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眼间又去了七八日,天已转入盛夏,蔚兮蓝身着月白色曳地望仙裙,一条紫色腰带束住那盈盈细腰,臂上还拖着仗许长的烟紫轻绡。黛眉轻扫,红唇微扬,一头青丝被水粉色的绸带轻轻绑住垂至腰际。夏风拂过,发丝轻扬,裙带飞舞,远远望去一派幽然、脱俗。
四皇子莫文泽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情境,远远的,那道纤影令他兀自一怔,半晌没有回过神来。他与她见过几次面都不及这次那么令人心悸。他从来没注意到,她的安静竟是这般让人陶醉。
蔚兮蓝见到四皇子时也是大吃一惊,不过短短一月余四皇子仿佛苍老了许多,始终愁眉深锁,似有无尽的忧郁和痛苦。
俗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可两人既不是仇人,也算不上恩人,更不是什么患难之交或萍水相逢。所以在这样的矛盾关系下,两人一见面就显得有些不自在。对视良久,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蔚兮蓝知道,四皇子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全是莫文韬顾及兄弟之情,将他所犯的错归为“被迫”,大事化小略加惩治而已。但四皇子做那些事的时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对她一救一害又做何解释,他人不得而知。
不过,连皇上都不追究,她还得瑟个什么,计较个什么。再说了,四皇子那么做,也许连他都弄不清楚。
的确,四皇子面对蔚兮蓝也很是尴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懊恼不已,他想得到她的原谅,可又不知该如何去说。或许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一个不值得原谅的人,谁叫他利欲熏心误听馋言呢。
两人默然坐下,又同时望向远处。良久,四皇子望着远外的群山兀自一笑,脸上竟显出几分青涩。
他终究还是少年,尽管他看着成熟了不少,可是与其兄相比心中还是显得稚嫩了些。
“兮蓝……”。
“四皇子……”。
两人同时开口,一愣,又道。
“你先说。”
“你先说。”
“噗嗤——”
这个蔚兮蓝笑开了,也太巧了吧,这么大半天没见说话,一说话却又同时出声,而且那么齐心。
四皇子也笑了,看着蔚兮蓝笑得那般温情。
“我可以叫你一声兮蓝吗?”
蔚兮蓝立即收住笑意,起身对四皇子施礼。
“四皇子怎么叫我岂能反对,只是这于礼不合。你是皇子,我是臣女。为免误会,四皇子还是按礼数叫吧。”
委婉的拒绝,蔚兮蓝要彻彻底底和莫家撇清关系。
四皇子点头,脸上露出几许失望,没再说下去。
场面一下子冷下来,弄得蔚兮蓝有些自责,自己是不是说话太直接太重了些。
四皇子也觉得有些唐突,做得不甚妥当,于是自我安慰的笑笑。
“你看,这天气越来越热,我闲来无事就溜出宫来走走。将军在京中都住了好些日子了,我还没过来看看呢,所以今儿个顺道就过来了”。
“多谢四皇子的关心,这天的确入暑了,四皇子过来怕是早就渴了,瞧我只顾着说话都忘了让下人弄些冰镇汤来你喝。”
这话说得既虚伪又客套,蔚兮蓝暗中扁嘴,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
“不用不用”,四皇子更客套,端起桌上的清茶替自己斟上一杯,“有茶就行了。”
如此一推让,蔚兮蓝觉得又没啥话说了,感觉又有冷场的危险。不由得暗道,这四皇子来王府不是走走那么简单,可他又一直遮遮掩掩,比太后都难捉摸,她又不可能明着问一个皇子吧。更气的是四皇子一直没有走的意思,难不曾继续这样冷场下去。要真这样,蔚兮蓝都会觉得气氛怪异。若不这样,难道让她赶他不曾,真是为难啊!
就在蔚兮蓝思来想去的时候,四皇子将杯里的茶一口喝干,又给自己斟上了一杯,眼看着又要喝见底了,连蔚兮蓝都替他着急。再这样下去,她纵使有十壶茶都不够四皇子来品,真令人费心思!
“四皇子,我还是吩咐下人给你弄些冰镇汤吧。”
蔚兮蓝实在憋不住了,赶紧起身去找五斗。
“你等等。”
四皇子放下茶,起身一把拉住蔚兮蓝,脸憋得通红。
“四皇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无防!”
