的佑太郎,立刻停止了鼾声,闭着眼答应着。
“光睡觉多没意思呀!”
她捏他鼻子,连推带晃,弄得佑太郎再也无法入睡,只好起来。元旦以来的晴好天气一直持续到今天,下午的阳台上阳光灿烂。
“对啦,我有一件事必须问你。”
佑太郎在沙发上盘起腿来,点上一支香烟。
“你跟我女儿三树子见过面啦?”
“啊,是那件事。”
“恐怕不是单纯的‘那件事’吧?你究竟为什么要见她?”
“三树子小姐没告诉你?”
真弓满不在乎地把茶几上的巧克力抛进嘴里。
“这同爸爸没有关系。”
“我女儿同你见面,能说跟我没有关系吗?前几天,我刚一听说就把我吓了一跳。”
“在律子夫人面前也露馅了?”
“不,只是我同女儿两个人的时候,总算没出大事,但也让我虚惊一场啊。”
“那么,她都告诉你什么啦?”
真弓显得十分开心,翘起她的小下巴。佑太郎叼上烟卷,让真弓给点上火。然后说:
“一说相亲她就逃避,总不愿结婚。大年三十我把她叫到我房间来,想问个究竟。可她默默地一言不发。”
“这叫沉默权!”
“我训斥她说:‘你都这么大年纪啦,打算怎么的?’突然,她反过嘴来问:‘那么,您同真弓小姐的交往是怎么回事呢?’”
“痛快!”
“别开玩笑啦!吓了我一跳,连两句话都没说出来。这下子,我还能追问她什么呢?”
真弓赤着脚,吧嗒吧嗒地踏着地板,乐不可支。
“你说说,你到底为什么要去见她?”
“因为直江医师的事呗。”
“什么……”
佑太郎把盘在沙发上的腿放了下来。
“直江医师又怎么啦?”
“你要实在不知道,我就告诉你。三树子小姐爱上了直江医师。”
“三树子她……”
“你太迟钝啦!前些日子我不是警告过你,他们两人可疑吗?”
“不过,直江医师比三树子年纪大上一轮多。”
“年龄差不是问题,我们就喜欢那种年龄的男人!”
“你也一样?”
“也许……”
真弓抢过佑太郎手里的香烟,吸了一口,喷出一股烟雾。
“好啦,这事先不提。那你怎么知道三树子爱上直江医师了呢?”
“她亲口对我说的。”
“可是,三树子并不认识你呀?”
“怪事吧?她认识我。”
“她到这里来过?”
“哪里,她并没到这里来过,你想听吗?”
“怎么都行,快点说吧。”
“那么,答应给我买那个啦?”
“什么?”
“我需要一件丝绸连衣裙。”
“知道啦,你倒说呀!”
佑太郎有点自暴自弃地又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两口。真弓顽皮地盯住佑太郎说:
“有一天,我看见直江医师跟三树子小姐在一起漫步,真是天生的一对儿:好像一对恋人。”
“……”
“于是,我凭直感就猜到了她准是你的女儿。可是,她完全不像你,却像律子夫人,也许更漂亮些。以前,我就听我弟弟说过,所以她的大致模样还是心中有底的。后来,我有心搞恶作剧,便给直江医师挂了个电话问:‘和您一同走的是不是院长的小姐?’你说怎样,他如实坦白了。”
真弓为了不使自己陷入不利处境,捏造出了很多假话。
“照那情况看,也许早就出入于直江医师的公寓喽!”
“真的?”
“这可不是谎话。听我弟弟说,在护士们中间也有这样的传言。”
“可是,直江医师已与志村伦子……”
“直江医师即使有两个恋人也毫不足奇呀,连你还有呢。”
“少说废话!”佑太郎急忙制止道,“你说的话,无法使人相信。”
“不想相信就别信。你可知道,直江医师是个拈花惹草的老手,听说跟住院的花城纯子也挺暧昧。”
“怎么会?”
“这是真的。也难怪说你反应迟钝。”
这些事对于佑太郎都是第一次听说。
“总之,三树子小姐爱上了直江医师,即使找别的人来相亲,她也不能答应,这是必然的。”
“这话当真?”
“三树子小姐亲口说的,当然没错。”
“算啦,假若那是事实,两人进展到什么程度啦?”
“嗯,是啊,也许还没达到怀孕的程度吧。”
“喂,别惹我生气!”
佑太郎天生一对小眼睛,如今瞪到再也不能更大了。
“三树子小姐有几晚夜不归宿,说不定那时就……”
“在直江医师那里住的?”
“或许。”
“三树子亲口说的?”
“她倒没这么说,我是凭女人的直感这么认为的。”
看到佑太郎惊慌的神情,真弓越发得意起来。
“我看那神态可不是一般关系。”
“少放屁!”
