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猛地一刹,我整个人朝前冲去,脑袋撞到了车上。
好痛啊,干什么啊?我捂着额头,恶狠狠地瞪着加尔斯。
加尔斯没有看我,直视着前方,说道:“下车。”
下车?我望了望外面,行人穿梭不休,商铺林立,正是在主街道边。
“下车。”加尔斯加重语气,脸绷得紧紧的。
下车就下车!谁要坐你的车!
我抓起书包,捂着额头,打开车门,下车后,狠狠地将门关上。
车子马上就启动了,绝尘而去。
自大狂,纸板脸,没心没肺的讨厌鬼!加尔斯真是世界第一大恶棍!
骂归骂,我现在被丢在路边了,拿出手机看看,离上课还有五十分钟。就我现在这个样子,等走到学校都放学了。干脆上午不要去学校了,反正上午只有素描课和一节体育课。
但我现在去哪里呢?回家吗?天好热啊,太阳出来了,街上的车越来越多,总站在路边不是办法,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吧。去哪里好呢?咦,等一下,这个地方怎么这么熟悉啊?哎呀!那不是SK画廊吗?
我在一排高大的梧桐树间看到了SK画廊的入口,原来加尔斯走了这条路。SK画廊里倒是有免费的茶水吧,还有松软的沙发。一般只有保洁大妈去做清洁,此外任由客人们休息。由于离展厅很远,所以平时人很少。
那里经理十年都不会去一次,干脆就去那里休息,再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办吧。
(4)茶水吧就在入口不远处,展厅还在树丛深处。我一瘸一拐地走进茶水吧,果然没什么人。厅中摆放着几张长沙发,透明的水晶花瓶中插着百合,靠着墙壁摆放着一座座白色书架,书架上摆放着无数画册和诗集。
我接了一杯水,喝了两口。刚放下杯子,突然一只手朝我伸过来,吓了我一跳。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是个女人。她朝我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我的水杯。我反应过来,她可能是要喝水。
我拿了一只杯子,接了水递给她。她开心地点点头,将杯子拿走,然后离开了。这个女人的行动好奇怪啊,也不跟人说话,也不对我说句“谢谢”什么的。
看着她长长的黑发,我总觉得有点眼熟。
啊,想起来了!康维医院的花园中,我帮过的那个神志不清醒的女人,好像是加尔斯的姑姑。她怎么会一个人在SK画廊呢?我朝四周张望,没有什么陪同的人啊。她难道是偷偷跑出来的?这很危险吧?
我跟了上去,她坐在沙发上,抱紧一个布包裹。不用问也知道,肯定又是那个塑料娃娃。
她身上有什么故事呢?她明明看上去那么年轻,而且……今天她穿着一袭长裙,素净的布上印着几朵白色小花。如果她不开口,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文静淡雅的淑女,真想不到这么美的女人会精神失常。我坐在她身边,目光搜寻着带她来的人。整个大厅只有我们两人,她到底是怎么来的?
“他可乖了。”她转过头朝我微笑,将她怀中的塑料娃娃抬起一只手,晃了晃。我点点头,同情地看着她。
难道是丢了孩子?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丢了孩子的女人就变成了这样。
她轻轻地拍着塑料娃娃,眼睛盯着我手中的杯子。我明白她想喝水了,于是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接过杯子喝了几口,又将杯子放在塑料娃娃的嘴边,倾斜杯子。水顺着娃娃的硬塑料嘴巴流了下来,她满脸笑容,眼神充满了爱意。
“洛林!”有人在门口喊。我回过头,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进来——条纹衬衫,驼色长裤,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匆匆跑过来。
加尔斯的姑姑转过头看着他,笑了起来,伸出双手。男人抓住她的手坐下,略带责备地说道:“你怎么乱跑?吓我一跳。你不乖,知道吗?”
加尔斯的姑姑低下头,像犯错的小孩似的不再说话。我端详着男人的脸,拼命寻找答案,这个人很眼熟,他儒雅的风度,文艺气质,还有金丝眼镜……我突然张大嘴,差点喊出声来。我有这么幸运吗?这个男人正是我最崇拜的印象派画家艾南啊!
