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世事无常”,我现在终于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一个小时前,我还在礼堂的人海中,期待着与加尔斯见一面。但如今,我躺在床上,右脚脚踝上缠着绷带,身边的加尔斯……呃……在为我剥橘子。
想一想,瞬间觉得自己快要分裂了。
呃,不过,床是校医室的病床,剥橘子的事情呢,是他的经纪人美伊极力说服才做的,因为当时有好事的记者马上跟了过来。为受伤的粉丝剥橘子,这是多么有亲和力的画面啊!虽然加尔斯只是个画家,但对于经纪人来说,他也是个偶像。偶像嘛,人气旺是要靠自己维持的。
不过,就算是为了保护形象才忍住不满亲自将我抱到校医室,这一切也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仿佛发生在梦境中。但是好景不长,记者和经纪人前脚一走,加尔斯那张紧绷的脸顿时露出了原形。
“给。”加尔斯把剥好的橘子放在碟子里,把碟子推给我,一脸嫌弃的样子。拜托,我是个病人,好歹也是因为你才扭伤脚的,干吗这样对待我?幸亏我不是玻璃心,不然早就碎裂了。
加尔斯站起来,看来是打算走了。我低下头拿起橘瓣放进嘴里,不吃白不吃,反正我在加尔斯面前早就没有什么形象了,我也不打算去维护。
“喀喀喀……”喉咙堵住了。不会吧,柳美奈,你吃个橘子也噎住了!我赶紧抓过床头柜上的杯子,喝了一大口水。
加尔斯突然转过头,坐下来问道:“你是什么人?”
“噗——”一口水没来得及咽下去,直接喷了出来。
我咳嗽起来,捶打着胸口。止住咳嗽之后,发现加尔斯坐在我面前一动不动,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流了下来。
“哎呀,对不起!加尔斯,真的对不起啊。”我赶紧抽出纸巾,在他的脸上擦起来。加尔斯一把将我的手推开,看着我,半天才说:“柳美奈,你在报复我,是吧?”
“啊?什么报复啊,你真的想多了。”这下好了,本来还想趁机要他签约画廊呢。
本来以为加尔斯会马上离开,但是他坐在椅子上,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最终,他问道:“你到底是谁?”
“啊?什么意思啊?”我有些惊讶。
“那只毛线狗熊是从哪里来的?”加尔斯定定地看着我,没有一丝笑意。
“啊,那个啊,是我从旧货市场上淘来的啊。”我说道。
真奇怪,他居然还会问起那只毛线狗熊,我以为他早就把那个东西扔掉了。
“我是觉得……呃,觉得很可爱啦,我感觉你也许会喜欢它。”看他的表情不像要发火的样子,我赶紧说道,“呃,旧是旧了一点,但是那个摊主说,这只小狗熊是你的‘缪斯’,它在你身边,你会特别有灵感。”
后面一句纯粹是胡说,但不这样说的话,送人旧东西怎么说得通啊?
加尔斯低下头,摩挲着手中的毛线狗熊,轻声说道:“谢谢,我很喜欢,很喜欢。”
天啊!说话的人是加尔斯吗?他居然感谢我?他真的喜欢这只毛线狗熊吗?
阿多尼斯的微笑浮现在我的眼前,现在我终于知道怪玩宠物店的魔力了。
“我来晚了吗?”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首先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大束黄色的玫瑰,接着花束后面的人露出了脸。
“安左赫?”我惊讶地坐起来,动了动,脚上传来一阵痛楚,看向面无表情的加尔斯。
“是加尔斯告诉我的。”安左赫笑眯眯地说道,“他很关心你啊。”
我的心猛地一跳,不会吧,加尔斯居然会关心我?
“你废话很多。”加尔斯说完,扫了他一眼,站起身来。
“没事了吧?严重吗?住院很难受吧?”安左赫走过来,将黄色玫瑰放在我的手中。
“没有‘住院’那么夸张啦,只是扭伤脚而已。”我捧着花,好香啊!每朵都鲜艳欲滴,“哇,谢谢。”
“病人需要换药了。”护士走进来,对我们说道。
加尔斯说道:“下午的课要开始了,我得上课去。柳美奈,你好好休息,放学后我再来看你。”
“我送你。”安左赫起身说道。
加尔斯和安左赫走出校医室,将门关上。
加尔斯走了几步,转过头看着好朋友,问道:“刚才为什么说那种话?”
