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世 我的童年
我于1927年7月2日出生在江苏省无锡县北乡东房桥祖屋,一生用过3个名字:学名陆培祥;参军后改名金增;新中国成立后又改名陆坚。
我的曾祖父辈乐善好施,曾在清王朝乾隆年间的一个荒年开仓放粮、救济灾民,并煮了大量米粥供灾民充饥。乾隆皇帝得知此善举后,亲书“惠济桑梓”4个大字以示表彰,并做成金字匾额赐予曾祖父。
我的祖先为何能在大灾之年行此善举,并获皇帝昭彰?得从当时的家境说起。当时,我的曾祖辈在家乡属于商贾士绅人家,殷实富裕。家有高大房屋三开间五进、4个天井:进门是高耸的墙门,墙顶有砖刻的“和气致祥”4个大字,四周是砖雕的文武百官,墙门下是半人高的门槛。“一进”为店面房,开设“济寿堂”药店。第一个天井东侧为书房,西侧是厨房。“二进”是大厅,中堂悬挂着“振绪堂”和乾隆皇帝赐予的“惠济桑梓”金字匾额。厅的东西两面墙上挂满了各式字画,大厅正中摆着偌大的供桌,上面安放名贵的古典摆设,桌子前方两边摆放着多把会客用的大圈盘椅和茶几。“三进”为两厅,中堂悬着“凝瑞堂”金字匾额。厅前天井内东、西两侧各有一个花坛。东侧花坛内种了一棵石榴树,西侧花坛内种了一棵桂花树。据说这两棵树当时都已有100多年树龄,是无锡县最古老的。“四进”为卧室与客厅。“五进”为柴屋、农具室和磨坊。综上所述,我曾祖父家的门第可见一斑。
祖父陆子卿排行第三,最幼小。人们叫他小子卿,自小做药业生意。由于他为人和善、乐于助人,在当地群众中享有较高威望。祖母是位心地善良的佛教信徒,整天念佛,家中木鱼声不断。
父亲陆寿泉又名永春,读过4年私塾,后继承祖业毕生经营“济寿堂”药店,另有薄田10余亩雇人耕种。父亲是个待人热情诚恳、喜做善事之人,谁有困难来店相求,他都能视情接济,甚至无偿相助。如有一天晚上,一个从远道(长径)来无锡求医的病人,在医生处看好病,由4个农民抬着到父亲的药店配药,但此时已身无分文。父亲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不仅免费配了药,还留饭、留宿,他们十分感激,第二天临别时连声道谢。因此,父亲在当地群众中口碑好、威信高。平时,父亲常教育我们“人活在世上要多做善事、好事”,我永远牢记心中。母亲季时新是位贤妻良母,主要操持家务。她读过8年私塾。因此,能协助父亲经营药业,使我家的生活过得尚属安稳,称得上是当时的小康之家。
抗日战争时期,我父母亲接待过无数****地下工作者和新四军的民运工作人员,经常安排他们在我家吃饭、住宿。直至支持大哥和我兄弟俩参加共产党、新四军。新中国成立后,由于我母亲爱党爱国、思想进步、热心公益、办事公正,建国后一直当选为县人民代表。
父亲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大弟炳泉、二弟法泉均为教师;大妹、小妹也均为贤妻良母。
我有同胞兄弟姐妹7人。大哥兴祥于抗日战争初期参加共产党,以小学教师身份作掩护做党的地下工作,经常叫我为他隐藏秘密文件和进步书籍,如《大众哲学》、《联共布党史》等,以后参加了新四军,新中国成立后转业到上海供电局任党委书记。弟弟焕祥是共青团员,曾任无锡市工会委员,以后报名支援后进地区,到苏北沭阳县人民银行工作。一个小弟10个月时因逃难而夭折。大妹荣娥当过教师和干部,60岁时去世。二妹默娥上学后学习用功,成绩优秀,10岁时患脑膜炎不治身亡。小妹爱芬1958年到杭州就读于浙江邮电学校,毕业后在杭州邮电局工作直至退休。
