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那些你希望通过迂回之路得到的事物,只要你自己不拒绝它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得到。这就意味着你只要丝毫不注意整个过去,把未来信任地交给神灵,仅仅使自己现在的行为合乎虔诚、正义。合乎虔诚也就是说你满足于分配给你的命运,因为自然就是为你分配的,你适合它。合乎正义是说你可以始终坦白、毫无掩饰地讲出真理,根据法律和事物的价值做每一件事情。既不要让他人的邪恶阻挠你,不要让意见或是声音阻挠你,也不要让可怜的肉体感觉阻挠你,因为消极的部分将会主宰它。那么,如果你在任何接近死亡的时刻都只尊重自己的支配能力和心中的神性而忽视其他一切的话;如果你对死亡的畏惧不是因为你在某个时刻必须要结束生命而是出于对自己从未有过合乎本性的生命的害怕的话,你就是一个能与产生你的宇宙相匹配的人,对你的家乡来说你就不再是一个浪子,不会再惊讶于那些每天都会发生却宛如意料之外的事情,也不会再依赖于这种或那种事物。
神灵关注所有人的去掉了材料、外衣、外壳和杂质的心灵(支配原则)。因为他只用自己的理智部分来接触只从他自身获得并进入这些身体中的理智。如果你也让自己这样做的话,你就会摆脱许多苦恼。因为他对将自己包裹的可怜的躯体并不关心,肯定不会因追求服饰、居室、名声以及类似的外表和装饰而痛苦。
你是由三种东西所组成的,一个小小的身体,一点点微弱的呼吸(生命),和理智。前两种东西属于你仅仅是因为关注他们是你的义务,只有第三种东西才是真正属于你的。因此,如果你会同自己的理智分开,为了使免于命运束缚的理智力自身能够纯粹、自由地活动,不管他人说什么、做什么,也不管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不管将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使你苦恼的事情,也不管在将你包裹的躯体之中,或者在天生与这躯体结合在一起的呼吸(生命)中,有什么东西违背你的意志而依附于你,也不管受外物缠绕的事物如何旋转,你都应该去做正当之事、接受已经发生的事情并说出真理。我说,如果你会与这许多事物通过感官印象而依附于其中的支配能力相分离,与那些过去和未来发生的事物相分离,那你就能够使自己像恩培多克勒(Empedocles)的球体一样:浑圆,在其欢乐的静止中安息。
如果你只是追求真正属于你的生活也就是现在的生活,那你就能如此度过你余下的生命时光直到去世,免于烦扰,高贵并顺从自己的神灵(你内心的神)。
我常常感觉每个人爱自己都胜过爱其他所有人,但人们重视人对自己的意见却甚于重视自己对自己的意见,这种现象是多么奇怪啊。那么,如果一个神灵或是一个明智的教师来到一个人面前,命令他只是思考和计划那些他一旦想到就要立刻说出来的想法,他恐怕连一天都忍受不了。所以,我们对邻居怎样看待自己要比我们自己怎么样看待自身要重视得多。
对人一向仁慈的神灵在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之后,单单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某些很好的人,那些我们甚至可以说与神意最相通的人,通过自己虔诚的行为和对神意的严格服从的人一旦辞世,却不会再存在而是完完全全的消失,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事实正是如此的话,那你要相信如果不应该这样的话神灵是不会这样做的。因为如果它是正当的,它就是可能的;如果它是合乎自然的,自然也会使它如此。但是如果这件事是不合乎自然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那你就应该坚信它不应该如此了。——因为你看到甚至你自己也在这种探究中与神灵相争论,我们不该这样与神灵产生争端,要不就是他们太优秀、太公正以致可以容忍我们。——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不会允许宇宙秩序之中有任何事物被不公正、无理由地忽视。
甚至在那些你没有希望完成的事情中也要训练自己。因为,即使对任何其他事情都不擅长的左手握起缰绳来也要比右手更加有力,因为他一直受着这种训练。
想想一个人在他被死亡压倒时其身心应该处于什么样的状态;想想生命的短暂、过去和将来时间的无尽深渊以及一切事物的脆弱。
除去事物的外衣来考虑他们形成的原则(形式),行动的目的;想想什么是痛苦,什么是欢乐;什么是死亡,什么是名声;对一个人来说什么是令他不安的原因;为什么没有人能被他人阻碍;想想一切都只是意见。
在运用你自己的原则时,你必须像一个拳击选手而非一个角斗士,因为角斗士在落下他所用的剑而后被杀,但拳击选手却总是用自己的手,除了手不需要其他任何东西。
探究事物内部,把它们分为材料、形式和目的。
一个有力量的人除了做神灵所赞赏的事情之外还需要做其他事情,接受神灵赐予他的东西。
对于那些已经发生并合乎自然的事情,我们不应该责备神灵,因为他们没有自觉或不自觉地做任何错事;我们也不应该责备人们,因为他们只是在不自觉中地做了错事。因此,我们不应该责备任何人。
对生活中发生的事情感到奇怪的人是多么滑稽和奇怪啊!
