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离开,脑海中却闪过一个人——艾南,我的偶像。别傻了,柳美奈,艾南是什么人,是闻名艺术界的大画家,你要妄想和他有什么联系吗?再说了,之前在画廊已经有过一面之缘了,你该满足了。
不过,他最后邀请我去听他的艺术课呢。
——有个声音辩解道。
“我是要买个礼物。”我说出的话连自己都感到惊讶,可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为什么不送呢?只是一个小礼物而已,如果借助礼物和艾南有了联系,哪怕多一点点,对我也是好的啊。退一万步讲,就算礼物送出去,我和艾南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只是表明我们本身不会有交集,我也没有什么损失,对吧?
“好,那是你自己选呢,还是我来帮你挑?”阿多尼斯眯起眼睛问道。
“你帮我挑选吧,我要送给一位老师,是我很尊重的画家。”
“懂了,稍等。”阿多尼斯推开桌上的东西,腾出一个空间来,一些盒子掉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他全然不顾,从背后的玻璃架顶层拿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打开,捏出一个东西,放进我的手心。
我低头一看,是一只耳环,树叶形银质的底座上扣着一颗绿松石。
“这……这是给女人用的东西吧?”
阿多尼斯咧嘴一笑,拉了一下领结,好像我讲了一句废话,而他不屑回答似的。
“阿多尼斯,这礼物……我是说,那个画家是个男人,而且是个中年男人,送这个合适吗?”
“以你之前送出礼物的经验来看呢?”
我不再说话,的确,两个礼物送出后,安左赫的惊喜不必多说,加尔斯都惊得差点当场变成化石。
所以,我只能信任他,也必须信任他。我将耳环放进口袋,问道:“那我拿什么交换呢?”
“这双鞋。”阿多尼斯指了指我的脚下。
“啊?那……那我穿什么啊?”
这人到底存的什么心啊,一双旧鞋他要来有什么用?他又不能穿!但是,看得出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了。算了算了,不过是一双帆布鞋,给他就是了。幸亏今天穿的是长裙,可以遮挡脚。
我把鞋子脱下来,放在地板上。地板很光滑,凉凉的,很舒服。我告别阿多尼斯,出门前转过头看了看地板上的帆布鞋,又是一件失去的东西。
失去的鞋子什么时候会回到我身边呢?想想真是不可思议啊。
我走回咖啡屋,发现菜都上齐了。几分钟后,安左赫推门而进,在我对面坐下,不好意思地连声道歉。
“银锡这家伙,已经一个月没见了,多说了几句话。”
“没事,左赫。你的同学都是有钱人啊,来这种地方玩。”
“巴尔豪斯是他家的产业,他没事就来玩。来,我们快吃吧。”安左赫说着,将一盘生蚝推给我。
我夹了一个,犹疑地看了看安左赫,问道:“左赫,你常来这里吗?”
“还好啊,怎么了?”
“这层楼里有没有一家卖玩具的店啊?”我问道,心脏怦怦直跳。
“别说玩具店了,这里除了咖啡屋,什么店铺都没有,只有休闲娱乐场所。
怎么,你有想买的东西吗?”
“哦,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我将蒜蓉生蚝吸进嘴里,味道鲜美爽口。
刚才和阿多尼斯说了那么多话,还真的饿了。
怪玩宠物店果然只有我一个人看得到啊。
吃完饭,安左赫提议去附近转转,我有点累,想先回家。走出巴尔豪斯华丽的大门时,我的脚心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哎呀!”我蹲下身,捂住了脚。
“怎么了?”安左赫正要打开车门,听到我的声音,转过身朝我走来。
我慌忙站起来,摇头说道:“没什么,呵呵。”
脚心好痛啊,一定是踩到石子了,本来嘛,不穿鞋子走路很危险的。我故作如常地往前走,好痛啊!
安左赫犹疑地看着我的裙边,他的目光放在我的身后,突然脸色变了。
“你受伤了?”
