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无痕听到消息,知道自己所植草药全被毒化,她第一次将眉皱得这么紧,平淡温柔的眉间几乎有了恨意。她一声不吭冲出院子,跑到自己的药园之中,看着自己多年的心血散发着令她厌恶的恶毒的气味,痛心哭了起来。
游无剑在药泥中捡起了一小段红线——是游无情。
无痕一边哭,一边跑出药园,出了游庄,路上散倒着很多医士——他们采借药园的珍药,却不知道已受毒化,尝药出来后,毒性蔓延,奇毒与奇药合在一起,酝成了两人一时无法得解的毒结。
无痕说:我要救人。你别拦我。
无剑没有反对,站在她身边道:我帮你。
无痕眼中有泪,带着一丝扑火的果敢与绝望,看着任性不羁的胞妹:你不怕吗?
无剑一笑:怕字要怎么写?
无痕的眼泪垂了下来,轻声道:“一心一白。心中不明白,所以白在心边上。”
无剑仍旧是笑,那么不在乎,也那么无所谓:“无知才怕。他们若是敢追究,我就让他们怕。
无痕终于笑了,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回到庄中,拿了各种奇药,无剑拦截身带毒药的医士,无痕医治已经中毒的人。事发突然,游庄还没有反应过来如何处理,两人已经私自离庄很远,触犯了庄规,但两人却一无所惧,情势已稳,所带药品也皆用罄,才知回庄。
而庄中等着她们回来的,不是抚慰的问候,而是触规的定责。
十余载恩情血脉,一朝生变尽化恨。
游无痕对庄中所给的罪责未解释半分,她一直淡淡地微笑着,面对所有无情的嘴脸,细瘦的影子站在冰冷的祖堂里,不言不语,安静地看着每一个说话的人,没有怒意,也没有悲伤。而游无剑却一再全力承担要与所有的对抗,她自小到大,一直担负着无形的期望,被冠以无尚的光环,她只想着如何让别人妥协,却没看到无痕眉目中对她隐约的期盼。
直到最后,无痕成了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她才知道,自己失去的,不仅仅是相连的血脉,更是人性的至臻……
“如果有一天我无法回去了,请将我的东西带回去。”游无剑在某一个依旧失眠的凌晨对宋令箭这样说。
“什么意思?”
“世事无常,怕是想说来不及,不如早些说的好。”
宋令箭转了个身,面对着她的观星象的侧脸道:“不会来不及的。”
游无剑看天不语,此时一颗无尾的亮点划落了,那对星伴了她十八年,三年前的一个凌晨,光芒微弱的那颗终于坠落了,一直无法闪亮的伴星,也在一年后的这天随之而去——星象推算,多少人求知不得的能力,未卜先知,可是她却宁愿自己一无所知,那种无力回天的渺小感,只有她一人感觉到。
宋令箭道:“带回去又何如?你原谅他们了?”
游无剑道:“我从不后悔。”
宋令箭眼中闪出尖锐的笑意:“我帮你报仇如何?!”
“不用。”游无剑摸着腰间软剑,剑与箭,永远都不会屈折,也许这就是她与宋令箭成为至交的原因,她以为无痕死后,她不会再原谅任何人性,也不会再原谅自己,所以她一直将自己放逐着,飘荡着,不为任何人而停留。可是她第一次见到箭,就知道她的人生将有所改变。那颗星未殒之前,一直飘乎地闪着一颗刺眼的星,那就是箭。她细细地对着星辰说,“这个仇,没法报。再如何,她也回不来了。”
宋令箭闭上了眼睛:“你永远都只为她着想。或许,她一直想着你做点什么来为她出这怨气,她死时才十五岁,什么人生都才刚开始,却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别人的错误之中!”
游无剑低着头,为何箭的邪性始终不改呢?要怎样保持她的随性,又始终走在正道之上呢?
“她从来没有怪过谁——”
“谁说没有?如果我是她,也许唯一怪的就是你!——既然你可以,为什么不带着她一起离开那个鬼地方?你不是说她最向往外面的世界吗?为什么你可以在外面走来走去,却从来都只是将她扔在家里?在那个风口浪尖的时刻,你又去了哪里?还是你根本就不敢反抗那些人,故意给他们一个机会呢?是不是?!是不是?!”宋令箭突然站了起来,对着游无剑恶狠狠地说了这么一番话。
游无剑不回话,慢慢将腰间软件抽了出来,“嗡”的一声悲鸣,软而奇利的剑锋在火光中发着冷冷的光。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样?”她静静问道。
“如果我是你,我就杀死罪魁祸首,然后带着她一起离开那个鬼地方!”
游无剑一怔,眼里突然闪出泪光,她从没见游无剑眼中有过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