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与不当——我的古琴演奏与教学心得
田泉
《蕉庵琴谱》在序中写道：“前学者苟能调气练指，审音辨律，分轻重之度，思缓急之宜，勤求不懈自有得心应手之当。”按其论述可见学琴不仅要掌握调气练指、审音辨律的要旨，还要在弹奏琴曲时理解指法的处理要有“轻、重、徐、疾”等演奏技法来符合琴曲内容。还要经过勤学苦练，深入研究才能得心应手，达到琴心合一的境界。经典琴谱《枯木禅琴谱》主张“琴声十六则”即：轻松脆活、高法清虚、幽奇古淡、中和疾徐。每字都有详尽解析，如对“疾”之解“疾者急也，指法有徐则有疾，然徐为疾之网、疾为徐之应、恒相错间，故句中借速以落迟，或乘迟以接速。小速微快要以紧，有行云流水之趣；大速贵疾而不乱，依安闲之度，始得其疾之妙用也。”
余跟随恩师梅曰强先生学琴十余载，蒙先生口传心受，谆谆教诲总结指出演奏古琴时应具有的基本要求即：正、和、法、合、度、稳、粘厚、气、连。
“正”。发音要做到：纯、真、坚、实。“纯”触弦发音要纯洁，不得有杂音。“真”音要准，不得偏离。“坚”发音要果断，不犹豫。“实”就是音要实在，不空浮。
“和”。处理和声做到：恬、润、清、远。“恬”弹弦力度适宜，优美而不刺耳。“润”主次音衔接要自然无呆滞。“清”主次音要分清、不喧宾夺主。“远”悠扬，无未尽而止之意。
“法”。指法要严肃认真，当吟则吟，当猱则猱，走音要合律，各种指法要分清，不得一法代多法。
“合”。强弱音的处理要结合曲意感情处理，要求宏细、轻丽。强音要坚实，用力不超越琴弦张力音要铿锵清晰；弱音要轻而不浮，静丽明辨。
“度”。弹弦力度控制要瞻前顾后，注意协调音、句、段的整体力度强弱关系。
“稳”。按弦要求指、弦、琴面三者紧密结合，用力不重不轻、走动平稳、不跳、不滞、不摆、不抖。
“粘”换指换弦于无形，做到手不离弦、运动不止，音随手走，缠绵不断。
“厚”。绰上、注下能控制时值，使音自然产生厚度，不给音韵枯涩。
“气”。注意调息运气，使呼吸与节拍自然吻合，能做到以气运臂，以力贯指。
“连”。能够熟练地掌握指法，弹奏时不考虑指法，把指法融贯在旋律中随意而转，不得强调指法而不顾旋律、韵味和意境。
上述的“法”中“当吟则吟，当猱则猱”则是左手技法练习和演奏的关键。《五知斋琴谱》中记载：“琴之为道，在乎音入妙，而音入妙，全赖乎指法的细微……辨尸（劈）、乇（托）之定名，列吟猱之差等，缓急又度，上下有分。”又云，“要知食、中、名三指俱有定吟，而名指尤觉多遇。重按之下，心与琴一则血脉搏亦自主动，再稍加轻重求之，个中之幽不期而自出矣。更有藏吟一道诸谱亦未明示……若细吟以及少息，手原暂可不动，将大指藏于四指之下，隐隐吟之，声愈幽柔软，而音愈沈寂，既无离弦之空，而又无行为之忙，诚妙法也。”这其中就有“当与不当”的课题研究了。
我们知道琴器之韵味是指由琴本身的音色、音质和弹琴的人的技法、演奏风格等因素产生的，而琴曲之韵味多由乐曲的旋律、节奏、和声、曲式结构等因素产生，所以我们常说的古琴韵味应该是琴器、琴曲与琴人之间的相互融合。“左之按弦，若吟若猱，圆而无碍，以绰以注，定而可伸，迂回曲折，疏而实密，抑扬起伏，断而复连。”这是《溪山琴况》中的一段对左手吟猱绰注的描写，实则也描绘出抚琴之人对于左手之“韵”技法的理解与追求。
吟、猱、绰、注是古琴演奏时丰富旋律、增添音乐色彩、表达琴曲内涵和个人情感的表现手法，同时也是古琴演奏的重要技法。由于它不是独立存在的一种技法，而是附属于右手指法弹奏时的一种技巧动作，又因为它在演奏中的应用不会影响到基本的节奏和音准，所以初学者经常因为不能够认识到它真正的作用而忽视了“吟猱绰注”的技法。而“吟猱绰注”在学习古琴中应该作为重要的一项基本技法而进行长期的练习，那种仅仅随着指法简单肤浅地表现一下的所谓“吟猱绰注”，是根本无法表达古琴音乐中所特有的无声胜有声的“韵”，更重要的是不能理解古琴音乐艺术中以“意”为主的演奏宗旨。
古人云“当吟则吟，当猱则猱”是符合“琴”理的。那么何为“当”，何又为“不当”？这首先要了解它的特点和作用。因为“吟猱绰注”不是独立存在的指法，所以就没有固定的时值给它来表现。想表现则必须根据音、句、段之间的时值来决定它“当与不当”。在一首琴曲中存在上述时值条件的节拍很多，是不是都要有吟猱绰注呢？这又是一个“当与不当”。“当与不当”是要演奏者在能够理解琴曲的产生年代、历史背景、作者情感抒发的前提下来决定的。如果琴曲感情不需要而强加之，则不仅不能把琴曲的真正内涵和个人的感情表达出来，“画蛇添足”反而冲淡了琴曲的意境。
所以，“当与不当”不仅是一种技巧，更是一种综合修养。而对于吟、猱、绰、注的多种技法的理解以及合理的应用则是这种修养的具体表现。如急吟、缓吟、落指吟，退猱、急猱、缓猱、拖上、淌下等细致的左手技法都是为表现琴曲之“韵”。一首琴曲的组成有平和的部分也有华丽的部分，有引序结尾和高潮部分，这既是作者作曲的原理同时也是作者个人哲理的体现。“吟、猱、绰、注”是表现琴曲感情的一种技法，如不合理应用，其结果必然产生“华而不实”、“轻浮媚俗”的效果。
综上所述：古琴的演奏，不仅要求演奏者首先要练好右手基本指法和左手基本技法，还要求能够在理解琴曲内容的同时也要了解琴曲中每一句、段在琴曲内容中不同的组成作用，最重要的是能够运用自己内在的思想感情来表现琴曲的轻、重、徐、疾、快、慢、迟、速、巧、拙等要求，做到“意”随心动，以“意”运指，才能心手一致，弹奏出悦耳动听、扣人心弦的琴曲。
（田泉，香港对外文化交流协会高级顾问，扬州华韵乐器有限公司董事长，广陵派传人，古琴演奏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