艾南的目光越过加尔斯姑姑的肩膀看向我,对我说道:“谢谢你刚才照顾她。”
“没事。”我摆摆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您是艾南老师吧?”
艾南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点点头说道:“是啊,我有这么有名吗?”
“有啊,我是您的崇拜者。”我喜出望外,没想到艾南这么平易近人。
我翻了翻书包,掏出一张照片,是我为参赛作《阿多尼斯》的半成品拍摄的照片。
“这是你画的?”艾南接过照片看了看,问道。
“嗯。”我有点紧张。
毕竟这是我的参赛作品,而艾南是决赛的评委。我居然这么走运,可以越过那么多道槛直接让艾南看到,多希望艾南能够提出意见啊。
艾南将照片还给我,什么都没说。
“艾南老师,您觉得怎么样啊?”我不甘心地问道。
艾南微微一笑,说道:“你看了很多理论书吧?”
“呃,是,是啊,您怎么知道……”
“而且你在模仿我,对不对?”
加尔斯的姑姑摇晃着塑料娃娃的胳膊,一下一下打在艾南的胳膊上。
我没说话,的确被说中了。我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居然被一眼看穿了。
“你需要做的是寻找自己的感觉,世界上没有相同的树叶,所以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风格。模仿只是作为借鉴,如果成为创作中的重要因素,不仅给作品加上套子,还会束缚你本身的想象力。看得出,你模仿的色彩和阴影搭配之下,并没有体现你本身的想法和感觉,所以还要继续加油啊。”
艾南站起来,将加尔斯的姑姑扶起来,用哄小孩的语气哄她:“乖,我们去吃葡萄蛋挞。”
我站起来,眼巴巴地看着艾南离开,心里一阵沮丧。唉,早知道自己画得不够水准,想不到问题还这么多。
艾南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了看我,说道:“你还是有潜力的,从构图可以看出你对画作的整体感觉是有的。下个月我会在维纳斯大学美术系讲一堂创作课,你要是有兴趣,欢迎来听。”
沮丧瞬间转化成兴奋,我感激地点点头,虽然只是一句鼓励,但已经够了。
艾南离开了,我还沉浸在刚才的巧遇中,真是太幸运了,能和自己的偶像近距离接触,而且还得到了他的鼓励,简直是做梦都梦不到的啊。
突然一股阴风袭来,接着,一个黑影飘了过来,长发在空中舞动,长发下是一张惨白的脸。
“柳美奈……”那个黑影开口说话了。
我吓得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经,经理……”我结结巴巴地说道。
经理,你干吗每次出现都像鬼魂啊?知不知道有句老话是“人吓人,吓死人”啊!
经理停在我面前,长发不再飘动,看着我,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来来,美奈,沙发上坐。”
不会吧?经理吃错药了吗,居然对我这么客气?那一脸的笑又是什么意思啊?
我推开她的手说道:“经理,您有什么事吗?我知道加尔斯签约的事情还没搞定,但是……”
“没事,来,美奈,坐嘛。”
经理一把拉住我,将我按在沙发上。
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经理搞什么鬼啊?
“来,喝杯水吧,美奈。”经理把一个纸杯递给我。
我摆了摆手,我可不喝,看经理的样子,总感觉水里下了毒。
“经理,我还没有达到目标,但是期限也还没到啊。您不是说一个月吗?加尔斯那边……”我紧张地说道,经理的微笑简直就是鳄鱼的微笑啊。
“哎呀,加尔斯的事也不算是很大的事情。”经理大手一挥。
什么?经理在讲什么?是她脑子坏了,还是我耳朵坏了?经理,吓唬人是要折寿的!
“美奈啊,你和艾南很熟,是不是?”经理朝我身边挪了挪,满脸堆笑。
“啊?艾南?不熟啊,我们刚认识而已啊。”我说道。
“别骗我啦,美奈。我都躲在门外看你们聊了很久,他不是还邀请你去听他的讲座吗?”
