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伸手,缓缓将潘尚志双眼合上,轻声道:“燕灵,不要难过了。”谁知如此柔声安慰,适得其反,燕灵却哭得更凶了。
残阳听得她哭得凄凉,心中难受之极。站起身来走到一旁,心中想道:“潘兄与我无亲无故,不过相交数月,交情不算极深,然而眼下他被害,我已然心痛至此。欧阳兄被东瀛人害死了亲爹和养父养母,亲生母亲也因为被东瀛人所伤而撒手人寰。可以说四位至亲全因东瀛人而死,此等血海深仇,难怪欧阳兄不择手段、抛弃一切也要寻回。”残阳心中感慨,眼下方才深深体会到“不共戴天”这四个字,究竟有多沉重、多刻骨。
稍稍平静了一下,听闻燕灵哭声也渐渐止了,残阳开口道:“燕灵,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灵红着眼睛道:“我们才从村北逃出来,一路向北。但是潘大哥受了伤,我们走不快,潘大哥怕在大路上很快被发现,所以我们便先藏在了这个树林之中。”
残阳心想,果然如自己所料,问道:“若是已经藏了起来,又怎会遭人毒手?”
燕灵道:“我们才走到这里,想要歇息一下,忽然从树林中走出一个人……”残阳一惊:“什么?!”燕灵道:“这个人长得好奇怪,说话的语气也好奇怪,穿着一身黑衣,手里拿一把刀……”
残阳急忙问道:“是东瀛人所用的刀吗?”燕灵摇摇头:“不是,那把刀又窄又长,看起来比东瀛杀手所用的刀要纤细很多。”残阳无法凭此猜出此人身份,但想到:这树林寂静无声,又是满地枯枝落叶,寻常人想要跟踪而不发出声响,实难做到;而那人竟然能跟随他们二人而完全不被发觉,轻功当真了得。
当下继续问道:“他跟你们说了什么?”燕灵道:“他只是问我们欧阳踏雪的去向。”残阳一惊,急道:“你们告诉他了?”燕灵眼中迸出怒色:“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以为全天下的人都与你们一般反复无常么?!”
残阳听闻,沉默不语。燕灵自知失言,但又拉不下脸来道歉,继续说道:“潘大哥怎么也不肯说。三番五次下来,那人终于失了耐心,便和潘大哥动起了手……”说到这里,燕灵眼中又涌起眼泪:“谁知道那人如此厉害,潘大哥根本不是对手,那人只一刀便将潘大哥击倒,再也起不来了。”说罢,眼泪落了下来。
残阳奇道:“可是潘兄身上明明有三处刀伤啊?”燕灵哽咽道:“那人点了潘大哥的哑穴,又来问我。若我不说,他便在潘大哥身上多砍几刀……”
残阳心道:“此人果然狠毒。知道姑娘家心软,在她面前折磨潘兄,自是比严刑逼他自己要有效的多。”燕灵继续说道:“我知道潘大哥是一定不许我说的,可是我看他又向潘大哥砍了一刀,我……我实在不忍心,就想告诉他。”
残阳听罢,还道燕灵终究是泄露了踏雪行踪,叹口气道:“也罢,这不怪你。”谁知燕灵道:“不是的!我方要开口,潘大哥突然跳起,一把向那人扑来。”残阳一惊,说道:“是了,潘兄定是想拼尽最后的力气拖住他,教你脱身。”燕灵点点头,哭道:“我也知道啊。可是我真是没用,但是当时我脚都软了,根本不听使唤,眼睁睁的看着那人砍下了第二刀、第三刀……”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掩面哭了起来。
残阳缓缓道:“燕灵你也不必自责,纵然你当时有心逃走,凭那人之能,你又有什么办法能脱身呢?”望着潘尚志尸身,肃然道:“潘兄如此骨气,教人好生敬佩。”
想了一想,残阳忽然道:“不过,那人就这么走了?没有为难你么?”燕灵擦干眼泪,白了残阳一眼道:“你还希望他来为难我不成?”残阳苦笑道:“只是这么一问罢了,此人若是如此狠辣,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你呢?”
燕灵摇摇头道:“我也不知。只是他当时好像突然脸色一变,急急返身回去了。”残阳一愣:“回去了?回哪里去?”
燕灵气道:“我怎么知道?!我当时见到潘大哥浑身是血,已经……已经快不行了,哪还管得上其他?”
残阳正要答话,突然一旁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我是来找你的。”
残阳和燕灵吃了一惊,残阳循声望去,见身旁两丈之处的阴影之中缓缓走出一人,黑衣弯刀,面色冷峻,杀气腾腾,仿佛他身边的一切都要冷到结冰似的。
燕灵叫道:“就是他!残阳,就是他!”
那人冷笑一声说道:“是我又怎样,你以为这个家伙能比刚才的废物强到哪去?”此人说话颇为生硬,仿佛汉语说得并不熟练似的。
残阳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说道:“莫非阁下便是尹龙江一?”燕灵闻言是个东瀛名字,吃了一惊,睁大眼睛望着那黑衣人。
那人眼睛一亮,说道:“哦?看来你这小子知道不少事情。”说罢向前迈了一步。
残阳走到燕灵身前护住她,昂首道:“不错,我是知道不少。你是来问我欧阳兄的去向的吧?”