也许世界上存在着一种注定的必然性和不可更改的秩序;也许存在着一种和善的神意;也许有一种无目的、无指导的混乱(第四卷,第27段)。那么,如果世界上存在着一种不可改变的必然性,你为什么还要抵抗呢?如果存在着一位允许自己接受好意的神灵,那就让你自己配得上神灵的帮助吧。但是如果世界上存在着一种没有统治的混乱,那就满足于你身处这种****中自身却还拥有一种支配的理性吧。即使这种****将你带走,那就让它带走可怜的肉体、可怜的呼吸和其他一切吧,至少理智是它带不走的。
灯光在它熄灭之前是不会失去自己的光芒的,难道你心里的真理、正义和节制竟然要在你死去之前就熄灭吗?
当一个人看起来像是在做什么错事的时候,我怎么知道这一定就是一件错事呢?即使他真的做了错事,我又怎么知道他没有责备过自己呢?因为这就像是毁坏自己的面孔。想想那些不让恶人做坏事的人,就像是不许无花果树结果、不许婴儿啼哭马儿嘶叫、不许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发生的人一样。一个有这样品质的人必须做些什么呢?那么,如果你是易怒的,就改正你的气质吧。
如果这是不对的,那就不要做它;如果这是不真实的,那就不要谈论它。(因为这是你要努力做的。)
在一切事物中要始终注意那些作为一种现象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通过把它划分为形式、材料、目的以及它必须持续的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
最终你要领悟到在你自己心中存在着一种比那些引发各种效果、似乎在用线拉着你的事物更好、更神圣的东西。而现在你心里有什么呢?是恐惧、怀疑、欲望,抑或其他类似的东西?
首先,不要不加思考地做任何事情,也不要毫无目的。其次,使你的行动仅仅指向一个社会目标。
想想不久以前你还什么都不是、无处可寻,你现在所见的一些事物、现在生活的一些人们也不存在。因为一切事物按其本性都是注定要变化、扭转和腐朽的,以便连续系列中其他事物的出现。
想想一切都是意见,意见是你力所能及的。那么,当你做决定的时候抛开你的意见,就像一只绕过岬角的舰队,你会发现一个平静、稳定、无风的海湾。
任何一种活动,无论它可能是什么,当它在恰当的时间停止时,它没有遭到不幸,因为它已经停止了;做出这种活动的人也没有遭受不幸,因为这种活动已经停止。那么,同样地,由所有这种行为组成的整体,也就是我们的生命,如果它在恰当的时候停止,因为它已经停止,所以也不是遭受到了不幸。如果一个受到虐待的人在恰当的时候结束这个过程,他也就没有受到痛苦。而恰当的时间和界限是决定于本性的,有时就像老年决定于人的特殊本性,而通过其部分的变化使整个宇宙总是保持青春和完美则决定于宇宙的本性。对宇宙有用的一切始终都是好的、合乎时宜的。因此生命的终结对每个人来说都绝不是恶,因为它不是耻辱,因为它不依赖于意志也不和普遍利益对立;而且这甚至还可以说是件好事,因为它对宇宙来说是有利的、合乎时宜的,跟宇宙是一致的。因为,在其心里和神灵以同种方式运动并朝向同样事物的人,也是在被神灵推动。
你必须预备好下列三条原则。第一,在自己所做的事情里,没有任何不经思考或是违反正义的事情,而对那些可能从外部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想想其发生是出于偶然还是神意,你坚决不能谴责这种偶然或是神意。第二,想想每一个存在从种子到接受灵魂的这段时间里是什么;从接受灵魂到给出灵魂这段时间里又是什么;想想每一个存在是由什么构成,它又会分解成什么东西。第三,如果你突然被提升到大地之上,你应该俯视人类,看看他们之间的差别多大,同时也瞥一眼居住在周围空气和太空中的存在有多少;常常像你好像被提升的那样去思考,你就会看到同样的事物、形式的相同和持续的短暂。难道这些值得骄傲吗?
抛开意见,你就会得救。有谁阻止你这样做吗?