本人于1932年6岁时入学,学习成绩佳,尤其是语文课,次次考试都名列前茅。曾多次参加全地区学校的语文统考和演讲比赛,并荣获奖项。但个性刚强、顽皮,喜打抱不平,绰号“硬石头”。因我的胆子特别大,体质特别好,在玩“打日本鬼子”的游戏中,我游泳最快、爬树最高,干什么都比别人强,所以在大小朋友中颇有威信,大家都愿意跟着我这个“司令员”玩,甚至连打架也言听计从。由于我经常在外惹是生非,少不了有人到家里告状而受到家长责骂,父母因此对我很头痛,不喜欢我。有一天,我将从田野拣到的一枚手榴弹带到学校,同学见到后向老师举报,我就责怪举报人,甚至对他动了手。老师知道后将我叫到办公室训话,批评我违反校纪,我却反驳说:“这个手榴弹是要炸日本鬼子的。”最后,老师没收了手榴弹,并扔进了河里。
我9岁初小毕业,原想上县城报考高小,因日寇入侵没去成,只得就读本镇东房桥小学开设的高小补习班,仅有5名学生。11岁结业后,报考无锡黄土塘怀仁中学。读了一年,因遭遇战乱,加上家道中落而辍学,就此赋闲在家。
1937年腊月无锡沦陷后,日寇经常下乡扫荡,各地陆续出现各种以抗日为名的游击队。1939年后,我家乡在共产党地下工作人员的发动下,抗日运动风起云涌地开展起来。我大哥陆兴祥已与共产党组织接上关系,并由他发起在东房桥镇上成立了以他为团长、朱仰增同志为副团长、20余名儿童参加的儿童团。该团的活动内容有出过墙报,宣传共产党的抗日主张和方针,号召人民群众团结起来一致抗日,以及教唱抗日救亡歌曲。教师身份的共产党员鲁乃铭教唱了很多歌曲,如《义勇军进行曲》、《流亡三部曲》、《大刀歌》、《游击队之歌》和《在太行山上》等,还演出宣传抗日的话剧,开展打乒乓、练书法等活动。我们还欢迎何克希司令带领的“江南抗日义勇军”到我们家乡,慰问因打日本鬼子而负伤的“江南抗日义勇军”将士。我在儿童团里积极发传单、贴墙报,成了团长大哥的得力助手和机要秘书。有一天,突然有许多人纷纷向东面逃跑,并慌张地告知说日本鬼子来了。而我保管的儿童救亡团团旗还挂在家中,我连忙将旗子收下折叠好用报纸包好,从后门逃走时顺手将旗子塞进稻草堆。我刚放好,日本鬼子就闯进我家搜查,幸亏我动作迅速,不然就要闯大祸了。
在此期间,我大哥还办了一个宣传抗日的刊物《农村文艺》,先后出了10余期,以后因遇险而被迫停刊。
1942年夏天,本镇共产党员陆炳泉同志找我谈话,宣讲共产党是为人民服务的,是主张坚决抗日的,八路军、新四军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要抗日就应当参加共产党、新四军。在他的宣传教育与动员下,我也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陆炳泉同志为我办理了入党手续,告诉我要等上级批准。不久,陆炳泉同志通知我入党申请组织已经批准,并要求我严守党的秘密,不怕牺牲,为抗日多作贡献。从此以后,我的心里就有了无穷的底气,决心做一名勇敢的共产党员。
就在此时,我遇到了一件不平之事,伸张了正义。事情是这样的:我乡有一所小学的5位教师,全靠乡政府向农民按田亩征缴粮食,然后再转发给教师充作工资。可是,这年该乡姓浦的乡长却将收缴来的粮食占为己有,用于吸鸦片烟了。我知道后立即会同一位教师找浦乡长评理,要他立即退出粮食发给教师,不然就武力解决,将他捆绑起来殴打。乡长听后害怕吃苦头,不得不将侵占的粮食悉数分发给了5位教师。