尹龙江一点头道:“不错,你能告诉我吗?”
残阳冷笑道:“你是他的大仇人,我怎可能告诉你?”
尹龙江一皱了皱眉头,说道:“你是在消遣我吗?”周围的温度仿佛又冷了几分。
残阳脑中急转不停,苦苦思索脱身的办法。但是一看便知此人武功之高,难以想象;况且眼下他的气机紧紧锁在自己身上,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招致他的猛烈攻击;更何况还有燕灵在身边,想要脱身当真是难于登天。想到今夜只怕谁都不能幸免,残阳头上不禁缓缓流下一颗汗珠。
尹龙江一摇头道:“你不用妄想脱身了。你不说出欧阳踏雪的下落,你们俩都会死的很难看。”
残阳强笑道:“难道我说了,你就能放过我们么?”
尹龙江一道:“自然不会,不过我给你们两人一个痛快就是了。”
残阳笑道:“如此你还真是仁慈啊。”
燕灵在残阳身后,望着残阳与那人言语往来,虽然那尹龙江一杀气冲天,但在残阳身后,竟然丝毫感受不到威胁,仿佛残阳当真如同一座靠山,能替自己挡下所有风雨。再看残阳此时,面临大敌,却仍是谈笑自若,自己也随着变得无比心安,与方才潘尚志在一起时,那种透骨的恐惧犹如天壤之别。不禁怔怔的望着残阳,把什么都忘了。
然而残阳却并不如燕灵眼中那般轻松,与此等人物对峙,纵然眼下不会被此人气势压倒,但让自己与他谈笑两句,已经几乎耗尽了自己全部的心力。数次残阳都差点露出疲态,但一想到身后的燕灵,仍是强咬着牙,不让自己的气机出现一丝破绽。
尹龙江一纵然武功极高,但因为从来都是暗中活动,故而极其谨慎,纵然心知眼前的少年无论如何胜不过自己,但在对手被自己气势压倒之前,不肯轻易动手。因此也就顺着残阳的话,和他绕起圈子来。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残阳已然满脸是汗,但仍没有一点死角可以让自己趁虚而入。尹龙江一心中不禁暗暗惊异:方才那个少年,自己刚一出现,他便满身惧意,毫无气势可言,再加上武功本就不济,故而轻轻松松被自己击败;但眼下的对手,年纪与他相仿,但气力之强,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自己生平与人对敌,极少有人能够与自己对峙如此之久而不被压倒,除了……
想到这里,尹龙江一双眼精光一闪,问道:“小子,你姓周,是不是?”
燕灵一惊,不知尹龙江一何以猜出残阳身份。残阳却心下了然:“原来如此,方才他没有为难燕灵,而是返身离去,乃是因为感受到了我放出的那三道月斩气波。他还只道是我爹娘到此,这才急忙去察看。虽说没见到我爹娘,但看到我一人推倒九人的内功,只怕也猜到了我的身份。”想到这里,突然心中好不失望:“本想他方才轻易战胜潘兄,眼见我们一般年纪,免不了有轻敌之念;但眼下他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和武功路数,只怕再无出奇制胜的可能了。”
忽而转念一想:“不过我与那九人拼内力的时候,他只需要一个指头就把我点倒了,纵然顾忌身份不愿趁人之危,在我收拾了他们之后,为何不来对付我,而要一直拖到现在才现身呢?”
尹龙江一笑道:“那是因为想看看你找到你的同伴之后,会不会无意中把欧阳踏雪的消息吐露出来。结果等了半晌,你们却顾左右而言他,这才出面问你了。”
残阳一凛,笑道:“原来如此。教阁下失望了。”心中大骇:“此人察言观色之能当真厉害,竟然能猜透我心中所想。且不论他武功如何,单凭这一点,与人动手之时,若能从毫发细微之处窥得对手的招式路数,处处先发制人,焉能不胜?”想到此处,只觉得眼前这个对手,无论武功、计谋、见识、心智无不远远高于自己,心中更添一层绝望。
尹龙江一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姓周?周天和萧忆茹的儿子?”
残阳昂首道:“你既然猜到了,我也不瞒你。不错,在下周残阳。”
尹龙江一点头道:“想不到年少一辈之中,竟能有你这等人才,大楚疆域之广,你这样的人多出几个,只怕十年二十年之后,东瀛再也无力与中原相抗了。”
残阳一愣,竟从此言之中听出了萧索之意,当即朗声道:“不错。中原自古便不乏如你们这般痴心妄想之徒觊觎着,但我华夏仍是屹立千年,傲视天下。倘若你们还是不知死活,要与大楚为敌,待到十年之后,我定然带着与我志同道合之士,杀过东海,教你们东瀛岛国覆灭于海上。若是怕了,劝你眼下快快把我杀了!”此语一出,豪气直上干云,连气势也膨胀了不少。燕灵听了此言,只觉得热血上涌,仿佛恨不得现在就能同残阳一道,灭了东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