“哪种话啊?”安左赫问道。
加尔斯看着他,说道:“我不记得我告诉过你柳美奈受伤的事。”
“哦,那个啊。”安左赫拍了拍额头,“我是碰巧路过,听学生在讲八卦啦。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吧?”
“‘他很关心你’,这句话我该怎么理解?”加尔斯意味深长地看着安左赫。
安左赫的脸上依旧是随意的笑容:“哎呀,只是个小玩笑而已。”
“我不喜欢这种玩笑。”加尔斯冷冷地说道。
“喂,你不是认真了吧?我觉得那个女孩和你挺般配的啊,她很可爱。”安左赫依旧微笑着,眼底的笑意却散去了。
加尔斯没说话,转过头看着安左赫,突然说道:“你觉得她可爱就去追她,别把我搅进来。”说完,加尔斯就要走,却被安左赫一把拽住。
“把你搅进什么?搅进一段恋情吗?你不是没有喜欢的人吗?对不对?”安左赫脸上的笑意已经全部散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得上课去了。”加尔斯挣脱开安左赫的手,匆匆离去。安左赫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树丛间。
(2)安左赫陪我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走之前还帮我买了一盒草莓酥饼和一本少女漫画。话说这么好的男人,璇妮真是有眼无珠,非要去喜欢那个没心没肺的加尔斯。
放学铃声响起,我放下漫画,开始思考怎么回家的问题。动了动脚,嗯,虽然还是很痛,但是下地走路应该可以。如果慢慢走的话,走到公交车站是没问题的,到时候让橘泰来接我就好了。
我开始穿袜子,刚穿到一半,门被推开了。我的手停在半空中,瞪着来人,嘴巴张成一个圆形。加尔斯朝后望了望,问道:“你在看什么?”
“你怎么来了?”我指着他,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说过放学后会来看你,你忘了吗?”加尔斯说道,医生走进来和加尔斯说着什么,他点点头,对我说,“快点穿衣服。”然后跟着医生走出了病房。
我将袜子套在脚上,心怦怦乱跳。加尔斯居然真的来了,本来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
我穿好衣服后,加尔斯走进来,提着一袋药放在床头柜上,说道:“每天两次,每次两片。”
我拿起袋子翻开,是消炎下火的内服药片。
“谢谢你。”我将药袋放进书包里。
加尔斯没吱声,哼了一声算是回答,接着站在我面前,定定地看着我。不知为何,他的脸颊微微泛红:“你……还不能走路吧?”
呃?走倒是能走了,不过他是什么意思啊?
没等我反应过来,加尔斯俯下身将我抱了起来,我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虽然来校医室时也是他抱我过来的,不过那时候光顾着痛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别的,可是现在……“你的手抓紧点,不然我很费力的。”加尔斯说道,声音近在耳边。我赶紧揽住他的脖子,低下头不敢看他。
加尔斯咳嗽了几声,将我抱了出去。校医室外停着一辆车,校医室的护士帮忙将车门打开,加尔斯将我放在副驾驶座上,自己绕到驾驶座那边上了车。
车子平缓地开出校园,加尔斯将两边的窗户都合上,打开空调。
一路上基本没有说什么话,我本来觉得这是个完美的机会,但我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开口说画廊签约的事情。柳美奈,你今天很不在状态啊。
车子到了我家楼下,加尔斯停下车,看了看四周,有些怀疑地问道:“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没有,我家就在这里。”我说道。
“你怎么会住在这种……”加尔斯止住后半句话,将引擎关闭,然后打开车门,扶我下车。
附近的邻居正提着菜篮回来,好奇地打量着加尔斯的车,又看了看我。其中一位是住在楼下的张婆婆,她拎着一袋冰冻虾仁,笑容满面地说道:“美奈,这是你交的男朋友吧?真帅气啊。”
“啊,张婆婆,不是啦,您误会了。”我赶紧摆手,加尔斯紧绷着脸,将头转到另一边。
“加尔斯,我们快走吧。”我拉着加尔斯的衣服,打算自己走进去。加尔斯一声不吭地将我抱起来,朝楼道走去。
张婆婆跟了上来:“美奈,下次请你的男朋友来我家做客啊!”
