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惨白的缟素,白色的布帘将宫中的雕梁画栋全部遮住,整个皇宫被一片死气沉沉的阴云笼罩。
往来的宫人皆穿着丧服,低眉敛目,擦身而过,连一句交谈都不敢。
城门口远远地出了一队人,全部一身的白色缟素,纸钱漫天飞,哭哭啼啼之声不绝于耳。
一顶用香楠制成的华丽棺木被八人抬起,木微紫而带清香,纹理甚是美观。
木婉儿眉目憔悴,双眼已是红肿,双手郑重托着紫珊的牌位,小心翼翼又悲伤地走在前头。
一抬头,城楼至高处,立着一道笔直修长的身影,狂风烈烈,吹乱他如墨的青丝,衣袍掀飞,洛染澈目光仍是灰暗,却又有些隐抑的柔意,“紫珊,既然你觉得离开是对的,朕尊重你,永远都不要回来。”
说罢转身离去,一抹白衣清冷如月霜。
对岸有些琼花凋零了,星点白色随着缓慢的水流漂到这边,看着看着,落子鸳蹲下身掬起一捧水,水里头还飘着琼花的花瓣。
“夜冷。”嘴里慢慢咀嚼出这个名字。
拂袖一笑,落子鸳忽然觉得冷,像猫般将身子团了团,往一棵柳树靠紧一些。
天际边滚来了团团乌云,一瞬间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落子鸳垂下眸光,眼皮越来越重,思绪越来越模糊。
....
后半夜了,世人口中桨声灯影的夜河此刻也是桨已停,灯亦熄,只剩明月一轮高高挂在天空,清冷孤凄,落照粼粼。
水面上不知何时起了厚重的雾,一叶小舟自东而来,船头撑篙的身影单薄纤细,俨然是个年少的女孩。片刻后小舟缓缓驶进雾里,然而过不多时,雾散,小舟却不见了踪影。
随即雾霭便又袭来,霎时将她重重裹挟在内。
一道黑色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紧紧追来,从空中笔直地落在小舟上,眸里已是一片凶光,像只受了伤的野兽。
“公主,你这是打算一个人去哪?!”少年夜冷显然勃然大怒。
小落子鸳静立在原地,淡淡回看过去,嘴角微笑,声音却同样强硬,“我要去找母后!”
少年夜冷久久沉默,过了很久,才低声道,“公主,不用去找了。”
小落子鸳忍住鼻中微涩,只是笑道,“我要去找母后!”
震慑于她隐隐的气势,眸色有些凝重,“不用去找了,公主,王妃已经不要你了,你又何必给她带来困扰!”少年夜冷语气里了然的讽刺,无疑在她已然被剜烂的心里又捅上一刀。
“不会的,母后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她不会不要子鸳。”看她眼里笑芒绵长讽刺,脸色却偏不如她的话语一般刚强,眼角眉梢都是一股死气的苍白。
终于,少年夜冷咬紧牙,一点一点挤出声音,“夜冷奉夜王之命,捉拿公主回殿!”
眸色立沉,“夜冷哥哥,让我去找母后好不好,我要去找母后。”声音略有些憔悴,沙哑;小落子鸳满脸凄惶地抓住他的衣袖,泪流不止。
少年夜冷低头轻轻打量她安静又惨淡的脸容,胸口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他迅速握过她纤细的腕,指甲发抖着扣上去。
小落子鸳眼里立时明确透出一抹浓烈的抗拒。
“公主,对不起.”
话音未落,却被她笑着打断,微微眯着眼,似乎在看着什么好笑的东西般睨着他,“夜冷,你要带回去的,只会是一具尸体。”
感觉脖颈处一阵疼痛,小落子鸳晕厥过去,少年夜冷收回手,牙关微微发颤,他咬牙忍过眼里突涌上来的酸涩,眸里抿进一抹凌厉,半跪到地上,一膝弓起,将她抱起来,在她耳边低道,“公主,我们回去。”
又是夜入后半。
长长的竹篙横搁在船头,小舟似乎前进,又似乎静止不动。
但最终,云雾散开。
....
一双墨黑的凤眸倏地一睁,眼中不见丝毫的睡意和朦胧;醒来后,再也不牵不绊。再也并非那个残缺了记忆的镜花水月,而是真真切切。
雨越下越大,落子鸳浑身已经湿透,目光如霜。
仰起头,任由豆大的雨珠肆意拍打在脸上,妖娆的笑靥缓缓绽开。
是啊,这点点滴滴,点滴到天明的残花是你寂寞的泪水吗?我不得而知。
一地碎瓷的响声中,青芽蒙了蒙,抬眼间,一袭碧血青袍不知何时飘然远去,青芽堪堪怔在了门边。
外头下着瓢泼大雨,冷风拍着窗棂,天地间阴沉沉的,让人感觉无比沉闷。
从门口凝视着安枫墨的身影微微晃向廊道深处走去,青芽静得僵。
窗隙雨花,天色阴阴,更远一点的亭榭桥阁如烟笼罩。
凌枫看了一眼仍躺在床上的月怜薇,虽然伤口已包扎好,但依旧略显苍白的脸上,不时有虚汗渗出。
安枫墨双手负在身后,微微仰起头,淡声说道,“伤势如何?”
