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玄见到小姑娘门牙缺了一颗,却因为爱美怕羞,露齿的时候总要用手掩着,忍不住一阵好笑和感慨。因为这让他想起一个人,一个同样掉了颗牙的小姑娘,只是她不会用手掩着。
正回忆着,陆清玄忽听小蛾开口问道:“公子,你和小姐真的有婚约在身吗?”
陆清玄微微一怔,说道:“是呀。你进府没多久,想来是不知道的。”
小蛾道:“府里的下人们都不知道。我们一直都以为小姐是和..”
陆清玄犹豫了一会,还是问道:“你家小姐最近好吗?”
小蛾却是看着他,认真说道:“公子,你以后还是不要来了吧。”
我问她是否还好,你却答我不要再来。
陆清玄沉默了良久,才轻声问道:“为什么?”
小蛾道:“小姐是不会喜欢公子的。小姐是个很好的人,每次遇到我们向她行礼,她总会停下来耐心向我们还礼。公子,你或许会觉得可笑,可我们都觉得小姐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而像小姐这么好的人,天底下只有东方家的公子才配得上,同样的,也只有小姐才配得上东方家的公子。我们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东方家世代都是天人道的领袖,虽然不任道宫宫主,但对天下道者的影响力还要超过四大圣地的宫主,是名副其实的东方第一大族。东方家每一代的传人都是年轻一辈中的领军人物,而这一代的弟子,东方长空,更是犹如太阳照耀东方,将群星压制的黯然无色。唯一能够和他相提并论的,便只有李虚妙。
这一对同样拥有天人道幻身的男女在东方的天空是如此耀眼,以至于吸引了全天下的目光。据传他们私底下的关系也是极好,经常可以看到两人并肩出入于各种场合,宛如一对璧人。而双方的家长,对于两人的来往,也是乐见其成,传说东方家的家主,还有青龙道宫的宫主,更是期待着两人未来结合能够生下至强的天人血脉。在世人的眼中,他们便是最完美的情侣,无一处不般配到了极致,便如期待任何美好的事物,所有人都希望他们的结合。
小蛾口中的“我们”,并不仅仅只是与小蛾相识的几个小侍女,当然也包括了李文夫夫妇,还有东方家,青龙道宫,天下广大的人们,甚至或许还有她自己。
陆清玄沉默一会,问小蛾道:“那位东方家的公子,你可曾见过?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小蛾脸上微微一红,道:“那位东方公子呀,嗯,他是个很英俊,很温和的人,每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你就感觉好像被太阳光淡淡地照着,舒服极了。”
陆清玄看着面前小姑娘羞喜的表情,想着便是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小侍女都如此喜爱他,想来那位东方公子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呢。他的心中没有喜悦,亦无怨恨,只是有些微的失落。
小蛾看着陆清玄消瘦的脸庞,认真说道:“若是公子心中真的喜欢小姐,便不应该再来找小姐。小姐是个心善的人,但若是公子以为这样便可以让小姐念着往日的情分,心软嫁给你,那你便错了。”
半响,陆清玄才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可是,她本来便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呀。”
稚言无锋,却最是伤人。在世人的眼中,东方长空和李虚妙是理所当然的一对,假如人们知道李虚妙原来还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那么出于对美好事物的维护,他自然而然会成为人们嫌恶与敌对的对象。
但是这不应该是他的错,错的应该是世人。或许在人们看来,仅仅因为上一代的一纸婚约,李虚妙便要嫁给一个连修行都不会的废物,这不仅是对她的不公平,也是对东方长空的不公平。却没有人想过,这对于陆清玄是否公平。
因为那本就是与他有白发之约,要与他共度此生的女子。
小蛾道:“公子是个好人,但小姐向往的是浩瀚天道,需要的是能够与她在追求天道的道路上相知相守的伴侣,这一点,只有东方家的公子才能够做到。公子你不能修行,又何必强求。再退一万步讲,即便成功洗髓,以公子的天资,也只能是小姐的累赘,又怎能陪伴小姐一路前行?小蛾什么都不懂,但想来这便是缘分了。”
陆清玄沉默片刻,方才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了,我们走吧。”
..