当你为什么事情而苦恼时,你忘记了一切事物都是按照宇宙的本性产生的;你忘记了他人的邪恶行为影响不到你;你忘记了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以这种方式发生,将来也如此,现在各个地方也如此;你忘记了个人和整个人类之间的亲缘关系是多么的紧密,因为这是一种共有,这种共有不是一点点血液或种子的共有,而是理智的共有;你忘记了每个人的理智都是一位神灵,都是神性的一种外显;你忘记了没有什么东西是人自己的,他的孩子、身体甚至灵魂都来自于神灵;你也忘记了一切都只是意见;最后你还忘记了每个人都只是生活在现在,所失去的也只有现在。
不断回忆那些经常诉苦的人,回忆那些因最大的名声、最大的不幸或仇恨或任何一种幸运而引人注目的人,然后想想,他们现在都在哪里呢?他们已化为尘土、传说,甚至连传说也算不上了。让这种事情也都出现在你心里,曾住在乡村的法比乌斯·卡图卢斯(Fabius Catullinus)[1]现在怎样了,在他花园里的卢修斯·卢柏斯(Lucius Lupus)[2]、在拜依阿的斯德丁尼阿斯(Stertinius)、在卡帕里的台比留(Tiberius)[3]和维留斯·鲁弗斯(Velius Rufus)(或维利亚的鲁弗斯,Rufus)现在怎么样了。如果好好想想对那些所有人都引以为傲的事物的急切追求,人们拼尽全力所追求的一切是多么没有价值啊!而对一个人来说,在提供给他的机会中展示自己的正直、节制、对神灵忠诚并且非常朴实地这样做是多么的明智啊!而为最不值得骄傲的事情感到骄傲却是所有事情中最让人难堪的。
有些人会问你在什么地方见过神灵?或是你怎么知道他们存在并且如此地崇拜他们呢?对于这些人,我的回答是:首先,神灵的存在甚至可以用肉眼看见;其次,我甚至连自己的灵魂都没见过,但还是很尊重它。那么,对于神灵,我是从自己对他们力量的不断体验中感受到他们的存在并崇拜他们的。
生命的保障在于彻底地检查一切事物;它本身是什么,它的材料是什么,它的形式是什么;全身心地实行正义,讲出真理。我们除了把好事一件一件联系起来使它们中间不会留下哪怕是最小的缝隙来享受生命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吗?
世界上存在着阳光,尽管它被墙壁、山峰和无数其他的东西所隔断。世界上存在着共同的实体,尽管它分布在无数的本性和个别的限制物(或个体)之中。世界上存在着理智的灵魂,尽管它看起来像是被划分了。那么,在刚刚提到的这些事物中,其他所有部分——比如大气的和物质的部分——是既没感觉也没情感的,但理性的原则甚至把这些部分也结合到一起,倾向统一。而理智则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趋向于它的同类,并与之结合,这种相连的感觉割舍不断。
你希望什么?是继续存在吗?好,你希望有感觉吗?希望运动?希望生长?然后再停止生长?希望谈话?希望思考?所有这些事情在你看来有什么值得你渴望的呢?但低估所有这些事物的价值是很容易的,转向剩下的事情,那就是遵从理性和神灵。但是,因上述事情而苦恼与尊重理性和神灵是不一致的,因为死亡将从一个人那里夺走其他东西。
分配给每个人的只是无穷无尽、不可估测的时间中多么少的一个部分啊!它马上就被永恒吞噬了。还有,分配给每个人的只是整个实体中多么小的一个部分!是普遍灵魂多么小的一部分啊!你匍匐其上的其实只是整个大地多么小的一块土壤啊!反映在所有这一切上的就是:除了按照自己本性引导的去做,并忍受共同本性带给自己的东西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伟大的事情了。
支配能力是怎样利用自己的呢?因为一切都来源于此。而其它的一切,不管在你意志力的范围之内与否,都只是没有生命的灰烬和尘埃。
这种反映最能让我们自己适应于蔑视死亡,甚至那些认为快乐是善、痛苦是恶的人也曾经蔑视过它。
一个人,如果对他来说,只有那些在合适的时间里降临才是善的话,那么,做出较多或较少的合乎正当理性的行为对他来说也是同样的,并且,用较长或较短时间来沉思这个世界对他来说也没什么不同——对这个人来说,死亡也就并不可怕了。
人啊,你一直是这个伟大国家(世界)里的一个公民,五年(或三年)对你来说会有什么不同呢?因为符合法律的事情对一切都是公正的。如果没有暴君或是不公正的法官把你从这个国家中赶走,把你赶走的只是送你来的自然,那这又有什么痛苦可言呢?这与一个执法官雇用一名演员,现在把他辞退让他离开舞台是一样的。——“可是我还没有演完五幕,只演了三幕而已,”——说得好,但在人生中,三幕就是整个戏剧;因为是否是完全的戏剧先前是决定于构成这出戏的原因,现在是解散这出戏的人,然而,你却两方面都不是。那么,满意地退场吧,因为解放你的人也是满意的。
全书完。
注释:
[1]出身于古罗马几家贵族之一,萨姆尼特战争的英雄。
[2]公元前131年罗马长老院长老。
[3](前42-37,全名为Tiberius Claudius Nero Caesar,公元1世纪14-37年间为罗马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