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此深,二月将去,水仍成冰。很多人还沉浸在郑黄两家豪盛的婚宴之中,睡前连嘴边的油都没有擦干净,要带着这样的佳肴之味进入梦乡。
一身黑衣劲装的夜行人无声地破开夜色,向巷中某处走去。她甚至不用睁开眼睛,顺着那道断续的生命气息便能找到他。她推开了门,看到他蜷在被窝中,丝般吐气。
“来了也不敲个门,大半夜的要吓死人。”韩三笑突然转过身,黑暗中炯然有神的眼光。
“没死绝么。”宋令箭坐了下来。
“真是托了你的福——”韩三笑本是捉狭的笑意,结果被宋令箭微凉的眼光冻僵了,干咳几声,“还好,死不了。”
宋令箭看着韩三笑沉默,那种死寂般的沉默让韩三笑浑身不舒服,他一直记得她那对流血的眼睛,凤凰泣血,凤凰,对夜家来说像个死咒,是为不详,是为天敌,就像有些部落以龙或以鸦为禁志一样,
夜家的人从来没有凤凰这般的图案,传说里的故事只是说,夜家的人属于夜色,属于隐与踪,而凤凰却是火的化身,能照亮一切,也能焚烧一切。
他一直都想知道为什么死咒不是火,不是龙,而偏偏是凤凰呢?除了夜庄主人,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但现在他知道了。
宋令箭就那样坐了很久,微垂着头,散落的长发披在脸颊两侧,她一直都是个很会将自己收拾得干净清爽的人,今天却如此随意的就半拢着头发夜出了,来一趟坐半天也不讲话,让他心里毛毛的。
韩三笑清了下嗓子打破这不同寻常的安静,道:“你们自己跑去喜宴吃饱喝足,却让海漂这大男人来照顾我,有点过份吧?”
宋令箭微抬头看着他,欲语又止,欲说还休。
“喜宴怎么样?都是欢喜的模样吧?”韩三笑还是有所牵挂问道。
“她的余生已定,不好又能怎样?”宋令箭反问。
“听燕飞说了,一个女子最好的归处,就是一个简单善良的男人。”
“你说得对。”宋令箭轻声道。
“你别总是疏离海漂,连我都接受他了,我不知道你心里还有什么坎过不去。他已不再追究过往,解开迷惑。不管他以前曾是什么样的人,都不重要了。你要知道,这种知道被人疏远的滋味可难受了。”韩三笑想起白天与海漂的对话,试图当和事佬道。
宋令箭的眼睛微微泛了红,却仍旧没有开口。
韩三笑将她的眼神收藏在心,脑海中涌起昏厥前她凄凉的血泪,一边抠着指甲,看似心不在焉,却极为小心翼翼:“那股力量,是冲着你来的,是么?”
宋令箭又垂下了头去。
韩三笑扭头看着她,就像很多年前他经常这样扭头看着那个叫红颜的少女,她们有着一样乌黑发亮的头发,和微微上翘的鼻尖。只是安喜的生活给了红颜平和开朗的线条,而她却因着颠沛布满时光的风霜。
他一阵心疼,筋脉抽拔得巨痛无比。
“无论你做了什么决定,我会支持你。”他认真地许下从不轻易许的承诺。
宋令箭幽若地点了一下头,眉头轻皱。
韩三笑叹了口气,觉得心中如千石万压:“你要想这么一直坐着就坐着吧,我实在困了,就睡了。”
宋令箭站了起来,因为坐得太久,站起的时候还小小地踉跄了几步,这踉跄对常人来说再正常不过,对坚强铁人般的宋令箭来说却是太怪异了,韩三笑马上皱起了眉:“你怎么了?”
宋令箭站稳了身子:“明天启程,找夏夏。”
韩三笑一皱眉:“明天?这么急干什么?”
“我怕。”
韩三笑一怔,宋令箭居然会说“怕”这个字言——他的心里,其实更加害怕。
“好。”他格外干脆地答应了,“带上海漂?”
宋令箭点了点头:“他必须去。”
“为什么?”
宋令箭没有回答,只是问道:“几更天了?”
韩三笑看看了窗外:“二更。”
宋令箭起身道:“我回家了。”
韩三笑道:“不送。”
宋令箭鬼一样地离开了,韩三笑睡意全无,全身发凉,他很后悔没有叫宋令箭给他加床被子,
他有一床新被子,就放在不远处的衣柜里,那还是夏夏与燕飞一起为他添置的,他的身体一直很好,大冬天盖一条床单都不嫌冷,所以当燕飞将被子塞进柜子的时候,他发誓这辈子估计都用不上——可是如今冬去春近,他却冷得要命,而且连下床拿被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