“我……你……”。
唉!以前的他不是威严十足,侃侃而谈吗,怎么今天突然就变结巴了,难道被莫文韬杀鸡敬猴给吓傻了?变老实了?还是此四皇子非彼四皇子?
“四皇子,有什么尽管说吧,我坐下认真听便是”。别老是和茶过不去。
后面这句蔚兮蓝没说,她是真的又好气又好笑。自己陪着呆坐了这么半天,最终还搭上了激将法,伤脑筋。
“你真的愿意听?!”
愿意,怎么不愿意。再难听的话都听过了,莫非他还能说出点别的!
“四皇子的话我怎会有不听之理,说吧。”
蔚兮蓝规规矩矩的坐下,也替自己倒了杯茶,静静的看着四皇子。
“我……”。
四皇子避开蔚兮蓝的眼神,将茶杯握在手里转了好几圈,又看了看这刺眼的太阳,最终放下茶杯道:“都过晌午了,我看我还是改天再来吧。”
语毕,放下茶杯转身便出了凉亭,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蔚兮蓝的视线里。
蔚兮蓝举着杯,怔怔的看着四皇子走出凉亭,转出廊角,留给她满脑子疑问。
手软了。放下茶,蔚兮蓝深深吸了口气:这日子过得,还真是伤神。
的确,让蔚兮蓝伤神的日子还在后面。
四皇子从那日走后再也没有来将军府,就在蔚兮蓝渐渐舒了口气的时候,有人送来一道请柬。蔚兮蓝一看,竟是征东府送来的。
蔚兮蓝平静的日子被这道请柬给弄乱了。
请柬并非以将军府的名义由管家送过来的,而是封在信笺之中由一个丫环送来。拆开一看,是睿妃派人送的。原来文熙王在本月十八就要将正妃娶进王府了。
前段时日,此事在京中盛传好久,可一直没个确切。蔚兮蓝听后也只是一笑置之,毕竟悲痛、憎恨早已离她远去,不再属于她了。而今天她却觉得有趣,这个并非因为文熙王娶妃,而是因为送此请柬的人。手握请柬,蔚兮蓝立在原地。文熙王的一切事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不明白睿妃单独送请柬给她是何意,这样做是出于什么目的!
竖日,府内又收到一封请柬,这,才是以征东将军的名义派管家正式送来的。上面写明了正妃的身份——邸国的公主昭阳。
又是一场政治联姻!
蔚兮蓝把玩着这镶金的请柬,揣摸着睿妃的意思,想象着这背后的故事。正在不得其解之时,五斗来报说睿妃提着礼来看老爷迁居,呆会便要过来。
蔚兮蓝一惊,脱口便问:“这月十八文熙王要娶妃了,这睿妃难道没事干?!”话刚说完,心中念头一转,又自嘲道,“我糊涂了,文熙王是和邸国公主成婚,忙着为他们办婚事的多了去,想必睿妃也作不了主,只得闲着吧。”
“啧啧啧”。
五斗在一边感叹:“小姐,我怎么闻到酸味了。”
“死丫头,是不是你小姐我好久没发威了,你胆儿大了。”
五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继续道:“错了,小姐,刚才五斗闻错了。不该是酸味,好像是幸灾乐祸的味儿。”
“啪——”。
蔚兮蓝顺手一掌拍到五斗手背上,大斗夸张的大呼:“哎哟,小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五斗……”。
“活该,谁叫你嘴臭,把你小姐说得那么小家子气。”
五斗替蔚兮蓝顺了顺气,道:“我家小姐才不小家子气呢,我家小姐呀,宰相肚里能撑船。”
“花言巧语,该打。”
蔚兮蓝作势便打,五斗假意护住,两主仆一时打趣笑骂个不停,却没注意到门外早已站了个身影。
“哟,妹妹,你们真是乐呵呀,姐姐我一来就听到了满屋子笑声。”
蔚兮蓝与五斗赶紧停下,一看,正是几月不见的睿妃。五斗赶紧朝睿妃躬了躬身,退下。蔚兮蓝端正了姿势,平静的看向睿妃。
睿妃也不介意,自行进了屋坐到蔚兮蓝对面。
“妹妹,看你气色比以往好了很多,是不是遇到什么开心事了,说来姐姐听听。”
蔚兮蓝笑笑:“睿妃哪里话,我一向都挺好。只是睿妃来怎么也不叫人传一声,害得我失礼了,希望睿妃不要计较的好。”
“看妹妹说得,真是和姐姐见外了。”
蔚兮蓝听睿妃一口一个妹妹姐姐,赶紧起身道:“睿妃千万不可如此说,你乃征东将军之室,我乃征北将军之女。这身份还是要分清的。”
见蔚兮蓝在撇清关系,睿妃暗中一笑,赶紧说:“是呀是呀,看我这记性真是的。我不也是喊惯了嘛,这里没外人,我还是喊你一声妹妹吧。”
蔚兮蓝眸中一暗,心道这睿妃叫得如此亲热,敢情是闲着没事来嘲笑自己的吧!