不久,家乡环境万分恶劣:日寇经常下乡扫荡,土匪横行,我家多次被敲诈勒索,经常遭遇不幸。父母不得已将我送往上海一家陶瓷店当学徒,从此让我独自在外过自食其力的生活。但是不到半年,因日本飞机轰炸,物价疯涨,老板小气不让吃饱饭,使我不堪承受。原先每天吃两餐干饭,一餐稀饭,后改为三餐稀饭,我的劳动强度大胃口又好,实在吃不消就向老板提意见,老板又不听,我一气之下就离店回了家。
我的童年是不幸的,战乱致使家道中落,不能继续求学。然而不幸的遭遇也磨炼了我的意志,为日后走上革命道路打下了基础。
我的父母亲
敬爱的父母亲离开我们已三四十年了,母亲死于“**********”期间的1969年,那年她70岁,身患糖尿病。那时我国还没有治糖尿病的药物,医院无法施治,而“**********”运动又给我家带来深重灾难,抗战时参加共产党的大儿子,被诬指为叛徒、假党员,被造反派日夜残酷批斗。三儿子被戴上老****帽子,也遭批斗。我被诬指为反对解放军的现行反革命,更加罪大恶极。被批斗后,遣送农村监督劳动。母亲在这病祸交加的压力下,不幸离开了人世。父亲好不容易熬过了“**********”,刚看到太平盛世,却于1980年去世了。
父母亲一生生育了7个子女:4个儿子,3个女儿。抗战开始那年,我那才10个月的小弟,因病加饿,在逃难途中不幸夭折;二妹10岁时于1943年因患脑膜炎不治身亡。
我家世代开设药店,另有薄田10余亩,家境一般,过着温饱生活。
母亲是位贤妻良母,是勤俭持家的当家人,家中一切均由母亲主持掌管。父亲只管药店经营,其他事务均不过问,他对家中发生的所有困难遭遇及祸端,都无心事,如若没有发生过一样,安分守己地生活着。
父母亲的一生,遭遇了无数苦难。“七七”卢沟桥事变,给我家带来了莫大灾难。1937年年底日寇入侵,家乡沦陷,日寇所到之处一路杀人放火,从常熟长江边白卯口登陆的数千日军,向南京方面进攻途经我家时,就在我镇上放火,我家药店内堆放的许多中药材也被鬼子用火枪打着付之一炬,我奔向街中高呼救火,但无人敢搭理,谁也不敢来救火,家中仅我母亲一人,端着脸盆,提着水桶泼水,但无济于事。此时此刻,我母亲急中生智,立即想起房间内的马桶,将一马桶粪便泼上大火,大火顷刻被抑制,然后再用水桶连续泼浇,大火终被熄灭,但房子已被烧掉一半。
就在这天,同时被日本鬼子放火焚烧的还有西街一户人家。在我家周围3个村庄的4家蚕茧行也都被鬼子放火烧成了废墟。
就在这天,我外公、姨母、姑母家的房子,均被鬼子焚烧为一片瓦砾,日寇还在我家附近一个村庄杀死了300多个老百姓。
日寇的恶行在我们心中埋下了仇恨。日寇的侵略,打破了我家原来的温饱安宁生活,就此家道中落。战乱带来了兵匪横行,百姓遭殃。而在此后的日子里,由于我与哥哥先后参加了共产党、新四军,接踵而来的就是父亲屡遭汉奸绑架、土匪勒索,逼得我们卖地借债,家境顿然窘迫,生活陷于困难,母亲不得不去向地主姑母及地主大伯求助借钱,但不仅没有借到分文,还被地主姑母奚落了一番:“你养了两个没出息的末代儿子,不干好事,去当共匪。”此时母亲只得含着眼泪伤心地回家。
有一次,日寇下乡“扫荡”、“清乡”。因汉奸举报我哥参加新四军,日寇将我父亲抓去,要我父亲交出儿子。我父亲否认儿子参加新四军,日寇就对我父亲严刑拷打,还放狼狗咬,致使父亲被折磨得死去活来、遍体鳞伤。最后由我母亲到处托人,通过汉奸花了50担米钱,才将父亲保释回家。母亲见父亲被日本鬼子打得头破血流、血肉模糊、不能动弹,万分痛心,日夜啼哭,同时又只得卖地还债。