离了李府,陆清玄径直向自己家中走去。经过一条繁华的街道,走过两座石砌的小桥,转过几条种柳树的小巷,最后陆清玄驻步在一座大门前。他家住在杏花巷东面,很好找,因为东面只有一户人家,就是他家。只是看这座大门朱漆剥落,朽木难支,匾额上金字尽褪,依稀只能看到半个陆字,早已失去了原来的气派。
陆清玄推开大门走了进去,只看到杂草丛生,残垣断墙,满目荒凉,毫无生气,倘大一座宅院竟是阴森如鬼宅。陆清玄却是早已习惯这一切,转过几幢坍塌的屋舍,来到了一座形状还算完好的破旧小屋前。推门进去,只见屋中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此外再无他物。这几年间家中值钱的物什都被拿去卖钱治病了,再也没有值钱的东西。
床上躺着那人听到声响,微微睁开眼睛,问道:“玄儿,是你回来了吗?”正是陆母。
陆清玄应了一声,便拉过椅子,坐到了床前,问道:“母亲,你感觉好些了吗?”
陆母今年虽只有五十多岁,却早已满头白发,衰老如将死的老人。陆清玄知道这是父亲早逝,家道中落等一系列的变故对母亲的打击颇大,再加上这十几年来变卖家产,遣散家仆,艰难维持生计,心力交瘁之下容貌早衰,原本好好一个秀丽纤细的妇人,短短几年便成了一个白发老人。陆清玄每每念到此处,总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只听陆母问道:“玄儿,你见到李家小姐了吗?”
陆清玄略一沉默,道:“见到了。”
陆母点了点头,抬头望着梁柱,喃喃说道:“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东方房,心,尾三州闹饥荒,又有魔教趁机作乱,大批难民流落到角州来。忽然有一日一个难民来府上叩门讨粮,正好碰上你祖父有事出门。你祖夫见他可怜,便给了他一个饼吃,又资助了他些钱两。所谓世事难料,谁也想不到这人竟是个天下罕有的修行奇才,不久便即考入青龙道宫,扬名角州。成名没过几天他便上陆府拜访,想要报那一饼之恩。我家本就是世代修行的世家,你祖父与他相谈甚欢,不久便引为平生至交,结拜为异性兄弟。这人便是李家的祖先,也就是与你有白发之约的那位李家小姐的祖父了。从你祖父那一代起,我陆家便与李家交好,而到了你这一代,更是指腹为婚,结下亲事,希望两家从此世代交好,永结同心。”
对于这一段往事,陆清玄虽略有了解,却还是第一次从长辈口中听说。只听陆母轻叹了口气,又道:“只是世事无常,谁也料想不到会有今天这般境地。你的父亲英年早逝之后,陆家便只剩下你我一对孤弱母子,种种祸事又接踵而来,倘大家业没几年便破落成现在这般模样。其实这些年来,娘在深夜静思的时候,常常觉得这些事其中颇有蹊跷。”
陆母似乎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道:“这些过去的事不提也罢。”陆清玄握着她手,正盼她能少说话,闻言连忙点点头。
陆母轻咳了几声,却又接着说道:“娘走了之后,陆家便只剩下你一人了,娘只是担心以后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世上,没人照料你。若是李家小姐还愿意嫁到我家来,那当然再好也没有,但若是她不肯,那也是人之常情,你也别怨怪她。”
陆清玄想着刚才李夫人与小蛾对他说的话,沉默片刻,忍不住道:“娘,如今李家小姐是枝头上的凤凰,底下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巴巴望着她,她又怎会愿意嫁来我家呢?”
陆母微微一笑,看着陆清玄的眼中露出一丝慈祥笑意,她伸出手抚摸着他的头,道:“那时候你十六岁,她十三岁,她还只有那么小,老是喜欢跟在你的身后,缠着你喊陆家哥哥。那时候你们是多么好呀。说起来那丫头的名字还是你祖父替她取的,与你的名字合起来正好是清虚玄妙,那是道者中极神秘高远的一种境界,是希望你们能够一生相守,夫妻同心,共参天道。这些年来你一直有挂念着她,是不是?这世上有些人或许会变心,但也有些人呀,就算你一事无成,一贫如洗,她也依然愿意待你好,一直陪着你。玄儿,娘知道你只是比别人迟了一些而已,但娘相信将来我的儿子必会是个了不起的人。”
陆清玄闻言大为感动,陆家历来便是修行世家,可是这一代却出了个二十多岁还没有成功洗髓的普通人,背地里陆清玄为此不知忍受了别人多少的嘲笑与轻视,此时得到了母亲的安慰鼓励,勇气大增,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让陆家传承在自己手中断绝。
或许是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陆母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陆清玄连忙抚着她的背,问道:“上次买来的药没有效果吗?”陆母摇摇头不说话。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有人喊道:“陆清玄在哪里?快给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