凌枫清了清嗓子,干咳几声,颔首,“主子,您当时怎么下手那么重啊,不就是怜薇姑娘稍微骗您一下,又没有造成特别严重的后果,您这也太小题大做了!”
安枫墨眸中划过一抹凛色,轻笑,“凌枫,虽说你救过本王一命,在其余事项上本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涉及本王的私事,你,无权干预!”
“属下明白了。”凌枫沉吟片刻,愧疚地垂下了眼眸。
窗外忽然闪过一道雷电,银色的光束瞬间掠过安枫墨的脸庞,很快一声巨响传来,震耳欲聋。
月怜薇猛然睁开眼,迅速坐起身来,脸色惨白极了。
应是被闪电惊醒。
“诶,怜薇姑娘,你醒了?”凌枫惊诧不已,刚想叫主子来看看,回过头,阁内哪还有他半个影子。
“主子最近到底是怎么了?完全搞不懂。”凌枫摸了摸脑袋,微微皱着眉头。
月怜薇心头疑虑,脱口问道,“外边下大雨了?”
凌枫无语,外头雨声这么大,很容易听到的好不好,但依旧笑着回答,“是的,姑娘。”
“哦。”月怜薇视线略过凌枫,四处打量观察,目光好似在寻找一个人。
凌枫当然知道她在搜寻谁,言笑而进,“姑娘不用找了,主子刚刚离去。”
“哦,这样啊。”月怜薇闻言,似懂非懂。
“姑娘渴了吗?凌枫这就去倒杯水。”
月怜薇摇头一笑,道,“不用了,我没事,你先下去吧。”
凌枫闻言,微有些恍惚的思量,道,“主子吩咐属下一定要好生照料姑娘直至痊愈,若有什么地方叨扰了姑娘,还望恕罪。”
两人脸上都有些惶惶,月怜薇寻思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既然是墨王的吩咐,那你就留下吧,不过现在我真的乏了,你一个男子留在女人闺阁终是不妥。”
“凌枫知道了。”说罢,凌枫叮嘱了一下伺候月怜薇的婢女,才快速退下去。
月怜薇见凌枫离去,这才瞥向扣在掌心的东西,眼中闪过明厉之色。
青烟袅袅,此刻安枫墨正在影墨殿上。
他淡淡盯着前方的炉案,猛地抬起头,语气也有了些不驯,“皇上,您如此安排是何意思?!”
“朕的事情,墨王何时如此上心?”洛染澈站起身,长身玉立,贵气逼人。
安枫墨眸光微动,却只作不见,“您这样做,是打算将贵妃娘娘彻彻底底抛弃!”
洛染澈眼里浮起丝浅笑,那抹笑灰暗涩痛,似怒还似自嘲,高大的身子忽地便轻轻一晃。
“朕后宫的事,墨王未免管得太宽了。”语气凝重起来,眼梢微扬。
安枫墨沉默良久,方哑声道,“哥哥,弟弟只是不愿你再次失去所爱之人。”
洛染澈眼中跃起丝亮光,却又随即暗淡下去,自嘲一笑,“留不住的,何不放手,还她自由。”
枫墨心下轻嗤,含混地思忖着;心中一半是剧烈的不安,一半却带着强烈的冀望。
眼角浮起丝冷笑,安枫墨淡淡道,“你如何知晓贵妃不会回来?”
“若她真的心里只有朕,又怎会离开?”声音布满冷锋讥诮,洛染澈眉宇之间尽是苦笑。
“哥哥,你从没站在贵妃角度上考虑过,她是因为太爱你,所以才离开。”安枫墨说完最后一句,恭敬地行了个大礼,转身离开影墨殿。
“是吗?”洛染澈对着虚空低低应了一声,苍白的唇边挂着一丝浅笑,“也许吧。”
天气越来越阴沉,雨依旧越下越大。百姓似乎忽略了瓢泼大雨,皆站在两侧围观,目光牢牢锁在中间华丽的棺木上,一时议论纷纷。
“我们皇上真是好艳遇,先前一个夜国公主,长得那是倾国倾城;现在一个雪国公主,长得那也是惊为天人,只可惜啊,红颜薄命。”
“哎,她们的一生能遇见我们皇上,也算是不枉此生了,不知有多少千金日日夜夜牵挂着皇上呢。”
“不过我们影国皇上也算是仁至义尽啊,到现在后宫都空无一人,只有曾经的夜国公主和现在棺木里的雪国公主了。”
“皇上应该也很痛心吧。”
“才不会,皇上是那种为了儿女情长而消沉的男人吗?”
“不过,依我看,这雪国公主可没夜国公主更得圣心呐,夜国公主下葬都是以皇后之礼,而雪国公主,却是贵妃之礼。”
“是啊是啊,这倒真被你说中了。”
....
一声声,一句句,夹杂着雨声,全部听入一个身穿素衣的女子耳中。
那一刻,她只觉得心中似乎有潮水翻滚奔涌,卷起轰鸣之声,淹没她所有神志。
她低笑着仰起头,看向天空。
病起萧萧两鬓华,卧看残月上窗纱。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
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终日向人多酝藉,木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