“不信就拉倒。”
虽然自己不愿相信这些话,可看到真弓那自信的架势和不依不饶的神气劲儿,佑太郎仍然平静不下来。
“你们这些人的话不可信。”
佑太郎叉着两臂,陷于沉思之中。真弓烧开了水,冲好了咖啡,忽然说道:
“不过,如果那个叫什么伦子的护士是直江医师的恋人的话,还得有场风波呢。”
“这些事我从来没听夫人说过一句。”
佑太郎呻吟似的说道。
“当父母的怎能知道儿女们的真正心情呢?”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她本人若是不说你怎能知道?”
“依我看不说的原因是:你们家里也许有种难以启齿的气氛。”
“爱他就是爱他,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嘛!”
“你说得轻巧,一旦说出真情,害怕你会骂她。”
“哪有的事,直江医师是位难得的好医生。”
“真的吗?”真弓缩了一下脖子,说,“既然如此,那就让三树子小姐跟他结合不就得了?虽然有志村小姐在中间,只要你出面,总会得以解决的。”
“事情哪能那么简单。”
“可是,你的宝贝女儿差不多要想死他啦。”
“这我得回家直接问问她本人才行。”
“你可别说这是我告诉的呀。你若说出来,三树子小姐会把我恨死的。”
“我才不相信三树子会干出这种蠢事来呢。”
“你也是个糊涂父亲。算啦,假若三树子没那个心愿的话,我替她结婚去。”
“你……跟谁?”
“当然是直江医师啦。”
“浑蛋!”
说完之后,佑太郎假装目瞪口呆的样子,然后笑了。
“可是,你是我的情妇这点他是知道的,所以,他决不会要你。”
“天哪,那算个啥,他明明知道还同我眉来眼去呢。”
“开玩笑也要有个分寸嘛!”
“哎呀,你不信?那个医生啊,只要是女人,谁都行!”
佑太郎又笑起来。
“说不定,对你的夫人也感兴趣呢。”
“夫人?”
“就是你的夫人,律子夫人。”
“你,住口!”
这一回佑太郎可真动怒了。他的脸憋得通红,眼睛直瞪着真弓。
然而,真弓却毫不在乎。
“天哪!我好心好意帮助你了解一些事,犯得上动这么大肝火吗?直江医师长得这么帅,夫人对他抱有好感又有什么奇怪?”
真弓只往自己的咖啡杯里放了白糖,用小勺搅和着。佑太郎虽然动了怒,但仔细一捉摸,这阵子夫人一提起直江医师便立刻热情起来,两眼放光,喋喋不休,难道……
“总而言之,那个医生和别人不一样。”喝完了咖啡,真弓点起一支烟,说,“还给自己的骨头照相。”
“给骨头?”
“哎呀,这个你也不知道?听说每月总要给自己的骨头照两三次相。”
“照了相,作何用场呢?”
“听说是为了研究。谁知道他给自己骨头照相究竟为了什么呀!”
这对佑太郎来说又是一个新情况。
“这事你又是从哪儿听说的?”
“是我弟弟说的。”
如果这是真弓那个在医院当X光技师的弟弟说的,佑太郎也就不得不相信了。
“头一次听说。”
“你不认为那医生可疑?他不但诱惑女人,而且还打什么怪药。”
“怪药?”
佑太郎咕噜了一句之后,立刻想起了半月前护士长的报告,说直江医师使用麻药超限。
“你亲眼见过他使用怪药来着?”
“不,见倒是没见过。不过,好些天以前我请他给我看脚,到医院去时,他的眼睛蒙蒙眬眬的,实在可疑。”
说到这里,真弓也把事实改成对自己有利的话,但大概情节没有改变。
“大白天就……”
“可不是,我去的时候不正是白天吗?”
护士长怀疑直江医师为自己注射麻药,也曾来报告过。这么说,直江也许真的注射着麻药。倘若这是实情,那就触犯了法律,可不能置若罔闻。
“听说那位医生是辞去了大学职务,可怎么来到你们医院呢?”
“不是‘怎么来到你们医院’的事。”
“可是,他都是大学的讲师了吧,我认为他可以去更大更好的医院工作呀!”
关于这件事,佑太郎多多少少曾抱有疑虑。特别是现在听了真弓的小报告,越发放不下心了。
“你好好地调查一下吧!”
“然而,他在大学里是位出类拔萃的老师,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我说的不是那事,是他辞去的理由。”
“他是由医师会理事饭塚先生介绍来的。”
“那就向饭塚先生问问嘛!”
“只要工作干得利落,与他辞去大学的理由没有关系。他确实是个好医生。”
尽管嘴里说得蛮有把握,但佑太郎暗忖:也许真的要按照真弓的意见去同直江谈一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