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
“神仙难救,神仙难救啊----”两只破烂得分不清是开孔还是破洞的十方鞋,在平整的青石板路上画着弧形,发出令人心烦的“嚓嚓”声,一个高挺的身躯踩在鞋上,身着一身冠服,一条牛皮革带像裤腰带一样紧紧地勒在腰间,玄衣破烂得一缕一缕的自然垂下,下身穿一条七分裤一样的裤子,头上扎着逍遥巾,独特的扎法简直就像是阿拉伯男性头戴的白色帽子。身上的行头倒是不少,就是没有一个能看的入眼的。简直就是对中华民族传统着装文化的亵渎。
手持一柄拂尘,麈尾上滋满了油污,普通的拂尘应该是洁白的麈毛自然垂下随风飘荡,而这一柄,说的朝气蓬勃一些,就像是一个刻苦练习扎马步的习武青年,硬是把自己的躯干曲成三折,多大风雨也要屹立不倒,甚至闪过刀一样的锋芒,让人看着不禁直打寒战。
看样子,是个道士。
眼前,只有一条路,平整地铺着青石板,笔直的向前延伸。地面上蒸腾着徐徐热气,笼罩在道士周围,但道士的身上,并没有汗珠,头顶上冒着刺眼白光的太阳。把一缕缕阳光射向地面,像是要把青石板路烧化,人们都找了个有阴凉的地方,静静的呆着,不敢动弹,稍微翻个身,汗腺就像破裂了一样,不停地涌出汗水。路上稀稀两两的行人,都东张西望地寻找着水井和乘凉的亭子。向前迈一小步,就感觉嗓子眼像裂开了一样,嘴唇发焦,动作稍微大一些就感到窒息。
道士就在这种环恶劣的天气下,一步一步一步,悠闲地迈着步子。“嚓--嚓--”越是炎热的天气,听到这种声音就越是心神不宁,人们发觉了这声音就是道士迈步发出的,便都躲得他远远的。道士到完全不介意,依旧一步一步地“嚓--嚓--”着。
一辆马车从道士身后飞驰而来,或许是马也怕石板路的滚烫,总是侧头看向道路两旁的灌木丛,脚也时时向路旁撇,但马车主人可容不得它休息,挥手扬鞭,马一歪头,就恨恨地抽一下,马便一声嘶叫,暂且安稳的向前走几步。
马车主人一只手拉着缰绳,一只手狠抽着马屁股,脑袋一愣歪斜地注视着前方的路,为了维持身体平衡,腰使劲地板着,屁股也来回蹭着。远远看去,车主就像一条眼镜蛇一样扭动着,给人一种“他比那匹马都累”的感觉。
道士在路中间走,丝毫没有避让马车的意思。
“闪开闪开!”车主人对道士大声喝道。
道士歪了歪脖子,头也不转,继续“嚓--嚓--”着。
“哎!让开啊你,要撞上了!”车主又恐吓。
道士挥了挥手,指了指旁边的灌木丛。把拂尘扛在肩上,“嚓--嚓--”
“不要命了你!”车主无奈,马车离道士越来越近,“吁----”紧勒缰绳。
可不管车主怎么较劲,马似乎把一路上偷懒的力气都用到了现在,“咴咴”一声嘶叫,猛地向前冲去。
“你这畜生!停下来啊!”在这档口,比起前边不听人言的道士,车主更关心的是他刚刚花了六十贯铜钱买的马,“要跑你不跑,前边那个,踩死你我可不管!”车主眼一红,又狠狠的在马屁股上抽了一下。
道士一点也没避讳,依然悠闲。
“笃笃笃”马蹄声越来越响亮,突然,马高抬前蹄一声嘶叫,倒在了地上。震得马车剧烈的震了一下,留下车主一个人傻傻地坐在马车上,用鞭子茫然的抽打着马,“走啊,你走啊。”大概是还没意识到马已经死了。
“小伙子,这马可懂事,知道不能伤人啊。”道士开口了。
听了这句话,车主脸上一红一白,臊的说不出话来了,但是此时他更关心的,还是他的马到底怎么了。
“死掉了。”道士没等车主过问。
“骗人的吧!”车主听到这话立马就崩溃了,“我新买的马!”
