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西坡,一个小少年快速在走,在他前面不远处,有个高挑清瘦的女人也在快速走,小少年一直在加快速度要追上前面的女人,奈何人矮腿短,追了半天才追上。
小少年一把拉过女人的衣摆,气喘吁吁,声音却很欢快:“连城,走这么快,你又在生我的气么?”
叫连城的女人没有减慢脚步,高挽的髻落发无声,随意地斜簪着一枝修长的碧玉簪子,青衫长衣,简衣素淡,名叫连城,的确有股仙雅之意。
她的声音平平淡淡,没有半点语气:“别叫我,放手。”
“好不容易追到了,放手岂不是又要追半天?我只是多问了几句,你干嘛突然就不高兴了?他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啊?”
连城突然停了下来,衣纱翩跹而落,她转头盯着小少年,小少年也丝毫没有畏惧之意,只是淡然地迎着她冰冷的目光。
“你的话,太多了。”连城显得不悦。
小少年微微笑着,白皙稚嫩的脸颊一侧有个浅淡的酒窝:“连城你生气了。生气,就在是在乎了。”
“你的话越来越多,真叫人生烦。”连城瞪着小少年。
小少年并不放在心上,总是微笑的碧眼闪出一丝隐伤:“我与那位蒙眼大叔只是素谈几句,为何连城你只字不提,还受邀不入,这样不是很无礼么?”
“你认识人家么?就随随便便喝人家倒的茶,进人家开的门,死字怎么写,你写给我看。”
小少年咧开嘴笑了,果真认真地蹲在地上,用手指在地上写了个工工整整的“死”字。
连城也并不怒,似乎早就习惯了与这脸善心刁的孩子比法,盯着字看了会儿,道:“没忘记就好。只是字迹太丑,写过就抹了吧。”
小少年拍了拍手上的灰,仍旧蹲在地上仰视着少妇:“虽然我不认识那位大叔,但连城你一定认得。”
连城挑了挑眉:“你又知道?”
小少年道:“连城带我下山以来,虽经过千城万镇,但连城心中一直有图,就是这个小镇。一进镇后,我就感觉到你不一样了,你的眼神,你的表情,都带着一种期待与焦急。你带着我穿巷过街,每寸地都这样熟悉,一定是在这里居住过。然后我们来到了那个绣院,那绣院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甚至连门前对联都破旧不堪,但连城你却站在那里审视良久,带着说不出的怀念。这个村落连城曾久居过多久?三年以上一定有吧?”
连城盯了一眼小少年,那一眼却是温和的:“你话这么多,渴不渴?”
小少年继续道:“然后就是那个男人,那个蒙着眼睛、长相与我相似、但连城却连转身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的男人。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是不是?”
连城道:“你话这么多,看来你真的很想找到他。”
小少年碧绿的眼里迸出难以遏制的兴奋:“当然。我与连城不像,那必然是与生父相像。这难道不奇妙么?”
“人未见到,心却早在他身上了。看来你找到了他,也便不再需要我了。”连城不悦道。
小少年笑了:“连城是在吃醋么?你是我的母亲大人,怀胎十月,世上谁也代替不了你的。但是,母亲自然要与父亲在一起,才算是圆满。有时候我想起她,会更想见到他,我想看看这世上,谁在连城的心中如此重要,重要的,可以舍弃自己的骨肉。”
“你这是在怪我?”
“没有没有,这是你的选择,我没什么意见。”
“人生舍取,本来就不可避免。我问你,如果让你在父亲与我之间选一弃一,你怎么做?”
小少年看着连城:“连城为何总要为难,为难我,也为难自己,很多取舍都是自找的。”
“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东西要取舍,想要得到什么,就要失去什么换以代价。趁早学好如何取舍,将来也不必后悔悲伤。”
小少年抑头看着母亲,纯真的眼里倒映着她冷漠的脸:“那我问你,在你选择带谁下山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我,还是有过一丝的挣扎,或者有着痛苦的割舍?”
“早知道你话这么多,我真该选了她。”连城瞪着小少年。
“哦。”小少年扁了扁嘴,转而又笑了,“但是我一直都话很多,连城不就是喜欢我话多才带我么?
连城看着少年安静又微带失落的脸,嘴角露出轻微的笑。但玄然她马上轻皱了个眉:“等等——刚才你说,那个男人,蒙着眼睛?”
小少年点了点头:“虽然他蒙着眼睛,但他的肤色,头发与脸上轮廓,都与我极相似的。连城,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我们要找的人,是个瞎子。”
连城的眉皱得更深了:“不可能,他双眼并没有受大伤,怎么会失明?”
小少年道:“如果不是双眼失明,总不可能有光不见,非要蒙起来不见天日吧?况且我看他院中摆设家什,都是失明人用得实在的样式。而且我也观察过他的双手,手指腹上有很多细小的划口,动作慢而有分寸,声音来时,先时侧耳再转头——都像是一个瞎子该有的特征。”
连城长眉紧皱,深思不语。
小少年继续道:“那位大叔说了,绣庄主人很快就回来。时辰也不是很晚,连城为何急忙要走?是近乡情怯么?”
连城突然调头走了,等也不等小少年。
小少年叹了口气连忙跟上,可惜他人少腿短本来就已跟不上,而少妇此次快走,却是用了些功力的,一眨眼已经几丈远了。
“连城,你去哪?我要去哪等你啊?”小少年突然想起来两人自回到这个镇上,还没有打尖住店。
连城的声音远远传来道:“往西再走几里有个花原,里头有空屋子。”
小少年摇了摇头,看看黑夜降临的陌生村落,他们已出了主镇,在无人烟的郊外。再往西?这时他听到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远远的,远远的,慢慢向他靠近。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