几个月后,日寇又一次下乡“扫荡”。我父亲怕再被鬼子抓去,此时从前门已经来不及逃走,连忙向后面跑,想通过地主大伯房子的后门逃到田野去,谁知地主大伯不让我父亲通过。无奈,我父亲连忙再从另一家房子的后门逃出。刚逃出,鬼子就赶到我家中。幸亏逃得快,不然我父亲又将被抓去受一次刑罚,再吃一遍苦。
但是,就在这艰难的时刻,家乡来了共产党、新四军的工作人员。父母亲见他们来家,如见亲人,似待宾客,给他们烧饭沏茶,还留他们住宿在家中。为了接待这些工作人员,拮据的母亲还到亲朋好友处去借钱借粮,热情地招待。其时,每星期总有一两批人员到我家吃饭和住宿。我知道父母亲深怀一个信念:终有一天天会变,天会亮,地主会被打倒,穷人会翻身,人民会当家做主人,共产党会胜利坐天下,领导人民过好日子。
1949年4月21日,一声春雷,解放军百万雄师横渡长江。解放军渡过长江,势如破竹,在向南方进军中,途经我家镇旁。连续两天两夜,日夜盼望两个儿子的母亲坐在镇边大路旁,不停地询问行进中的解放军,我的两个儿子有否过来。等待看望了两天两夜因一直未见踪影,感到大失所望,很悲伤地流泪哭泣。但是她深怀希望,深信两个儿子一定过来了。又过了一个多月,听人们传言上海已经解放,那里有很多原来是新四军的解放军。于是她就去上海寻找,凡驻有解放军的地方全部都找遍了,仍毫无音讯。解放军千千万,谁认识你两个儿子呢!再说我已改名换姓,怎能找得到。后来又听说杭州也解放了,于是我母亲又到杭州寻找了两天,终于找到了我哥哥。母亲万分高兴,问我哥哥弟弟在何处,我哥告诉她,弟弟可能在上海。因当时部队规定不准与家中通信,我尚未告知家中我在何处及详细情况。
上海解放,我因负伤住在浦东白沙镇解放军野战医院。到8月间,我身体基本恢复健康,即向院方请假回无锡老家看望父母。我刚走进老家的镇内,有人就发现了我,随即跑来很多乡亲。他们似见到死而复活的人一样,表示惊奇,然后围着我为我回家而高兴,并向我问长问短、问这问那,直到近晚。母亲见到我一味地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流泪,连声说着:“这下好了,是老祖宗保佑你的。”到了晚上,父母亲就与我细谈我离家后家中所发生的一切。以上所述,均是父母亲告诉我的,我则告诉他俩我离家后到了何处、何地,打了哪些仗,遇到哪些困难和危险,吃过哪些苦。父母亲听后只是流泪不止,同时为我活着回来表示庆幸。
此时,我看到几年不见的父母亲已变了大样。由于两个儿子参加了新四军,要担忧儿子在外是否安全,日夜思念,同时又要受兵匪敲诈勒索的威胁。在此重重压力下,不到50岁的父母亲均已满头白发,显得十分苍老,身体也没有从前那样健康了。
新中国成立后,由于母亲关心国家大事,热心公益,坚决拥护共产党的政策等良好表现,历届县人大会上她都被推选为人民代表,受到群众的赞许。
今天,父母亲已经远离我们而去,但父母亲的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父母亲的一生是艰难的,但没有虚度人生,在世时也为祖国的安危、民族的独立自由和解放出过力、作过贡献,我为我有这样的父母亲感到欣慰,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