哎呀,明明说了不是的……加尔斯会生气吧?我不敢抬头,感觉四周的温度都升高了。
明明我的口才很不错的,今天却总是没有办法将事情的经过完整地讲出来。
在客厅吞吞吐吐说了半天,还是没说清楚。最后经过加尔斯的补充,姨妈的脸上才出现“原来是这样”的表情。橘泰一直没有吭声,看着加尔斯说道:“这么说来,是你害我姐受伤的了?”
“橘泰,怎么可以和客人这么说话?去,给客人倒一杯茶。”姨妈低声呵斥橘泰,橘泰噘着嘴走进了厨房。
加尔斯环视四周,目光落在墙壁上那四张并排的水彩画上,问道:“你喜欢艾南?”
“是啊,我很崇拜他,喜欢他的印象派作品。”
“看出来了,这四张是临摹他的‘夜空’系列吧?”加尔斯站起身,端详着墙壁上的画,接着将头转向客厅深处,指着蒙着一层布的画架,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是我的参赛作品。”
“参赛?什么赛?”加尔斯好奇地问道。
“‘少年大师赛’啊,每年一次的中学生画作比赛,艾南是决赛评委呢。”
我说道。
加尔斯点点头,“哦”了一声,转过头问道:“方便让人参观吗?”
“呃,这个还没画完,不过,可以的。”我说道,心里有些激动。毕竟加尔斯是造诣很高的画家,也许他看了会给我提一些建议也说不定。
加尔斯小心地揭开画布,将画布翻到画架后,完成一半的《阿多尼斯》露出了全貌。图中有一片碧绿的草丛,野花繁簇,阿多尼斯躺在草地上,闭着眼睛沉睡。他的左上方有一张女人脸的草图,是还没画好的维纳斯。
加尔斯盯着图看了半晌,没说什么。
“您的茶来了。”橘泰走过去,将茶杯递过去。
加尔斯接过去,道了声“谢谢”,喝了一口茶,几乎在同一瞬间,巨大的喷水声从加尔斯的口中发出,一道水柱散成水雾,全部喷到《阿多尼斯》上。
阿多尼斯的脸迅速蒙上一层水雾,接着开始模糊。
“我的画!”我大喊一声。
“对不起。”加尔斯惊慌地倒退一步,但大祸已经酿成,《阿多尼斯》的水彩晕染开来,草丛的绿色和野花的红色混合成了一种难看的灰褐色。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我的画,天啊,我整整一个月的心血!
“真对不起。”加尔斯放下杯子,擦了擦嘴。
姨妈像是发觉了什么,突然问橘泰:“你给客人倒的什么茶?”
橘泰不说话,姨妈的表情严厉起来,又问了一遍。
橘泰声音很小地说道:“是绿盒子里的蜜……蜜柚红茶啊。”
我顿时明白了,橘泰给加尔斯倒的是一杯苦丁茶。
苦丁茶是一种很苦的茶叶,我常常用来提神醒脑,一般人根本无法接受。苦丁茶是我专门放在一个绿盒子里的,橘泰绝对不会弄错。不过,看他一直对加尔斯不客气的样子,估计是“无意”弄错了。
加尔斯一直道歉,橘泰低着头不敢出声。我已经没有心情去责怪任何人,我的头脑一片空白,一片白茫茫之处旋转着四个大字:作品毁了。
我睡得很晚,一直在试图修补毁掉的部分,但最终放弃了,将画布蒙了上去。
橘泰小心翼翼地道歉,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表示没事。
上床后,我很晚才睡着,而且一直做着怪梦。
睡醒时,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沉睡在地平线下。我起了床,浑身无力,头也有点痛。动动脚,还好,没有像别人说的“扭伤第二天会更加严重”的情况。
其实本来也没有很严重,只是想借这个理由和加尔斯多点交流罢了。但连续发生的事情让人措手不及,我的《阿多尼斯》……我的心沉入了谷底,真是诸事不顺啊。
这时,正巧听到有人敲门。谁啊?大早上的,难道是送快递的?快递也不会这么早吧?