不过,接下来的话却证明她对睿妃的猜测是错的。因为睿妃又添了三分喜在脸上,热情道:“妹妹,这次将军娶昭阳公主,皇上下旨让宫中歌姬舞姬来府中助兴,到时世家子弟无一不来,妹妹可别错过了这大好时机。”
大好时机?!
蔚兮蓝将这话在脑中反复折腾,终于明白睿妃单独送请柬,又特地赶来府中见自己的目的了。
以前,但凡朝中有喜事,宫中都会宴请朝臣的子女进宫扑宴。一是让这些公子小姐在众老臣面前露露脸,将来谈姻论嫁也好知晓对方情况,门当户对嘛。二来呢,借着这些宴会,让这些公子小姐们也互相见一见,指不定就见出几个好姻缘来呢。
今儿个睿妃单独到府中来提起这些,怕不是她一人的主意吧,皇太后定然少不了份。说不定她去征东王府一转,第二天就有哪个不成器的公子哥或者远在天涯海角的某个少爷就把她相中了,然后上门提亲,最后远嫁。这样,算不算一箭双雕!
“妹妹?!”
睿妃试探着喊了声想得出神的蔚兮蓝,见她微微侧了侧头,便笑道:“妹妹是同意了,到时候姐姐我就等着,你可要来哟!”
语毕,睿妃借口不便多打扰,时间太久之类的话出了王府。
睿妃刚一走,五斗便从外面冲进来。
“小姐,皇太后欺人太甚,睿妃仗着有靠山就得意忘形,真是无耻。”
蔚兮蓝挑挑眉,看了五斗几眼,想她也猜出个大概。
“五斗,刚才你这话可是要灭门的。怎么,活得不耐烦了?!”
五斗立即吐了吐舌头,连声不敢。
蔚兮蓝笑着摇头:“五斗,你这张嘴要是再多话,你小姐我可不敢担保能护得住你。”
“啊?!”五斗脸色一白,正色道,“小姐,五斗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小姐可以保护五斗哟。”
“嗯。去吧,赶紧去收拾收拾,你小姐我今天也累了,想早些歇下。”
“嗯,五斗给小姐打水去。”
“去吧。”
挥挥手,五斗消失在门外。
蔚兮蓝收起笑脸,深深叹了口气。自己去还是不去,去了,让她如何面对这一切。她好不容易学会忘却,学会安然。不去,皇太后又会借机发难,她又怎能像现在这般逍遥自在!
唉!真是难住她了,难道真要让她把自己给远嫁了不成?!
蔚兮蓝揉了揉太阳穴,走到窗边,双手托着下颚望着星星满天的夜空发呆,脑子里糊乱一片。
也不知过了好久,五斗端着清水进来:“小姐别想了,还是赶紧收拾了睡吧。”
“嗯!”
蔚兮蓝收回眼神,点头,不一会儿便收拾妥当了睡下。五斗吹了灯,将门轻轻合上。黑暗中蔚兮蓝睁着双眼望着顶帐难以入眠,她满脑子都是睿妃话,自己却不知该何去何从。莫朝之大竟然容不下小小的一个她,真是悲哀!