我低头一看,刚走过的地面上有几滴鲜红的血,我的心顿时凉了。安左赫上前将我抱起,放进车中,然后关上车门。
我听见后备箱打开的声音,又“砰”的一声合上。接着驾驶位的车门打开,安左赫提着一只银色的小箱坐进来,关上了车门。
“你最好自己把受伤的脚伸出来,不然我要动手了。”安左赫板着脸,严肃地说道。
我迟疑了半天,只好把裙摆提起,把脚露出来。
安左赫眉头紧皱,问道:“你的鞋呢?”
“呃……丢了……”
柳美奈,你是猪头吗?怎么不把脑袋丢了,居然说“丢了”!
安左赫挑了挑眉毛,没再继续问下去。
他打开小箱,里面整齐地摆着酒精瓶、各种药片胶囊,还有不锈钢的精小器械。他拿出一个透明的宽口瓶,拧开白色瓶盖,用镊子夹出一团药棉,沾了酒精,开始帮我处理伤口。
安左赫真的好温柔啊,那个璇妮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安左赫突然抬起头看了看我,又迅速将目光移开。一时间,我竟然找不出什么话题来,两人陷入沉默中。
之后是怎么回家的,我有点记不清了,但印象深刻的就是那天安左赫护理得特别细致。
安左赫真是像天使一样的人。
维纳斯大学的人真多啊!
我站在人潮中,有点辨别不清方向。好高的树木、好茂盛的花草,为什么大学的一切都显得比中学更加鲜明艳丽呢?
我一定要考上维纳斯大学啊!
学校的礼堂真拥挤,座无虚席,大部分是大学生,还有一部分穿中学校服的学生和不同身份的成年人夹杂在人海中。
艾南的讲座也十分吸引人,从开始到结束共两个小时,在座的观众没有一人离开。我身边的几个人将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不停地速记,我也用笔在本子上拼命记录。
讲座结束后,艾南向大家致谢,很多人想尾随他,却被助理拦住了。
我挤在人流中,有些晕头转向。
“艾南老师,艾南老师……”声音此起彼伏,不断有人从我身边走过。最终,我还是决定放弃。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办法送出礼物啊。耳环那么小,恐怕没等送到他手上就掉在人群中了。
我走出礼堂,一个身影从一旁的甬道一闪而过。我愣了一下,马上跟了上去。
加尔斯?我担心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快步奔过去。当前面那个穿着白色长裤的人影拐进一家餐厅时,我确定是加尔斯无疑。
他戴着墨镜,背着黑色的挎包,脚步匆忙。我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停下脚步,就是害怕慢一点他就会消失不见。我内心深处早就有想要感谢他的念头,此刻分外强烈。
我推开门走进餐厅,凉爽的冷气扑面而来。餐厅里人很多,我搜寻着加尔斯的身影,在一处靠近落地窗的地方找到了他。
他坐在一张白色的方桌前,一棵很大的宽叶树挡在桌子的另一侧。我按捺住疯狂的心跳,慢慢地走了过去。只道声谢就好,简短一点,快速一点,不要拖泥带水的。
我站在加尔斯背后,握紧手指,有细汗渗出。餐厅内的萨克斯悠扬而婉转,每个人都在愉快地交谈,这种气氛应该还好。
“加尔斯……”我逼迫自己喊出声,顿时住了嘴。只见加尔斯对面还坐着一个人,是艾南,他正低头看着菜单。
加尔斯转过头,艾南也抬起头,两人都诧异地看着我。
加尔斯上下打量着我,目光陌生而冷淡,似乎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我的心被他这道目光隐隐刺痛了,虽然原因不明。
我想赶紧离开,脚底却像生了根,身体也僵硬了,像用斧头从树干中凿刻出来的人像一般。
“咦,你不是那个……《阿多尼斯》,对不对?”艾南首先开了口。
我感动得快要流泪了,他还记得我!
