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船只如鬼魅般穿梭于一片幽暗林木中,四周烟雾氤氲缭绕,挂在船只前头的灯笼发出微弱的红色光芒,随风微微摇曳,在黑暗中显得尤为突兀。
苏清立在船头,元无则靠在船杆边,目光深远地望着似无边无际的暗黑林木。
“好久没去夜军府了,只可惜物是人非啊。”元无说着蓦然收住声音,余音顿时变得阴沉。
却听一道声音淡淡笑道:“那又如何?人生本是如此,哭哭笑笑,悲欢离合,爱恨情愁,只不过每个人的命数不同罢了。”
元无目光落在苏清的背影上,停滞许久,嘴角忽而又勾起丝自嘲的笑,道:“确实无妨。”
苏清眼梢划过一丝冷漠,说出的话隐隐带着几分凄意,道:“只怕我们现在感时伤怀,还太早了。”
元无听罢,眸光一深,暗了许多。
周围缭绕的雾气越来越浓,堆在人的脸上,一种窒息感很快侵入鼻间。
苏清心神一拢,凝目远眺,淡淡问道:“这是到哪了?怎的这般压抑?”
元无亦是眉头一敛,凝眉看向前方。
站在不远处的侍卫听到丞相问话,立刻向苏清走近,抱拳低头道:“回丞相,这是之前冰封公主的忘忧林。如今忘忧林已枯萎消失,那些腐烂的气息久久无法散开。夜王吩咐过,就由着它积聚,以此来提醒自己。”
元无一时微微发怔,苏清挥了挥手,侍卫立刻明白他已知晓,再一次低头抱拳,站在数步开外,静静站岗。
苏清眼底有抹重虑,似疑似思什么地问道:“国师当时冰封公主的记忆,有无说用哪种方法破解?”
元无猝然一惊,眼眸睁大,道:“不是说无法可解吗?丞相为何如此一问?”
苏清微微阖上眼睛,只是淡淡道:“随口一问罢了,将军无须多想。”
很快,随着侍卫通报:“丞相,将军,夜军府已到。”苏清和元无这才停止了交谈,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牌匾上。
相比较于之前的来访,现在的夜军府已经干净整洁许多,杂草藤蔓不见踪迹,新种植的花卉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除却没有一丝人气,倒确实是个好地方。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讽刺?人都不在了,再怎么干净美丽,也不过是空宅而已。”苏清微一侧身,已冷了声。
“逝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努力活下去。”幽深却平静的眼眸,元无淡淡回答道。
两人沉默良久,空气有一丝凝滞,最后,苏清和元无先后下船,两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缭绕的烟雾中。
如同解不开的谜,被虚假浓雾遮住的,是致命忽略。所有人都忘却那最重要的一点,至此,万劫不复。
洛染澈撩开白色的帐布,走到后堂。高台上供着一座灵柩,白烛环绕。
他的眉梢眼角,早已满是藏不住的疲惫和愁绪。洛染澈低头看着牌位上自己亲手刻的“蓝冰蝶”,略微沉默,心中有淡淡的苦涩。
那片死寂的修罗场,曾经盛开了一朵朵艳红炫目的曼珠沙华。
“愚不可及。”瞳孔一紧,洛染澈声音低沉沙哑。
作为曾经掌握影国整整三分之二兵权的蓝家独生嫡女,死时却不被父王承认,纵使宠爱为后,却只能埋葬在一片山林之中,永生永世不得入皇陵,这是怎样的一种羞辱!
“愚蠢!”嘴角道道血迹,洛染澈垂眸颤抖,继续喑哑着声音道:“母后,你怎得如此愚蠢?!”
在需要的时候充当盾牌,丢弃的时候充当踏板。母后,若你早知如此结局,当初还会义无反顾帮助父王?或者,还愿意生下儿臣?
洛染澈手慢慢地抬起,瞬间又垂了下去,握成拳头。终是摇了摇头,极为轻描淡写地道:“安息吧。”
随之便是长久的陪伴与守候,洛染澈静立在原地,那双沉静夺目的眼睛,已是黯淡无光。
黑色的影子在空中盘旋许久,最后一个俯冲,掠过波光粼粼的湖面,稳稳地停在树林中。
灵雨翻身跃下黑陌的后背,习惯性地伸出一只手,欲将落子鸳扶下。落子鸳眸深得似一泓潭,脸上似乎微有讶色。
灵雨意识到了什么,尴尬地收回手,有些涩然地解释道:“那个,我不是那种意思,这个…”
知道自己解释得更加苍白无力,灵雨开始沉默不语,心里暗暗嘲讽自己:两个大男人何必搞得如此尴尬,之前自己还一直劝解他呢,现在倒好,自己反而越矩了。
感觉到一股清风掠过耳边,灵雨回过神,见落子鸳已经潇洒跃下,站在自己身边。
完全忽视灵雨的不安,落子鸳沉沉抬起目光,唇畔露出一抹苍白的苦笑,道:“我丢失了他。”
灵雨呼吸一窒,眸色渐深,右手不由得紧握成拳。
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哗”地响着,偶有几片略微发黄的叶子随风飘舞,摇曳着转了几圈,无力地落在地上,苟延残喘。
“丢了就丢了,或许他本就不属于你,何须如此失魂落魄。”灵雨终于沉声开口,语气里有浓得化不开的凝重之意。
落子鸳面色颓然地摇头,眼底皆是无声的肃杀,道:“我必须要见到他!”