这一夜,蔚兮蓝很晚才入睡,梦中看到了莫文韬。他站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目光轻柔温和,甚还有些惜爱。有一阵,她甚至以为是真的,醒来时却发现阳光已经照到了床前。
又是无聊的一天,那些大臣以及夫人们都去征东王府送礼祝贺去了,所以将军府也再也没人来打扰。
这样安静了好几日,蔚兮蓝却夜夜梦到莫文韬,他总是站在旁边看着她。他那剑眉时而拢起,时而飞扬,时而舒展。有一次,她眼睁睁看着他伸出手轻轻的抚摸自己的脸。醒来时,依然是天亮!
蔚兮蓝憔悴了,梦中不停的看到莫文韬,醒来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是恨他,还是想他,抑或她根本就对他动了心。
可是他呢,也许正忙着选皇后,选嫔妃……。
“不要……不要……”。
多少次从梦中醒来,蔚兮蓝紧紧的抱着头呻吟,感觉到屋里有着一抹似曾熟悉的气息。缓缓抬头,发现窗户未关,月光撒进屋子,遍布银辉。
起身坐到窗前,再无睡意。蔚兮蓝觉得这一切都是煎熬,梦不停的在折磨自己,她必须逃离。她要逃离,她不能继续这样下去。这里不再属于她,这样的生活也不再属于她。
过了两日,皇上下旨,让蔚兮杰到镶阳去办趟差。被梦魇缠绕的蔚兮蓝得到消息后喜出望外,还未等哥哥进屋便迎了上去。
“哥哥,听说你要去镶阳办差,能否带妹妹一起去。”
蔚兮杰停下匆忙的脚步,食指刮过妹妹的巧鼻:“怎么,在府中呆烦了是不是?!”
“这府中太闷了,我还是喜欢出去走走。哥哥,你就带妹妹一起去吧。”
“可是,皇上有旨,不允许任何人跟随……”。
“哎呀,皇上不允许跟随,妹妹我不跟便是。我与你同去镶阳,算是同路人。”
“你呀”,蔚兮杰点了点妹妹的额心,笑着直摇头,“我明日一早便出发,到时候可不准人跟随。”
说完,蔚兮杰朝自己的妹妹眨了眨眼,去了书房。
蔚兮蓝立在院中,脸上笑得如阳光般灿烂。
翌日一早,蔚兮蓝便悄悄的收拾了东西,牵着马到了府前拐角的屋角下候着。
不一会儿,蔚兮杰也牵着马出来,后面还跟着蔚夫人。蔚夫人一番嘱咐后就站在府门前,蔚兮杰别过蔚夫人,牵着马原地转了好几圈,眼神也朝四周扫了几遍,最后策马而去。
蔚兮杰出了东城,放慢了马速,紧接着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妹妹挺快的嘛!”
“这位公子是谁,本小姐可不认识。”
两匹马并行,蔚兮杰大笑。
“是是是,本公子也不认识这位小姐。敢问小姐去何处?”
“本小姐去镶阳,不知公子又向何处?”
“巧了。本公子也去镶阳,同路可行?”
“哥,你不觉得你也很无聊吗?!”
“哈哈哈!”
蔚兮杰望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妹妹大笑。
“是呀,我早就在府中闷得慌了。这不,皇上下旨,我才有机会出去走走。”
“那还不快走。”
蔚兮蓝不满的瞄了哥哥一眼,两腿一夹,马儿箭一般向前奔去。
几下挥开面前马儿扬起的灰尘,蔚兮杰看清了远外的一点月白,嘴角一扬,策马飞奔。
“驾——”
“驾——”
鞭儿清响,尘土飞扬,两骑已然消失在路的尽头……。
镶阳秦风亭。
天闷热得令人毛燥,耀眼的太阳却仍然挂在头上,让人喘不上一口气。
蔚兮杰进镶阳后便与蔚兮蓝分道扬镳,蔚兮蓝算是落得清闲,在城中找了个茶楼喝了冰镇汤。不知是热浪太重还是城中人太多,吵吵嚷嚷的令蔚兮蓝颇感烦闷,索性牵着马朝城外走去,不知不觉竟来到秦风亭。
立在亭前,蔚兮蓝静静的呆看了好久,终是忘记不了曾经的几许旧事。深深的叹口气,将马拴到了亭外的树林边,蔚兮蓝进了亭,刚坐定就听得有说话声响起。