“叔叔,你们认识吗?”加尔斯看着艾南问道。
什么?叔叔?这是什么情况?加尔斯和艾南……是亲戚吗?
“看来你们也是朋友啊。”艾南轻笑着说道,“来,满头是汗的,擦一下。”他抽出纸盒中的纸巾递给我。
“谢谢,艾南老师。”
“来,这边坐吧。”艾南指着他一侧的位置。
“柳美奈,你到底要干吗?”加尔斯站起身,面朝我。
我前一秒还想道谢的心情此刻全无,这是什么态度啊?非要这样气势汹汹的吗?
“我不是来找你的。”我干脆地说道,“是艾南老师邀请我过来听他讲课的。”
加尔斯惊愕地看着艾南,艾南笑了笑,说道:“是啊,加尔斯,上次她帮我照顾了你姑姑,我请她来听课的。来,既然大家都认识,那一起吃饭吧。”
哇!和艾南共进午餐,是美梦中的场景哦!对了,我还要送出礼物呢。
我坐下,赶紧从衣兜里拿出小盒子,递给艾南。怕耳环太小,所以找了姨妈放过耳钉的绒布盒。
“这是……”
“是我送给您的礼物,艾南老师。”
礼物礼物,发挥你的魔力吧!给艾南老师惊喜吧!
“谢谢啊。”艾南笑着说道。
加尔斯板起脸看着我,仿佛我是桌布上的一颗老鼠屎。我就不走,气死你。
艾南小心地将盒子打开,顿时微笑僵在嘴角。如果不是他睁着眼睛,我几乎以为他晕过去了。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目光落在盒中的耳环上,眉头开始皱紧。
我屏息而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加尔斯好奇地扫了一眼耳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艾南轻轻地拈起耳环,手指套在耳环的银质弯钩上,轻轻地晃动着。太阳在耳环周身洒下微弱的光芒,艾南的眼底涌起一片黑色的雾,令人心惊。
他转过头看着我,似乎要用目光将我穿透钉在墙壁上。他的目光捉摸不透,似喜似悲。
“你认识朴正秀吗?”
我猛地一惊,停下擦汗的动作,加尔斯正在搅拌咖啡的银勺“哐当”一声碰响咖啡杯。
“你怎么知道我外婆的名字?”我愣愣地问道。
加尔斯的双眼猛地睁大,艾南神情严肃地看着我,似乎要确定有没有认错人。
“朴正秀是你的外婆?”
我点了点头,不明白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一切会和外婆有关。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这耳环是她让你给我的,是她。”艾南低声说道。
我想纠正他,但又觉得不是时候。加尔斯重新开始搅拌咖啡,一脸愕然。
“谢谢你,美奈,谢谢你。这礼物……我真的非常喜欢。”艾南加重“非常”两个字的读音,接着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上次给我看的那幅画,现在完成得怎么样了?”
“啊,那个啊……有点问题,我恐怕得重新画了。”我恨恨地瞪了加尔斯一眼。
加尔斯咳嗽了一声,没抬头。
“美奈,那幅画基调太沉重了,你用的色彩都偏暗,给人的整体感觉很悲伤。”艾南将耳环放进贴身口袋中,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可我画的是阿多尼斯死亡的场景啊。他在森林中迷失,‘死亡’这个主题本来就不是明快的。”
“你虽然描述的是死亡场景,但表达的还是阿多尼斯和维纳斯的爱情,对吧?而且,阿多尼斯最后会复活,和维纳斯在一起,这本身是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
我想了想,最终说道:“艾南老师,您说的很有道理。可我画阿多尼斯的时候,想得更多的不是他,而是维纳斯。”
“什么意思?”
