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与阑尾手术同时做别的手术,不能分别向保险公司要钱哪?”
“当然,但在编制报表时,得另写一个日子。”
“他可太贪婪了。”
“不贪婪怎能弄到钱?”
“就说患者也有移动性盲肠炎,顺便给他做了就行。这是在切除盲肠后,五六分钟就能做完的手术,若患者是保险者本人,是不掏他自己腰包的。”
“安井从很早以前就这么干着?”
“听附近的医生说,已经有两三年了。”
“那么,保险公司审查方面没有提出异议?”
“不知是讥讽还是怎的,审查人员说:你们医院的盲肠患者差不多都是移动性盲肠并发症,啊?”
平山医师笑了。
“不过,只是给被保险者本人做,问题不大。”
“然而,我却不愿意干这种非法勾当。”
“正因为你有这种想法,所以你到什么时候都得是这种医院的院长。”
也许女人们从半路上听了他们的谈话,平山夫人插嘴说。
“外行人别乱插嘴!”
“他就是这么个人!”
平山夫人被丈夫训了一句,扫兴地对律子夫人说。
“这么低的医疗费,光靠认真守法地去干,永远也赚不了钱。”
“可不是,车站前的开田太太也这么发过牢骚。”
“可是,她们那里的候诊室听说总是门庭若市。”
“因为那里是眼科。眼科、耳鼻科若没有大量患者,那就维持不了啦。”
“能是那样?”
“听说有七成是洗眼的,用了消毒药水,费那么多事,医疗费才七十日元,即使有十个患者也不过七百日元。她说:早知如此,当初真不如学牙科专业啦。”
“不,最好是兽医。”
“兽医?”
听了佑太郎的话,律子夫人一震,回过头来问。
“对啦,兽医不受保险等限制。”
“收费自由。”
“再说患者都是富有者。”
“不是患者,是饲养者吧。”
四人同时笑了。
“万一发生误诊也跟人不一样,不必负多么严重的责任。”
“那么,从现在起改干兽医怎样?”
“你敢抓狗吗?”
“不敢。”
“我也不行,糟糕!”
四个人又笑了。
“总之,近来的医生不是医生,成了药店老板和会计啦!”
等大家笑完了,平山医师用慨叹不止的调子说。
“这样下去,医生变坏也在情理之中。”
“医术低劣,手术返工的医生,反而多得手术费,住院期拖长,医院多收住院费,何乐而不为。”
“昨天刚当上医生的年轻医师跟干了二十多年临床经验丰富的老医生挣一般多的手术费,真不合理。”
“但是,医生的等级也很难排列呀!”
“不过,教授和新当上医生的统统一个样可就有点……”
“教授也有大头针和锥子的区别呢。”
“是这样吗?”
“如果笼统地说年龄大了就是好医生也未必对,现实中就有开了二十多年医院而头脑仍很陈旧的人。”
“你马上就同他们一样啦。”
平山夫人瞪了丈夫一眼。
已到十点三十分了,可夫人们因为丈夫在身边,所以仍能沉住气。平山夫妇只有一个大学三年级的女儿,佑太郎夫妇有佑司和三树子两个孩子,都不用大人操心了。医院方面知道他们在这里,既然没来电话,就说明那边一切正常。
虽说是同知心朋友交往,有妻子在一起谈话时,佑太郎总觉得没趣,但跟真弓在一起时却没这种感觉。即使马上回到家里也不过就是睡觉罢了。今天不如让赢了钱的妻子多喝几杯啤酒,多闲聊几句。何必勉强让她回家?又不想跟她搞交欢!在这里充分满足她的饶舌欲望,回家后肯定倒头就能睡着。
佑太郎考虑这些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事,也是因为他近来精力锐减了的缘故。从前,对妻子自不必说,一看见真弓那种活蹦乱跳的身子时,他的性欲便上来了,可最近连续两次“失败”以后,那个最关键的部分就不听使唤了。
当他想到连对真弓这样年轻的身体都无能为力时,突然觉得自己确实老了。
因糖尿病所产生的阳痿症,若非极度严重,是不会“失败”的,他经常这么劝慰自己。若是外行人,经医生这么诱导,就会见效的,但现在是自我暗示,尽管医学上说得通,但效果却不佳。
他如此这般思绪万千,认为这是心理上受了影响,根本不认为这是情绪上的问题。老实说,没有比给医生治病更难的了。
佑太郎在忧郁中沉思的时候,女人们的谈话也没间断。这时正热烈地交谈着女儿的婚事问题,她们一边叹息着没有合适对象,一边又做出对此事从不烦恼的样子。
“除了刚才说的移动性盲肠以外,我还听过一桩奇闻。”
平山医师仿佛觑准女人们的谈话间隙小声说。
“怎么?又是外科医生吗?”
“是耳鼻科。鼻炎啦,化脓啦,一般是在洗净后用塞罗卡因棉棒堵上,是吧?”
“不是用肾上腺素吗?”
“也用肾上腺素,也用塞罗卡因。”
“很久以前学过的,现在全忘了。”
“但是,与它起同一作用的还有普鲁卡因药水。它比塞罗卡因便宜得多。”
“普鲁卡因在我们医院里用做局部麻醉,价钱不到塞罗卡因的一半。”
“本来应当使用塞罗卡因,可有的医院竟用普鲁卡因代替了。”
“毫无疑问,是因为它便宜呀!”