“夫人,前面就到秦风亭了。天这么热,你又不愿坐马车,咱们就到秦风亭歇歇脚等这日头落下些再走吧。”
“嗯,这天也怪热的。也罢,让下人们歇歇,免得热出什么毛病来。”
“是,夫人。”
谁家的夫人,如此贤慧,对府上下人还这么上心。
听到主仆二人的对话,蔚兮蓝不由得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夫人敬了三分。等见到说话的夫人时,蔚兮蓝不由得又添了几分敬重。
原来,这夫人虽然身着朴素,言谈举止却处处透露着一股高贵雍荣的气势,看样儿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官太太。她正由丫环扶着一步一步的走向亭来,而两人身后则有一辆马车紧随其后,那马儿正喘着粗气。想是跑得太久,天又太热,马儿也快受不住了。
一行人说着便进了亭,那夫人抬头见亭中有一女子,先是一怔,继尔多看了几眼。见蔚兮蓝也在打量她,不由得对她含笑点头。
蔚兮蓝没想到夫人如此随和,顿时愣了片刻,慌忙朝夫人欠了欠身,还礼。
“小姐不必多礼。我们这一行人吵吵闹闹的进得亭来,打扰到小姐了。”
夫人谦逊的开口,并走上前虚扶蔚兮蓝。蔚兮蓝颇感吃惊,赶紧回道:“夫人哪里话,我也是走累了来躲躲日头的,只希望没打扰到夫人才好。”
“没有,没有!”那夫人说着说着竟然执起蔚兮蓝的手将她拉到了一边坐下,似乎很投缘,“这位小姐,看我这府上下人多不懂规矩,又是男丁,你就过来陪我坐吧。”
蔚兮蓝一时语塞,没想到夫人如此热情。放眼看去,这小亭也的确显得拥挤了。于是不便拒绝,只得任由夫人拉着默然的坐到旁边。
对于蔚兮蓝的拘束,那夫人也只是笑笑,眼中多了一抹精锐。接着朝四周看了看,和蔼的问道:“小姐一个人?!”
蔚兮蓝赶紧起身朝夫人又施一礼,这才答道:“有劳夫人关心,我与家兄一起来镶阳,只是家兄有事在身,让我自个先走走看看。”
“哦?!”
那夫人点了点头,拉着蔚兮蓝坐下。
“无需多礼,你我坐着说说话便可。”
“夫人同我父母之辈,兮蓝与夫人同坐已是尊卑不分了,要是……”。
“诶,怎能如此说呢。我让你坐下便坐下,这外面还论什么尊卑。”
语毕,那夫人硬是把蔚兮蓝拉着坐到自己身边,又将她从头到脚看了几遍,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你说你叫‘兮蓝’?!冒昧一句,小姐是哪家大户出生呢?”
“这……”。
蔚兮蓝迟疑,父亲的事传得莫朝人人皆知,要实话说起这夫人肯定能猜出十之七八。这样,怕是有些炫耀了吧。
“呵呵”,见蔚兮蓝迟迟未语,夫人轻笑,“看我,有些强人所难了。”
“不不不,夫人。我只是平常人家的女儿罢了,夫人还如此和气对我,我怎能再多提及呢。”
望着一直微低着头,言语不卑不亢,声音不高不低的蔚兮蓝,夫人面上流露出几分满意之色。之后,收回眼神望着远外似有所指的说道:“好好,不提,我不提。瞧这丫头,规规矩矩的正经样儿。能调教出如此一位知礼又谦虚谨慎的女儿,定也不是什么平常人家罢。”
夫人此语令蔚兮蓝黛眉轻拢,心里升起几分疑惑。
“夫人言过了,同夫人说了这半天话兮蓝竟忘了问夫人如何称呼,的确失礼。”
“呵呵呵!”
那夫人开怀大笑,眼神一瞬不瞬的落在蔚兮蓝身上,像要把她看个透测。
蔚兮蓝被这双眼逼得不敢抬头,许是天气太热,许是自己太过紧张,她交握的双手,手心几乎全是汗。
“夫人。看,要下雨了呢!”
丫环唤过了众人的注意,指着远处飘来的几朵黑沉沉的厚云,有些喜出望外。
“是呀,要下雨了。”
那夫人答了丫环的话,接下来说出的话却令蔚兮蓝如当头响起炸雷,这下,连她的心情也跟着黑沉了。
“早就听说这秦风亭的雨好看,只是不知这夏天的暴雨有没有那春天的润物细雨美。”
秦风亭的雨!!