“其实维纳斯才是画中的主角。阿多尼斯已经死了,对于死亡的人来讲,一切都没有了意义,他也不知道外界的悲伤和喜悦。所以,悲喜的感情对他来说是不存在的,但对于活着的人——维纳斯,她看着心爱的人远离,不再认识自己,喊自己的名字,与自己说话……对于失去爱人的维纳斯来说,整个世界瞬间变成了地狱。我的基调那么灰暗,正是因为这样啊。”
我住了嘴,发现艾南定定地看着我,仿佛脊背被插入了一把利剑。他脸色苍白,瞳孔收缩,鼻翼微红。我清楚地看到,一层透明的水雾漫上了他的眼底。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加尔斯一直低头搅拌咖啡,翻看手边的摄影集,并没有觉察到艾南的变化。
艾南将目光移开,望着窗外,喃喃地说道:“失去爱人的维纳斯,世界变成了地狱……美奈,你说的很对,的确是这样。”
我不敢再出声,觉得艾南很古怪。侍应生将菜端上桌,艾南吃了几口,助理走来贴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艾南站起身,表示他得去参加一个临时会议。
离开前,艾南对我说:“美奈,答应我,《阿多尼斯》画完之后,拿来给我看一看。每周四、周五的下午,我都在这里,你去客座教授办公室就可以见到我。”
我除了惊喜,只能拼命点头。天啊,艾南居然要看我的画!
艾南离开了,餐桌前只剩下我和加尔斯。
“喂,秀婆婆是你的外婆啊?”加尔斯冷不丁地问道。
“什么秀婆婆,我的外婆就是我的外婆。”我只顾着吃意大利面,话一出口,就觉得语气有点过分。
我没必要这样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点不自在,假装凶一点,能掩饰我内心的慌张。
“你的外婆曾经做过仆人主管吧?”加尔斯用不介意的语气继续问道。
呃,这么说是没错……不过,他是怎么知道的?
“秀婆婆就是在我家做事。小时候,爸妈没空陪我时,都是秀婆婆陪我,过生日都是她帮我庆祝。那只毛线狗熊就是秀婆婆给我织的,是我的生日礼物,还被你拽掉脑袋了。”
啊……原来是这样,想不到他如此珍爱的礼物竟然是外婆送给他的。
我愣愣地看着加尔斯。外婆,你的温暖也曾经笼罩过我眼前的这个男生啊。
没想到我们之间在很早以前就有了微妙的联系。
话说回来,今天看到加尔斯,不是向他致谢的吗?毕竟他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这样做也有点过分吧。
“呃,加尔斯,之前画廊签约的事情,谢谢你了。”我飞快地将面条放进嘴里,不敢抬头。
好半天才听到加尔斯低声“嗯”了一声。
“柳美奈,那幅参赛的画,你已经开始重新画了吗?”
“那个啊……暂时还没有,家里的空间小,之前可以借用漫画社团的活动教室,现在漫画社团解散了,一时也找不到地方。绘画需要安静啊。”说到这里,我有些沮丧。已经耽误好多天了,我的《阿多尼斯》到底能不能画完呢?
“如果你能保持安静,不吵我的话……”加尔斯慢慢地说道,我看着他,他咳嗽一声,我的心没来由地猛跳了一下。
加尔斯放松时的脸庞真的很吸引人,怪不得有那么多女粉丝!哎呀,柳美奈,你在想什么?快点把思绪拉回来。
“你说什么,加尔斯?”
“我正好缺一个助手,帮我洗笔、钉画布什么的……”加尔斯的声音不大,有些局促,似乎后悔说出这番话,但他最终把话说完了,“如果你绘画之余可以做我的助手,我可以允许你借用我的画室。”
“什么?”我大喊一声,咬紧下唇。
天啊!我没听错吧?加尔斯让我用他的画室!
“加尔斯,谢谢你!谢谢你!”我伸出手,抓住加尔斯的手不断摇晃,加尔斯将手抽回去,脸颊泛红。
哎呀,柳美奈,看你干的好事,注意你的举止啊!万一再惹到他,他收回许诺怎么办?
“对,对不起……”我喃喃地说道。
加尔斯没说话,干咳几声,似乎嗓子不舒服。但他看上去没有生气,我终于放下心来。
哈哈!我有画室可以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