姨妈和橘泰两人住一间卧室,还没起床。我慢慢地走过去,打开猫眼的窥视镜朝外看去,一张拉长放大的脸正对着我。
加尔斯?我赶紧打开门,加尔斯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然后别过脸。我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衣。
“你,你先进来吧。”
他居然会来接我上学,不会吧?柳美奈,你走狗屎运了啊。
“我在这里等一会儿好了。”加尔斯说道,看样子也没进来的打算。
我赶紧关上门,走进洗手间飞快地洗漱,然后穿上校服,拿起书包走出门。
加尔斯盯着我的脚,我意会了他的意思,马上说道:“我可以走了!我能自己下楼。”
明白不用再抱我,加尔斯明显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我也捏了一把冷汗。
好不容易挪到楼下,已经是十分钟之后了。我坐在副驾驶座上,加尔斯发动了车子。
“谢谢你,加尔斯。”我满怀感激地说道。
“不用谢我,是美伊让我来的。”加尔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的路。
感激之情被浇灭,原来是一次维护形象的行动啊,我还以为他突然有了人性呢。我不再说话,心情突然变得有点低落。
“加尔斯,你最近和宙斯画廊签约了吗?”我问道,被自己吓了一跳。这也太直接了吧,不过,目前我好像来不及有过渡环节了。
加尔斯愣了一下,摇头算是回答。
“加尔斯——”
“打住。”加尔斯举起右手,做出一个“拒绝”的手势,“签约的事情我真的不懂,都是经纪人在处理。”
“加尔斯,我真的没办法了。你考虑一下SK画廊吧,拜托你了!因为上次毁掉你的作品,我欠了SK好多钱。”我不管不顾地继续说道,现在不说就没有机会了。加尔斯皱起眉头,却没开口。
“加尔斯,我也是真的没办法了,走投无路啊。你也去过我家,我哪里能拿出五十五万啊?”
“五十五万?”加尔斯开口了。
“对啊,加尔斯,我跟他们说我和你很熟。我知道这样说不好,可是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了,我表弟也在上学,姨妈经营小超市很辛苦的,我……”
“你是说我那幅《伊卡洛斯》SK出价五十五万吗?”加尔斯打断了我的话。
“啊?啊,对啊。”
“没想到值这么多。”加尔斯说道。
我真想一头撞死,他到底有没有听见我的话啊!
“加尔斯……”
“好了,柳美奈,不是我不帮你,这种事我真的不便插手,都是经纪人在处理。”
我像被一拳打倒在地,眼冒金星。一股莫名的怒火从心底升起,直冲到喉咙间。柳美奈,冷静,柳美奈,冷静。
“对了,昨天那幅画,你画了几天啊?”加尔斯问道,“感觉色彩有些问题,你补画的时候把颜色调融一点、温柔一点。”
“哦,谢了,我领奖时会当众感谢你的。”
“领奖?”加尔斯突然干笑一声,“你不是说领‘少年大师赛’的奖吧?不可能,依我看,你那幅画的水准……”
“我的画是什么水准不要别人来指手画脚。”我突然爆发,真是忍不住了。
加尔斯愕然地看了我一眼,不客气地说道:“喂,我是好心给你指点,你这个人……”
“你好心?你那叫好心?我还真是好奇‘讽刺人’是什么意思。”心中的怒火终于按捺不住冲了出来,“要评价别人,先把自己的作品画好再说吧!”
“你什么意思?”加尔斯的语气十分不满。
不满就不满,我受够这个无情冷酷、自以为是的家伙了!
“意思就是你的名作《伊卡洛斯》很差劲,看什么看?你以为你画得不错?
你以为只有你学过美术吗?伊卡洛斯因为向往自由而坠入大海,是个悲壮的神话故事,但我从你的作品中一点悲壮都没有看到。温柔,哦,对了,你只会这一招吧?温柔!海水是温柔的,太阳是温柔的,伊卡洛斯本人也蒙着一层温柔的金光。你那哪是伊卡洛斯,是怀春少女的梦境还差不多!那样的东西,我三天就能画出来!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