“是邀请我去听课没错,不过真的不是很熟的关系。”我有点明白经理的意思了,赶紧撇清和艾南的关系。
“美奈,其实你不知道吧?你一直都挺有潜力的,你当初求职的时候不是给我看过你的作品吗,我觉得你有画家的天分。也许你努力一下,SK可以给你一两个位置挂上你的画也说不定啊。”
什么?SK挂我的画?我斜着眼睛看着经理,经理八成是疯了吧。是爱情不如意,还是事业失败啊?为什么胡言乱语?
“所以,美奈,你看,艾南也是刚从国外回来的,好像手头也没有什么合约。我们SK画廊一直以来都是签约最顶尖的画家,如果艾南能签我们,那就是双赢啊。”
“经理!”我恍然大悟,真的被我猜中了,“我和艾南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您误会了。”
经理的笑容马上散去,换上一副阴云密布的表情,她站起来说道:“指给你一条大路你不走,也不能怪我了。”
“经理……”
“你只剩下十六天了,自己看着办吧。不是加尔斯,就是艾南,要不然就是——”
“五十五万!”我在心里和经理同时说道。这种威胁我一天得听八遍,现在听到这个数字都快麻木了。
经理满脸怒火地离开了,临走时还警告我必须在十分钟之内从茶水吧中消失。可是我也没办法啊,一个加尔斯已经让我头大了,还要我说服艾南来签约,直接杀了我比较省事吧。
我看了看表,已经快上第一节课了。经理又不让我在这里待着,我只好去学校了,幸好我知道这附近有一趟公交车可以直达学校。
唉,走路好慢啊,早知道就不冲加尔斯发火了。那家伙的脾气怎么那么差啊,居然把我赶下车,真可恶!我说服他签约的道路真是越来越遥远,希望也是越来越渺茫了。
维纳斯艺术学院三年级A班。虽然是上课期间,但教室外依然围了几个女生,偷偷朝里面窥视,希望能够看到心目中的偶像一眼。
讲台上,老师正在讲解素描中阴影的处理,加尔斯握着手中的毛线狗熊,目光穿透黑板,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十三年前。
加尔斯五岁的生日,空空的客厅,长长的白色餐桌上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水果奶油蛋糕。两份精致的礼物摆放在蛋糕旁边,但长餐桌上只坐着加尔斯一个人。
父亲出国已经一周,没有回家。母亲只留下一张字条,表示要去参加名媛聚会,所以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老仆人秀婆婆。
加尔斯呆呆地看着高出他一头的蛋糕,手伸向礼物盒,慢慢拆开。一个礼物是高达模型,是父亲宋秉旭送的;一个是新款遥控四驱车,是母亲金伊儿送的。
他已经有三辆四驱车了,但母亲总是记不住这些。他将礼物推开,拿起一把餐刀,切开一块蛋糕,放在碟子中,轻轻说道:“生日快乐,伍浩。”
“伍浩。”有人喊他,他转过头,露出笑容。是秀婆婆,她摘下白色蕾丝花边围裙,拿着一个小袋子走了过来,放在桌面上。
加尔斯一下就猜中了,还有个人没有忘记他的生日,而且还会陪他过生日。
他指着纸袋,有点害羞地问道:“是送给伍浩的吗?”
“对啊。”
“是什么?”
“你猜猜。”
加尔斯猜了八九次,都没有猜中。秀婆婆总是会给他惊喜,不时送他一点小礼物,都是他真正渴望得到的。这次会是什么呢?
加尔斯拿起纸袋,将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放在手心。
是一只小小的狗熊——用褐色和黄色毛线编织而成的小狗熊,两只亮晶晶的黑色眼珠,仿佛有生命一般。
他太喜欢了!这样在打雷的时候,他就有了伙伴。加尔斯欣喜地将布狗熊捏在手中,望着秀婆婆慈祥的笑脸,说不出感谢的话,只是紧紧捏着毛线狗熊……“加尔斯,喂,加尔斯?”有人推他,一只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加尔斯回过神来,秀婆婆的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璇妮的脸。
“璇妮,你怎么来了?”