那不正是她初来秦风亭时看到的吗,而那次也正是她被人赶出亭才看到的雨!
这位夫人到底是何来历?
蔚兮蓝满脸疑惑看向夫人,却见丫环已将夫人扶起。
“夫人,天快下雨了,咱们还是赶路吧。”
夫人并没回答,只是自顾自的说道:“这雨呀,二十四节都会有,只是下着不一样。有润物的细雨,也有滂沱大雨,当然还有霏霏秋雨;要是到了冬天,那雨呀要结成飞舞的白雪满天飞扬呢!你们说说,这雨是不是也经历着磨难呢。不过,它始终还是水嘛,怎么变那心都是一样的。”
“夫人,上轿吧!”
那夫人边走边说,人已进了马车,在车帘放下的瞬间,夫人向蔚兮蓝投来深深一瞥。直到消失在视线里,蔚兮蓝心里回荡的仍然是夫人临走时留下的一番话。
莫朝,丰德两年八月初八。
蔚兮蓝同哥哥回到了京城,文熙王新婚已完,且早已去了东关。爹爹将京中的事安排妥当以后也去了北关上任。
不几日,又听闻有几股反叛势力在洛城兴起。皇上封王奕为护国大将,封留守京城的蔚兮杰为副将,特派两人去洛城镇压叛军,查出主谋。却不料皇上得暗报,那主谋竟是两次退居洛城的顾名。这个消息令全朝哗然,文武大臣一致要求将叛贼顾名处以极刑,不然难以服众。
顾名被押往京城,大喊冤枉,并说自己有太上皇亲赐的免死金牌,不可杀。
皇上冷笑,道:“赐金牌时,父皇可说了‘你在朝为官,可免你死罪’。而今你已辞了官职,实为百姓,所以免死金牌无用”。
皇上话还没说完,顾名便气得连口吐血,最后死在牢中。可怜他贵为两朝元老,死时才知自己一生玩弄阴谋,到头来却被别人阴谋害死,落得无儿无女为自己送终。
莫朝,丰德两年九月初九,皇太后给皇上庆生,命朝中各臣带着家眷进宫同乐,这样做实际是给皇上选妃。
明日便是九月初九,蔚兮蓝立在屋檐下望着一地月辉发愣,以至于身后的人观察了她许久都不曾知晓。最终,那人暗中叹了口气,走上前来。
“月夜如此美好,妹妹却在这里发呆。心里藏事了?说来哥哥听听!”
“哥!”
蔚兮蓝收回思绪,转身低低唤了一声,再也提不起兴趣。
“唉,妹妹是越来越沉闷,哥哥我在京中闲职也是越来越无聊。看来,咱们兄妹俩真是一条命呢,孤独啊!”
双臂环胸,蔚兮杰斜靠在红柱上望着妹妹打趣。
蔚兮蓝不理哥哥的话,显得有些落寂的说道:“哥,我想出去走走。”
“妹妹又想出去游山玩水?!上次娘才将你哥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次我可不帮你背这黑锅了。”
蔚兮杰站直了身,又摆手又摇头的,似乎对上次的行径后悔不已。
蔚兮蓝撇了撇嘴,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哥哥,暗道:不就说了两句吗,什么叫狗血淋头。哼!
蔚兮杰实在顶不过妹妹无声的讨伐,赶紧改口。
“好好好,我承认娘只骂了我几句。不过,要走你也得等几日才能走。”
“为什么?”
她可是想着明日就启程,地方都想好了,还是去秦风亭,看能不能再遇到那个奇怪的夫人。
“我说妹妹,你被关傻了是不是。宫中下旨,明日给皇上庆生,朝中各臣必须带家眷进宫同贺。你,也不例外,爹明日一早便能回京。”
听闻此话,蔚兮蓝眼中黯了又黯,悠悠道:“哥,你也知道那是为皇上选妃,我不能去。”
“由不得你,太上皇口喻,让爹一定要带上咱们兄妹。”
“哥?!”