“我就不明白了,你找他到底干什么?也许,他已经死了!”灵雨义正言辞地说道,心里莫名地有一股怒气堵得慌。
落子鸳心里一疼,冷笑出声:“他不会死的!我一定要找到他!”
怒火腾地便升起,灵雨一拂衣袖,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你这是执拗,固执!”
落子鸳心里也是起伏异常,眸含冷笑,目光紧紧,道:“执拗也好,固执也罢,我一定会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灵雨终是恼了,他脸色铁青,这时眉头一皱,语气不觉夹杂点愤恨,道:“你真是不可理喻!”
黑陌似是感觉到周围无声的火药味,“呜呜”发出两声嚎叫,扑扇着翅膀,扇起一大片落叶,看这架势是打算为主人助威了。
落子鸳见状,眸中冷光一凝,带着几分挑衅的口气道:“怎的,想为主人教训我?!”
灵雨胸膛激烈起伏着,双眸狠狠盯向落子鸳,声音里尽是浓烈的怒气,道:“你会为你的固执付出代价,到时后悔可就晚了!”
落子鸳此刻眼里都是残暴的光芒,阴戾地笑道:“我不会后悔!永远都不会!”
只听一声“呼呼”,黑陌已经张开翅膀向落子鸳冲去,灵雨目光清冷,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是静立在树下,默默看着这一切。
落子鸳清浅地笑着,口气有点调侃,道:“灵雨,你觉得这只大鸟会是我的对手吗?”
话音刚落,黑陌那双锋利的鸟喙已经向落子鸳的方向啄去,落子鸳轻轻一跃,速度极快地避掉了黑陌的攻击。
黑陌见状,扇动翅膀,发起第二次攻击,落子鸳侧着头,仍然在笑:“想不到这只黑鸟脾气蛮大的啊!”
锐利的尖爪迎面而来,落子鸳站在原地,眸含笑意,唇角一弯,无不可惜道:“哎,白救你一命了,今晚晚餐有着落了,那就是烤肉!”
说时迟,那时快,在尖爪离落子鸳的脖颈几厘米时,落子鸳突然伸出右手,一把抓住黑陌左爪,力道之大,令黑陌来不及用右爪攻击,便疼地“呜呜”哀嚎,反而衬出落子鸳的气定神闲,任由黑陌在他的右手处挣扎。
唇角仍旧笑意浅浅,目光落在树下的男子,落子鸳佯装疲惫道:“灵雨,你真的不管你的宠物了?我的右手很酸啊!你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
灵雨那刚升起的怒气顿时消失无踪,他眸光阴鸷,却并没有发作,不去看落子鸳,生硬道:“反正你不会对黑陌下手的,你还要用它寻找呢。”
这话倒是没错,落子鸳也不再戏耍,右手一松,黑陌没料到会突然松开,原本狠命挣扎的自己惯性地向后跌,还好在落地之前快速扇动翅膀,不然没被那个男子捏死,就要摔死了!
落子鸳眯眸看向灵雨,见他不为所动,眸光瞬间暗下来,淡淡道:“映寒知错了。”
灵雨显然震惊,他也会认错?!见落子鸳诚恳的样子,还真像是认错;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对黑陌就不能温柔点。”
落子鸳一怔,随即明白灵雨已经原谅自己,笑容灿烂道:“你应该多谢我手下留情,不然它那只爪子,真的要废了。”
灵雨眉头一挑,落子鸳很自觉地向不远处黑陌的方向走去,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讪笑道:“黑陌,乖,来哥哥这里。”
黑陌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个人一定是恶魔,恐惧性地向后退了几步,无意牵扯到左爪神经,那个痛啊!黑陌当场就“呜呜”哀嚎不停,似在控诉落子鸳的行为。
“好了,你别吓它。”灵雨缓缓走向黑陌,掀袍蹲下,爱怜地抚摸它的双翼,目光落在它又肿又青的左爪,低叹一声,“下手还真狠啊。”
眸光往上微微一移,灵雨认真道:“天色快要暗下来了,夜里寻找只怕十分困难,不如找个休息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明天早些再去寻找。”
落子鸳默然收住笑意,眸光偶有暗淡,道:“你说得对,就依你行事吧。”
灵雨见落子鸳方才的笑容消失殆尽,不禁有些懊恼,好端端的,自己提这些做什么。
扯下衣袍上的锦布包裹黑陌受伤的左爪,灵雨花了好一番功夫哄劝黑陌,黑陌才扇动翅膀,表示自己暂时原谅那个恶魔,嗯,只是暂时的。
深黑色的巷子里面,火红灯笼那安静的光芒,映着洛染澈绝美的脸庞。他的脸,如同沉浸在黄昏火烧云中的玉刻粉花,扑着薄薄的一层白色凝霜,美得如同不食人间烟火。
梦里,她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自己,用绝望到骨子里的悲伤眼神看自己。夜冷每次惊醒,都莫名地染上一股凄凉。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其实落花未曾厚于流水,流水又何曾负于落花?
不过是花自飘零水自流罢了。
鹊踏枝,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