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心思玲珑,见上官衍一直盯着这泥人,便偷拿出来递给他瞧,嘴里却说:“这可是飞姐的心头肉,也不晓得飞姐怎么舍得拿出来给别人瞧了——你瞧瞧,前阵子少见了一面镜子,差别没把飞姐吓死,后来才知道是宋姐姐借去了。这回呀,要再丢个泥人儿在这儿,郑府金碗玉筷的,见着这些泥瓦小人,肯定一扫就没了,飞姐非不怨死自己才怪呢。”
上官衍看着手中泥人,这泥人不精致,也不珍贵,做得很粗糙,泥人的眼睛与鼻子都褪色得厉害,但隐约可以见到用朱红色描出来的微笑的嘴。虽然整身上了颜色,但颜色深浅不一,有些地方还露出了里面的泥色。有几处还干裂得出了大缝,但可能保存得好,才一直没裂碎掉。如果不是本身珍贵,那一定是有很珍贵的纪念价值。
“就你多嘴——可别乱碰里头东西——尤其是那个小泥人,前些日子好像有几处又开裂了,我刚才就怕弄坏了,才特意拿出来放在桌上,可能就是这样才落了收回来。你看看,有没有新的裂口——”燕飞担忧道。
“要不然拿去给章师傅修一下,这些小裂口补上,再上点釉,保证新辣辣的。”
“要是那样,这泥人,就不是原本的泥人了。才不要。”燕飞伸出手要收回盒子。
夏夏拉了拉上官衍衣角,示意他快些将泥人放回来。
上官衍怔怔地放回了泥人,泥人无眼无鼻,只有一张褪色的嘴,他总觉得它身上透着一股古怪,牵得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好了,都准备妥当了。三位跟我来吧。”圈圈的叫声平息了上官衍乱跳的太阳穴,只见她松散着发髻跑了出来,一直服侍的小姐病重在床,而在这丫头身上却一点悲伤凝重的神态都没体现出来。
岔口别了燕飞与夏夏,上官衍一至衙门便感觉头痛难当,项舟几人不知所踪,桌上还放着未下完的棋局,不知中途有什么急事出去了。今早他放了曹南小休,院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咯咯咯……呵呵……”
上官衍转头看了看,院里空无一人,但却有个幽远的童声在笑。他甩了甩头,觉得胸口很堵。
“咯咯……玩……陪我玩……捏泥人儿……咯咯……”
仿佛有个人就在他的脑子里说话,他顿时觉得头重脚轻,扶着桌子坐了下来,气喘不上来,冷汗却流得飞快。
“七尺男儿,不忧国忧民,却只思已身,有血有肉,却只待人食,有何脸面,情何以堪——”
——“小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送你一个小泥人,陪你说说话,好不好?”
“我此生不嫁,也不会委身这样的一个废人——”
——“小哥哥不喜欢我的小泥人么?还是嫌它太丑了?那我再捏一个,好不好?”
——“她已与我们割发断义,还将我们的神药无龙台付之一炬。现在她是我们全庄的罪人,正等着将她寻回治罪……”
——“谁也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那样,有些事情早已注定,你回首看时就会发现,一切的发生结束皆有原因,环环相扣。所以人生才如此美妙,机遇玄不可言。或许有****真的找到了那个人,会发现她其实根本不是你想要的人——”
上官衍冷汗连连,感觉自己的头要炸开了。
“衍儿,你怎么了?”
——“你会为一切付出代价的!你的余生都要在我的诅咒里度日,不得安宁——哈哈哈哈哈哈……”
“衍儿,你没事吧!?”
上官衍突然抬起了头,盯着肩膀上那只苍白冰冷的手。
云娘担忧的脸展现在眼前,摸了摸他脸上的冷汗:“怎么了?怎么流这么多汗?是不是病了?”
上官衍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恐惧地瞪着云娘。
“是不是……是不是又发病了?穿这么点衣服,啊?”云娘连忙解下披衣,一阵温暖清香盖在了上官衍的肩上,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站起身退后了几步,强笑道:“我——我没事。”
云娘关切道:“天气冰寒,你又总穿这么点在外奔走。我在家中收了好几件冬衣过来,你一直没在衙门里,也一直没机会给你——”
“娘多心了,冬衣暖被这儿都全,早上出去时没料到降温这么快。雀儿他们怎么没在一旁?”
云娘笑道:“刚从外面回来,他们总是孩子,还没玩够,我放他们跟大宝玩去了。反正这儿街道整齐,路又好识,我自己走走逛逛的也就回来了。”
“那娘也一定累了,我去看看芙妈他们在不在,日落天冷,娘还是在房中呆着好些。”
云娘默然无语。
上官衍默默将披衣还给了她:“我回房中加件衣服,娘也快些回房吧。”不等云娘说什么,他头昏脑张地转身走了,却再忍不住目光中的悲伤与疑惑。他回到房中,衣鞋不退地躺在了床上,紧闭双眼,久而幽长地叹息着。
云娘脸上的微笑黯淡了许多,突见桌下有物在亮,俯身捡起,是颗发着微光的玉石——月光卵玉。她的双眉瞬间皱了下来,眼间盈盈有泪,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马上的,上官衍匆匆出来,低头寻找着什么,他很快就看到了云娘手中发光的卵玉,松了口气。
云娘用手帕拭了拭,飞快含去眼中的泪意,笑道:“原来你一直带在身边。”
上官衍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却还要强作解释:“此玉有光,带在身边便宜行事。”
“如若一直找不到,衍儿是否一直放不下?”云娘含糊道。
“过去的事——”上官衍将卵玉放在怀中,院子又一片黯淡,“我从未怪过爹,更何况是你。我们很久没见,难得这么多人在此处遇上,再过几日就是冬至,到时候我们摆个小宴庆聚,顺便给为有表弟道喜,你觉得如何?”
云娘笑道:“那样自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