蔚兮蓝惊讶,抬头望着自己的哥哥半晌不语。
蔚兮杰郑重的点头,转身离去,临走时丢下一句:“别多想了,早些睡吧,明天午时咱们进宫。”
九月初九,午时。
蔚兮蓝依然一身素衣,头上插了一支玉钗,略施粉黛便随家人进了宫。
像太子封妃时一样,宫中各官领着自己的家眷四处认识,互相见礼。蔚天行一家被安排在东院后厢,这里人不多,也不算太杂。蔚兮蓝心里总算松了些,按爹爹的官位,她还真怕太监将他们安排在前房。那里全是些位高权重的大臣,那些个儿女们也一个比一个优秀。
到了晚上宴席正式开始,莫文韬身着紫蓝色常服,常服的袖口和衣襟上绣着飞腾的银龙,远远看去显得越发的威严。
宫中嫔妃、朝臣女眷坐在右边。蔚兮蓝同蔚夫人坐在右边的最尾处,不算太打眼。蔚兮蓝从入宴起便一直低着头没去打量那些兴高采烈,又耳语不停的夫人小姐们。
莫文韬进了宴席,刚坐到上首,双眼便准确无误的朝蔚兮蓝处扫了过来,略略一顿又移向众人。
尽管蔚兮蓝想要避开熟悉自己的人和自己熟悉的人,可还是免不了见到了文熙王。他正坐在左上首,旁边昭阳公主满面笑意,不卑不亢不娇不弱,气质非同一般。似乎查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文熙王也朝这边望了过来。四目相对,蔚兮蓝匆忙将眼神移开,低头望着一桌上等佳肴出神。
莫文韬面色平静,接受大臣们的敬贺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却将蔚兮蓝的一举一动如数收入眼底。
约摸半个时辰后,丝竹之声越发的欢快,歌舞升平,杯光酒影好不热闹。
蔚兮蓝食无其味,见众人皆沉浸在欢歌笑语之中,便剩着无人注意之时与蔚夫人耳语几句退出了宴会回到后厢。
这里,她从没想着会再来。毕竟来一次,这些人这些物这些事总是能牵起她心底最深的疼!每次在要忘记的时候,它们又回到了她的心中。
文熙王变了,他利用她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莫文韬也变了,变得越发的深沉,让人捉摸不透。她也变了,变得处处敏感,时时自卑。
这一切都变了,物是人非!
“吱呀——”。
轻微的声音在这偏僻的后厢显得异常清晰,蔚兮蓝只是侧了侧身,暗道哥哥怕是喝多了酒早早退席了。
脚步声由外及内,在蔚兮蓝身后站定。隐隐中一股酒味传来,蔚兮蓝皱了皱眉,转身道:“哥,喝醉了就……”。
声音戛然而止,印入眼帘的却是那身紫蓝色常服,还有那双深如黑夜的眸子。
“我没喝醉!”
莫文韬端着点心和清茶深深的看了一眼眼前的人儿,自顾自的坐到桌边。
“见你早早退了席,想是没有吃些什么。而我,酒喝得太多,宴席上吵得有些头昏。所以,想找个偏僻的地方静静。”
蔚兮蓝眼神跟随着莫文韬,却一直没有接话。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拒他于千里吗?当看到那双黑眸时,她做不到。
“过来。”
莫文韬放下点心清茶,朝蔚兮蓝招了招手,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冲动。
迟疑半晌,蔚兮蓝还是乖乖的坐到了莫文韬对面。
“为什么不说话?”
迎着莫文韬温柔的眸光,蔚兮蓝低下头。
“我……”。
“你,为什么一直躲我?”
“我没有。”
“真的?!那你为什么离我那么远。兮蓝,到我身边来好吗?!”
“我……”。
“嗯?!”
面对蔚兮蓝的迟疑,莫文韬锁住她的双眼,柔情而低沉的轻语。
“兮蓝,过来。别躲着我,我想同你一起吃这些点心和清茶。兮蓝,你知道的,我酒喝太多,什么东西都没有吃。食无其味!”
蔚兮蓝起身,挪动脚步,复又停下摇头:“不,我没看到,我吃好了。”
“你撒谎,不要骗我好吗!我们都不要再骗对方了好吗!兮蓝……”。
话到最后,莫文韬满目忧伤,几近哀求。
“兮蓝……”。
声声呼唤,就像今生未曾走完的情意需要继续走下去。
“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没有,我只是……只是……”。
“只是在害怕,在恐惧;只是夜夜孤独难以入眠,梦中却是那般无助和彷徨!”
