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将所有记忆的片段拼成了回家的路,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无法挽救的错,这个错误像眼皮子上的印记,睁眼闭眼都印在眼前,所以他给儿子换名燕错,好时刻提醒自己。
他开始向村外走着,不断地寻找回去的路,又不断地在某个深夜饥寒交迫地回来,他本不该回来,既然走了,即使找不到出去的路,也应该有骨气地烂死在荒郊,而不是次次要叶心如此痛心地照看他,期待他回来的身影。
生活悲伤地过着,叶心与暖玉习惯着燕生总是不停失踪的事实,相依如命地过着。
直到有一天——那个噩梦,燕生的那个噩梦,终于也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噩梦。
每次他做这个噩梦都会发狂,不停地吼叫着,叫得整座屋子都在发抖,暖玉会离他远远的,安静地躲在墙角,担忧地看着娘亲为他打点一切。
这一次,这一次过头了,他整个人拉直得像一条即将破碎的牛筋,突然间急剧收缩,猛地坐了起来,青筋爆烈的喉间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叫:黑俊!
黑俊,黑俊!差牌上的那个名字,终于出现了!
这个名字是他的噩梦,也是叶心与暖玉的噩梦,一个人如此痛心愤怒地喊着一个名字,那代表着什么?
叶心被狠狠推开了,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冲过来紧紧捂着暖玉的耳朵。
两道赤红的血不断地从叶心的双耳流出,像两道诅咒挥之不去。
从那以后,叶心的身体开始变得很差,经常时不时的就会有鲜血从她的耳朵爬出来。她隐藏得很辛苦,她要保护这个家庭,要给暖玉一个正常的家,暖玉也假装不知得很辛苦。
年轻气盛的暖玉再也无法忍受了,那天是母亲的生辰,燕生仍然流连在外不知回来,只是一年一次的生辰,他都这样吝啬吗?
他就知道燕生总是外出去哪里,他跑到了那个地方,看着自己的父亲那样深情又绝望地看着那个少女,那少女笑得如此开心,她以为,这世上会有这么多好心的路人?!
她怎么可能会体会到他与母亲的痛苦?这么多年,她的世界被保护得这么完美,没有任何风霜雨雪,但这一切,都是从他们身上换走的!
他越看越恨,恨不得拿刀刺破她的笑容,撕碎她的笑脸,他冲了上去,将她狠狠撞倒在地!
“哎呀,我的布——你没事吧?”她收拾着自己的绣篮,还不忘假惺惺地问他怎么样!
他恨得快要吐血,却下不了手杀她!他只是恨恨地转头跑走!
他回到家,燕生已在家中等他,他也很生气,气得不顾叶心阻拦,狠狠给了他生平第一个耳光!
那一个耳光,无情又残酷,打碎了他们十年的父子情,也打破了他的耳膜,让他成了一个废人。
叶心治不好他的耳朵,她每天翻阅药籍,企图能找到半点生机来治他,她心血耗尽,终于在四年前去了。
这个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女人终于解脱了。
燕错一人亲手将她下葬,母亲的脸苍白又安详,永恒的诅咒也随着她的死去而消亡。她死的那天,燕生又离家在外,他因为耳朵失聪自怨自艾,母亲叹口气说:会有办法的,你外公医术可高明了,会有办法的。然后她轻轻走了出去,再没有回来。等他意识过来一整天都没有见到母亲时,母亲已经冰冷地倒在书籍案卷堆中死去了。
燕错痛得叫不出声,他的母亲,他答应过要让她过上好日子的母亲,没有等他长大,没有等他成为一个男子汉扛起重担,撒手人寰。
他该去恨谁?该去将一心的怨恨倾泄在谁身上?!
三年后,燕生也死了,不管他生前是什么样的英雄好汉,有着什么样非凡传奇的人生,始终都只是血肉之躯。在十几年的梦魔折磨下,他也离开了。
死前他留了一封信,指名要交给在外的那对母女——
这十几年,是谁无怨无悔地陪在他身边的?为什么他连死前的遗言都这样吝啬?
——火化,骨灰洒在子墟之西,花原之間,男人十几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原来他早就会开口说话,燕错倍感愤怒。他收拾好仅有的行李离开牢笼一样的家,将所有的东西付之一炬,他不会再回到这样,或者一去再也无法出来,他要为他母亲这十余年的痛苦报仇,不惜毁灭自己。
一场偏执的复仇行动开始了。】
燕冲正为什么要留言将自己的骨灰洒在西坡,若他真爱自己家中妻女,为何不嘱托落叶归根?洒在西坡,是何用意?
也许只有燕冲正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