“然而,普鲁卡因多少带点毒性,能上瘾,每天把它涂在鼻黏膜上,以后就得每天去涂,否则人就不安稳。”
“这么说化脓治好了,也得天天去涂这药水喽?”
“那可不是。仿佛医生在培养中毒患者。”
“患者总得到医院来,又赚钱,岂不是一举两得?”
“反正也不是大不了的中毒,论罪过也不大,但作为医生是不应该这样做的。”
“哪一行都有自己的窍门。”
平山医师给佑太郎倒上啤酒。
“听我说,老头子,下回三树子相亲的事若再不成功,以后可就难办啦。”
“嗯,嗯。”
由于是突然袭击,佑太郎回答得有气无力。
“你同三树子是不是好好谈过了?”
“我打算明天同她谈。”
“你真烦人,应尽早跟她谈,这样下去会错过时机的。”
“可是,三树子小姐对于这么好的人哪点不满意?”
“这孩子最近跟我什么也不说,没同府上的康子小姐说些什么吗?”
“谁知道?这一阵子我家姑娘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太可恶啦。”
佑太郎听着两人的一问一答,忽然想起白天从真弓那里听到的话。三树子爱着直江——虽然他认为不可能,但也不能完全否定。现在自己同真弓的岁数就相差两轮多,不也结合了吗?想到此,佑太郎六神无主了。
“不过,像你们那样的大医院如果没人继承,简直太可惜啦!”
“如果佑司升入医学院也就没有这种问题了。可他说看到父亲从早到晚让患者追逼着,太苦恼了。虽说当医生这行当发不了大财,但也不会吃不上饭。”
“可不是嘛,我若是有个儿子,花上一千万日元也得把他送进医学院去。”
“喂,喂,别胡吹,咱家可没那么多钱。”
平山医师慌忙左右摇头说。
“借钱也得这么干。您瞧这么个小医院,从医院房屋到医疗设备少说也值四五千万日元呢。再说他一年比一年老,干不了医生时,这医院就毫无价值了。半旧的医疗器械不值几文钱,医院建筑除了用做医院以外派不上用场。用一千万日元让孩子去医学院读书,这种心情总该能理解吧?”
“我也一样,当我听佑司说他不上医学院读书时,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
“多可惜呀,府上同我们不一样,那些设备足值几亿日元。”
“想要改成公寓住宅都困难,因为都是钢筋结构,不易改造。”
“三树子的对象是不是到你家入赘?”
“不不,一提这话,现在的年轻人都不肯这样。不过,这人是内科医生,过些时候他想继承医院时就让他继承。”
“老实说,开医院的人若没有从医学院毕业的儿子介入,简直撑不住劲。”
“第一代人拼命经营,顶多能把设备投资赚回本钱,这已是一大关了。”
“所以,我们也没必要把医院再往大扩了。”
“一点不错。扩大以后,又是医生,又是护士,光是找人一项也够你受的。”
“不过,像你们医院找到了直江医师那样的好医生多好哇。”
“嗯。若论医术那是没说的,不过……”
“还有什么说的……”
“不,有一点。”
“他是单身汉,能长期待下去的。”
“是的。好像还爱上了我们医院的护士。”
“别瞎说!”佑太郎制止律子夫人说,“好啦,我们该告辞了!”
“可不是,坐下来就不想走。”
碗柜上的座钟指着十一点。
“再多坐一会儿嘛,忙什么呀,我们又不马上睡觉。”
“明天还有事,别耽误正事,走吧。”佑太郎向妻子说完,便先站起身来。
从平山医院到佑太郎家,步行也就是十分钟的距离。两人来到家门前时,门灯亮着,正厅大门也没上锁。
往常一过十点,女仆就把所有的门全都锁上,只留后门开着。也许因为今天主人夫妇双双出门,所以特意留下的吧。
“我回来啦!”
进了正厅大门也没见有人来接。好像女仆已睡下,孩子们都各自待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
“多危险哪,大敞着门!”
律子夫人脱去大衣,锁好正门来到客厅时,佑司从二楼走下来。
“晚饭用过啦?”
“嗯。”
佑司打开冰箱取出啤酒,问:
“三树子没有跟你们在一起?”
“怎么啦?”
“到现在还没回来。”
“真的?”
律子夫人惊讶地回头看着佑太郎。
“她能上哪儿去呢?”
“那丫头近几天来好像尝到了夜游的甜头。”
佑太郎拿起啤酒瓶对着瓶口喝了起来。
“怎么会呢……”
“可是她时常夜深才回来,还在外面过夜。”
“那是在她同学家。”
嘴里虽然这么说,律子夫人也不安起来,她来到女仆富代的房间。
“富代呀,睡了吗?”
“是——啊!”朦朦胧胧的回答声从门里传来。
“啊,你不必起来,我问你知不知道三树子上哪去了?”
“先时来电话说今天不回来了。”
“上哪去了呢?”
“说是在一个同学家,让你们不用惦念她。”
“她没说在谁家?”
“我倒是问她了,她不说。”
律子夫人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回到了在客厅的佑太郎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