“你……你怎么……?!”
蔚兮蓝惊讶,他怎么能了解这么多,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兮蓝,过来,到我身边来。我实在没有耐性再继续等下去,等你去了解自己,去明白自己需要什么。你每夜的痛苦让我心疼不已,我不能再等了,我们可以从新开始。”
伸出手,莫文韬深情的双眼凝进蔚兮蓝眼里,渴望和恳求将她紧紧包围。
从新开始?!从新开始!!
可以吗?她忘不掉过去,忘不掉曾经走过的路。
蔚兮蓝无助的摇头,忘不掉“曾经”就无法用所有来接纳“开始”。
“兮蓝……”。
莫文韬几乎哽咽,嘶哑低沉的声音令人阵阵心酸。
“我忘不了过去,我……”。
“不,不要忘了过去。那里有我们的相识相知,你怎么能说忘就忘了呢!兮蓝,曾经的,就将它埋在心底好不好。过去是没法忘掉的,我只希望将来,我们——你、我携手一生!”
仿佛看到希望,莫文韬又将手伸了伸。
相识相知!蔚兮蓝默然,相识是不错,相知……她知他多少?蓦然发现,她知他真的好少。真的要从新开始吗?
迟疑半晌,缓缓的伸出手。她的确想再拥有一次真正的携手白头,有希望总比绝望好。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总比无休止的折磨好。
“兮蓝!”
见蔚兮蓝愿意,莫文韬一喜,顾不上其它一把抓住将她狠狠的带进自己怀里,紧紧的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颈侧厮磨。他不用每夜都站在她的床前看着她无法安眠了,不用再时时看着她,怕她受到伤害了。别人的伤害,他能弥补,自己对她的伤害,他弥补得起吗!
“兮蓝,知道吗,你我初见时……”。
“秦风亭,对吧。”
“兮蓝!”修长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间,莫文韬有些醉意,“那时,你走进雨中,那份从容让我很心动。”
心中一热,蔚兮蓝窝进莫文韬怀里,他身上那道特有的男子气息让她满足,从没有过的幸福和快乐溢出心间。轻轻的闭上双眼,享受着,哪怕只是一瞬间抑或一个梦……。
莫朝,丰德三年三月初三。
莫朝皇上封后,举国同庆。
丰德四年,新皇后生下龙凤胎,莫朝上下一片欢跃,大庆三日。
同年,皇上免去算赋等人头税,向各地方减少田赋等农业杂税,以减轻百姓负担。
次年封太子,借此机会,皇上下令从新彻查冤假错案,贪官污吏,面向天下招贤纳士。
丰德九年。
“娘,娘,我要抱。”
童音响起,翘着两个羊角辫的女娃娃抱着娘的腿不放。又圆又大的双眼望着那张绝色容颜眨呀眨的,流露出深深的依恋。
“妹妹,父皇说娘要给我们生个小弟弟,叫我们别老缠着娘。”
另一个面容相同的男娃娃却异常的懂事,拉过女娃娃的手,塞给她一颗糖。
“怎么,又缠着娘了。来,都到父皇这里来。”
莫文韬朝两个娃娃张开双臂,两个娃娃一左一右扑到他怀里。将两人抱起,莫文韬温柔的看着立在眼前的人儿。
“兮蓝,叫你多休息,怎么又跑出来了。”
“唉!”蔚兮蓝叹气,“这两个孩子越大越讨气,我快管不住了。奶娘年纪也不小了,我看还是给孩子们再……”。
“嘘,孩子快睡了,别吵着。”
莫文韬打断蔚兮蓝的话,将孩子交给身边的奶娘宫婢。挥退了身后的人,牵起她的手朝后苑走去。到了后苑,四下无人,莫文韬脸上升起丝丝怒意,捏住蔚兮蓝下颚一字一句道:“我身边只有你一人,别想着给我纳妃,不然……”。
声音戛然而止,莫文韬嘴角微扬,笑得意味深长。
“你比较清闲,我看我还得多多陪你,让你替我多生几个皇子公主,这样你就没时间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