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染澈在画室画着一位女子,听到消息时,提笔微顿,又继续在女子发间添了一朵牡丹。
那牡丹,恰好与女子眉宇间显露的骄矜映衬,绝代风华。
殿内挂着许多这样的画,前来禀报的宫人眼尖发现,上面女子都是贵妃娘娘,无一例外。
洛染澈的气场如数九寒冬,隔着老远就冻得人寸步难进,前来禀报的宫人努力了又努力,强逼着自己开口,“皇上,贵妃娘娘和夜国国师失踪了。”
洛染澈浑身的血液都冰凉下来,却泛着谁也无法抑制的温度,那是一种冰冷的愤怒,寒如地狱黄泉,最深处,却燃着焚尽一切的业火。
一股冷汗倏然从脊背上滑下,前来禀报的宫人瞬间了然。
冷汗由细密的小水珠汇成大滴的汗粒,沿着眼角滑下。
洛染澈眉梢一挑,唇角绽开一个带着血腥气的微笑,“朕知道了。”
宫人如释重负,战战兢兢跪地行了个大礼,才快速退下离去。
洛染澈放下毛笔,身着一袭淡青色绣暗纹龙图的长袍,缓缓踱步行至殿门前,双手负在身后,早晨的阳光细密地照在他的脸上,像给他整个人都镀了一层金光,越发显得妖孽逼人。
风拂过树梢,满树落英缤纷,一朵花瓣从洛染澈眼前飘过,洛染澈手闪电般一抓,将那朵花瓣握入手中。
“真的发生这种事?”安枫墨退回座位上,又拿起一杯酒,神色冷冷的,但已经平和了很多。
“千真万确。”凌枫倏的抬头,目光灼灼发亮。
安枫墨再次愣了一会儿神,挥挥手让凌枫下去。
男子装扮的她在水畔停伫。看见莲花花瓣微微卷曲,无甚生气的模样,不禁眉心微蹙。
“会去哪儿?”他的心猛然下沉,预料到最坏的结果,落子鸳长睫微颤,低下头,泪眼迷离,终是快步离去。
夜冷,若我愿如虞姬,为你红衣舞剑,血染青丝,你又是否会如民间传说里那样,似那楚霸王,于乌江畔自刎时,还流着泪轻轻地唤一声,虞姬,我来了。
水畔的红莲开了一池,层层叠叠如日光倾城一般灼伤人的眼。
今日的影国,辰时阳光明媚,半个时辰后却转成了阴云密布。
快步穿过翠叶层叠的廊道,安枫墨看了看天,嘴角弯起一抹微妙的弧度。
“墨王,皇上召见。”内侍尖锐的声音打断了安枫墨的思绪。
安枫墨直了一下腰杆,踏步入内。
影轩殿的内殿,除了安枫墨,就只有正伏案阅奏的洛染澈。
“微臣安枫墨,叩见皇上。”安枫墨跪下,按照君臣之礼参见。
十足恭敬。
洛染澈没有喊平身,安枫墨就只好跪着,听见淡漠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消息已经听到了?”
一阵窸窣,好像是洛染澈在翻看什么。
安枫墨敛下眼眸,娓娓道来,“微臣刚刚得知消息,本来是不信的,但今日皇上如此一问,倒让微臣完全相信了。”
“听完此消息,有何感觉?”洛染澈对着安枫墨说道,声音冷的像来自千年寒潭,没有一丝人间的温度。
原来是兴师问罪,暗暗试探,安枫墨忽然唇角一勾,露出一个难明的笑容,“感觉很好。”
洛染澈眼睛一眯,闪过一丝清明,“是吗?”
安枫墨迟疑了片刻,依然坚定地说,“是的,今日皇上召微臣入殿,就是为了问微臣对此事的感觉?”
洛染澈没有什么表情,眼睛里却蕴含着极深的探究。
安枫墨瞳孔倏然收缩,面色瞬间变的铁青,整个人透出一种要吃人一样的危险气息。
“皇上这是怀疑微臣!”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洛染澈低低开口,声音竟然有些喑哑,“朕希望不是你。”
“微臣不屑如此。况且,贵妃一直都想让夜国国师活下来,怎就不猜想是贵妃自愿的!”安枫墨抬头直视,被洛染澈冷冽的眼神冻住。
“你可以澄清自己,但无需以紫珊做例证!”声音方落,洛染澈已捏破手中茶杯,将一块碎瓷毫不留情掷向窗外,瓷片破窗而过,发出沉闷的声响。
“皇上,保护皇上!”外面的人听到茶杯碎裂的声音,又见到瓷片扔至地上,立刻涌进来,手执兵刃团围住安枫墨。
“退下!”洛染澈眸光深邃,声音夹着冷意传来。
很快手执兵刃的侍卫退出内殿,殿内重新恢复安静。
安枫墨眸中微微透出丝异色,摇头一笑,“微臣原以为,自己是不幸的,因为得不到,但是如今看来,皇上您才是不幸,得到,却失去了。”
洛染澈闻言微微一顿,缓缓看了安枫墨一眼,随即自嘲一笑,嘴角依旧轻轻浮着笑,眸光却依旧残狠嗜血。
门外忽然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安枫墨惊声叫道,“丞相?”
丞相文博来到洛染澈面前,与安枫墨并排跪下,道,“皇上,微臣已安排妥当。”
安枫墨抬起头,只看到洛染澈挥挥手,一脸不耐烦。
洛染澈随即勒令安枫墨退下,安枫墨恭敬地行了一礼,才缓缓站起,走出内殿的大门后,安枫墨知道自己的步伐快得近乎失仪,只是这条离开影轩殿的路他走了很久,却依然没有看到出口。
安枫墨靠在墙上喘了许久,不明白为什么方才短短的言语交锋,竟似耗尽了自己的力气。
“夜冷。”这个名字轻轻咀嚼在洛染澈薄削的唇齿间,“你要是死了,该有多好。”
一片寂静,丞相文博大气都不敢透一口。
“葬礼尽量隆重,让天下人皆知。”神情有些失魂落魄,但这神色只是一闪而过,洛染澈随后便垂下眼睛,把所有情绪都遮掩在那双美而肆意的眸子之后,任谁都休想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微臣遵旨。”文博恭敬回答。
“你先下去吧。”洛染澈略带疲惫的语气传来。
“是。”文博一掀衣袍,站立起来,抱拳鞠躬,直到退出殿外。
书案旁边搁置着一张宣纸,上边颓然写道:同是天涯沦落人。
“紫珊,朕终是失去你,多好。”洛染澈眸里一抹一抹仿佛瞬间被揉进大片的浓黑,阴鸷,嘴边却绽出笑意。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