道士摇了摇头,“新买的马就这么对它?这是热劳而死。”
“老不死的,赔钱!”车主举起手中的马鞭,指着道士。
“这马是累死的,为什么要我赔钱?”道士脸上露出一副“这事有点意思”的表情。
“你怎么就一口咬定这马是累死的,我怎么记得你对它做了手脚?”车主脸上演出一个愤恨的神情。
“小伙子,你的马差点踩了我,我还没找你要赔偿呢,你怎么又来反咬一口呢?”道士依然淡定。
车主被这句话问愣了,磕磕巴巴地说,“我提醒你好几遍让你躲开,你不躲啊。”
“我不躲开是我的事,但是你后来----”道士眼珠溜溜的转,“是不是想让马车从我身上轧过去啊?”
“我、我。”车主臊的从脑瓜顶到后腰眼都涨得通红,“你有什么证据!”
“别着急,我随便说说的。”道士呵呵一笑。
玩我呢!车主气的攥紧了皮鞭。
“行了小伙子,我看咱俩都不占理,这事就算了了怎么样。”道士注意到车主的变化,忍不住放了句软话。
见道士嘴一软,车主的态度立刻强硬了起来,“不行!我的马就这么死了?这可是我花了八十贯买的上等宝马!”故意提高了价钱。
“你还想让我赔你一匹不成?”道士挑了挑眉。
“不然呢?”车主得了理,紧逼着道士不放。
“阿拉伯”式逍遥巾,拖布一样的玄衣,七分裤,开孔鞋。车主上下打量了道士一遍,马上就对自己的言辞感到后悔了,这一番打量得出了一个让他自己最不能接受的答案----赔不起!
“好,那我就赔你。”道士撇着嘴,爽快地说道。
“哈?!”车主又愣住了,心里暗暗骂道,你们这些道士整天装神弄鬼的,真是让人猜不透啊。
“不过我是赔不起你。”
“那你说什么说!”车主刚燃起希望的心瞬间变得瓦凉瓦凉的。
“不过我能给你指一条财路,那利润,可不止你想多坑我这二十贯铜钱。”道士仿佛在说“我早就看透你了”。
他怎么知道我多说了二十贯?车主看着道士。
“随便说说的。”道士甩了甩手,示意他不要在意,又狡黠地看了看车主,“难道我说对了?”
车主的脸更红了,把头甩向一边,“什么路子,快说!”但口气依然强硬。
“哈哈哈。”道士爽朗一笑,在空中挥舞着拂尘,坚挺的拂尘指向了这条青石板路的尽头,“沿着这里,一直走,遇到岔路就走右边的那条,你就会到一个金子能大把大把往兜里装的地方。”
“金子?!”车主听到这个词,眼睛闪得比金子还耀眼,“那是什么地方?”
“哈哈哈,那可有些来头了。”道士向拂尘所指的方向看去,“广阳城。”
“广阳城!?”车主听到这个名字,眼睛闪得更亮了,就像是两只千瓦灯泡,“我听说过那地方!可就是不知道在哪,来京师的路上问了很多当地人也不知道,我就是来寻这广阳城的啊!从这里一直往右走真的能到吗?”车主的语速如长江流水野马脱缰,他激动了。
“能到。”
车主的眼睛死盯着前方,口水快要流到胸脯,也顾不得炎热了,拔腿就向道士所指的方向跑去,嘴里呵呵傻乐着。
道士叹了口气,刚迈步要走,发现车主又折了回来。
跑到马车旁----钻进去----抱出一个大箱子----扛在肩上----又飞一样地跑走了。
这一幕把道士都看蒙了,摇了摇头,随口叹了一句:“这年轻人。”
看车主走远了,道士又把拂尘扛在肩上,向前慢步走着,伸手从衣服里掏出一锭金元宝,也不知道那么破烂的衣服是怎么装进去的,用手颠了颠,“啧啧,把这元宝给你你又会怎样?”
太阳依旧发散着毒辣惨白的光,照的整个京城都显得干巴巴的,鸟站在树上,半眯着眼,懒得扇动翅膀,人们大多数在家中扇着扇子,喝着酸梅汤或大碗茶,很少有人在路上闲逛。
滚烫的青石板路上,“嚓嚓”声打破了这沉闷的寂静,一个道士慢慢地踱着步子,嘴里念叨着,“去吧,去哪也好,那里即将成为你的归宿。”
道士身后,一辆马车斜在路边,一匹骏马横死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