“我没事做啊,来看看你。已经放学了,走,去吃饭吧。”璇妮拉起加尔斯,加尔斯将毛线狗熊放进衣兜。毛线狗熊用一根精致的细链固定在手机上,成了加尔斯的手机吊坠,随身携带。
想象和现实是真的有差距的,我明明记得就在那条路的不远处,却走了一个小时才找到站牌。坐上车后,发现是一辆超级老旧的公交车,每走一步都担心它会熄火。停也慢吞吞,行也慢吞吞。唉,感觉如果我和它赛跑,我真的会赢过它。
就这样晃荡了两个小时,终于到了学校。可从大批学生涌出校门的情况来看,已经放学了。放学归放学,饭还是得吃的。
我直接走进餐厅,之前走了太多路,脚又开始痛了。可是我喜欢吃的卤肉饭在二楼。柳美奈,咬咬牙,反正这么长的路都坚持下来了,再坚持一下又不会怎样。
我扶着楼梯的扶手慢慢地走上去。哇,已经闻到卤肉饭的香味了。我咽下口水,刚要掏钱,不由得愣住了。 只见两个人正在下楼梯,边走边说笑着。一个是璇妮,另一个是超级烂人加尔斯。
两人也看到了我,璇妮跟我打了声招呼,我摆摆手算是回应。
加尔斯的目光落在我的脚上,动动嘴似乎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话。
哼,知道理亏了吧?
“美奈,你的脚没事了吗?”璇妮问道。
“没事啊,我走了三条街才走到学校,一点都不痛。”我盯着加尔斯说道。
“你步行来的吗?昨天刚伤到脚,这样不好吧。”璇妮严肃地说道。
“柳美奈,你是猪吗?你不会打个车吗?”加尔斯突然朝我发脾气。
把我甩到大街上的时候不是很有气势吗?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了?还“打车”,以为我是福布斯排行榜首位啊!还是煤炭工业大亨?
“谢谢你的提醒,这位同学,不过像我们这种被人甩在街头的,不知道方向的可怜穷人,还是选择走路比较划算实惠。”我冷冷地说道。
真是的,大好的胃口现在一点都没有了!看见这个人的脸就倒胃口。
“谁让你走路了?没有钱打车有公交车啊,还有你不会打电话啊?”加尔斯噼里啪啦地说道。
我还没找你发泄,你倒一脸不满了?
“打电话?打给谁?给警察叔叔吗?还是消防火警?人家不会理我的事吧。
难道你是说打给你吗?”我做出一副惊讶不已的表情,拍了拍头,“哦,真的,我忘记了,你有私家车啊,你一定会愿意帮一下可怜的穷同学的。”
加尔斯的眉头皱了皱,一副恼火却不能发泄的样子。璇妮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聊。”加尔斯挤出两个字,走下楼梯。经过我时,我伸出一只脚,加尔斯被我绊倒,朝楼下摔去,可是……天神爷爷啊,您这是唱的哪一出?为什么他摔下楼梯的时候要带着我啊?
就这样,在一片惊呼声中,在天昏地暗的旋转中,在闪电般的速度中,加尔斯和我滚下了楼梯。
我的脑袋“砰”地一下撞在墙壁上,听那声音就好像校长在进行全校演讲前猛地敲了一下话筒。接着,加尔斯重重地摔在了我身上,我差点被撞得窒息。
一阵脚步声传来,璇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加尔斯,没事吧?”加尔斯被扶了起来,我敲打着胸口也站起来。
我低下头猛咳嗽,却发现手里捏着什么东西,软软的,小小的,很可爱的感觉。我抬起手来,放在眼前。
只有万分之一秒的时间,我整个人都石化了。我手中捏着的是一只小狗熊的头,它的脸正对着我,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像在对我发出疑问。狗熊脑袋后面是加尔斯惨白的脸,还有一双漆黑的眼眸。
仿佛有一道裂缝在我的头顶裂开,接着全身分崩离析,“咔嗒”一声,我整个人碎裂在地板上。碎屑中,毛线狗熊的头依然面朝天,看着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