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路东北而行,倒是比上次寻找傅云轩轻松了不少。一是不需日行百里地追赶,二是来自两家尚书府的少男少女带足了银两,不愁吃喝不愁住宿,反倒是好似一路游山玩水,向着幽州而去。
不过幽州毕竟离长安千里之遥,加上时日渐入秋天,早晚已有些透体的凉意,终于一日,燕灵不慎染上风寒,如此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怎肯带病赶路?众人无奈,只得先就近找到郎中为其开药,休养了数日,这才又缓缓出发。但早晚之时燕灵说什么也不肯走了,如此一来,行路速度慢了许多。
时日穿梭,如白驹过隙,入了九月,四人终于于一日晌午之时来到幽州城下。虽说远不及长安金城千里,固若金汤;但在这平原之上亦是鹤立鸡群,巍峨高大。
四人进了城,寻了一处客栈住下。燕灵不免发表一番高见,嫌城太小啦,嫌房子太土啦,没有热闹的集市啦,潘尚志只得苦苦相劝,残阳在一旁冷嘲热讽,踏雪则毫不理会。
用过了午饭,燕灵径自回房睡觉去了,残阳等三人上街打探消息。但名为打探,其实谁也不知该向谁人询问何事,只得走一走,碰碰运气。
三人方一转过街角,便见到一人摆摊,摊位上一面大大的旗帜,上书“天南海北,无所不知”八个大字。残阳细细打量了一番,见那人身材矮小,形容猥琐,贼眉鼠眼,怎么看都不像好人,正想绕过,但听潘尚志道:“周兄莫急,此人既然敢夸海口,必有过人之处。不妨问问看。”残阳无法,只得随他过去。
那人见来了生意,立刻满脸堆笑:“各位客官,可有疑难困惑?在下精通旧史,遍览今事,推得明朝,无所不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每问三两。”残阳皱眉道:“三两?怎的不去抢?”
那人笑道:“客官说笑了。在下亦是借自身本事混口饭吃,这古今之事百家之言,记在脑中那可不易呀。既然不易,则为贵嘛。”
潘尚志笑道:“那倘若你答不上来,又当如何?”
那人道:“若是当真客官的问题刁钻至极,小人哑口无言的话,则奉回一半。”
残阳刚想问“这是什么道理”,却被潘尚志拦住,笑道:“那么在下向先生打听个消息。”说罢递给那人三两银子。
那人笑道:“好说好说,在下走南闯北,见识也算不少。客官要问什么消息?”
潘尚志向残阳努努嘴,残阳只得上前问道:“先生可曾在幽州城内,见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那人略一沉吟,说道:“按理说以这幽州之大,十五六岁的少女数不胜数。但客官既肯以三两银子相询,当是最不寻常的那一个了。”
残阳听他所言,心中狐疑不定,好似那人当真见识超绝,又好似在装神弄鬼。
那人突然眼前一亮,说道:“敢问客官,可是一个个不高,圆脸蛋,穿着紫色连衣裙的姑娘?”
残阳吃了一惊,急忙道:“正是!先生曾经见过她?!”
那人笑道:“那可真是巧了。三天前的晚上,在下没了生意,方才收摊走人之时,远远望见一个紫衣少女走来。本来说这少女面相既非美若天仙,又非丑陋无比,无甚特别之处。但她一个姑娘家,半夜行走,且身后跟着数个黑衣人,那便委实不寻常了。是以小人记得清清楚楚。”
残阳一听“黑衣人”,便知那少女定是杜月,急忙又问道:“然后呢?”
那人道:“小人见那些黑衣人高大威猛,凶神恶煞的样子,还挎着刀,一时害怕就躲在了一边。他们经过时隐隐还听到他们说什么北门外二十里关押的人,要在三天后带走。小人一时紧张,没顾得上偷听,只听见这么些,他们稍一走远,便听不到了。”
潘尚志沉吟道:“先生三天前见到他们,他们言说三天后带关押的人走,那不就是今天么?”
那人道:“若是他们没有改变主意,那想来便是如此。小人所知就这么多,客官您看值不值三两银子?”
潘尚志笑道:“值!先生‘无所不知’当真了得!”
那人得了银子还被夸,喜上眉梢,连忙张口奉承道:“这位公子慷慨豪爽,一看便是大家风范、人中之龙……”
残阳懒得再去理会这些陈词滥调,拉着潘尚志离开,三人随即回到客栈商量对策。想到方甫出门便有意外收获,真乃天助我也。
三人入得房中,关好门,残阳对潘尚志道:“潘兄,看来他们就在附近。今晚出发,且去探探他们押了何人,有何意图。”
潘尚志点头道:“不错。他们既然要押人离开,为了避人耳目,势必要在深夜才动身。我们早些过去,今晚一更便出发。”
残阳点头,见踏雪始终一言不发,问道:“欧阳兄,你说呢?”
踏雪淡淡说道:“就这么办吧。”
残阳道:“既是如此,咱们便养精蓄锐,一更在客栈门口聚头。”三人商定,随即各自回屋休息。
明月中天,虫豸窸窣。残阳正在床上修炼内功,因为怕错过了时辰,故而并未关闭六识。只听“笃笃”两声极轻的敲门声,当即收功,拉开门,见到踏雪换了一身黑袍站在门前。
残阳奇道:“咦?现在离一更还有一段时间,怎么欧阳兄你现在就来了?”
踏雪道:“随我来。”说罢转身便走。
残阳摸不着头脑,但不知踏雪又有什么奇思妙想,便随他走出客栈。来到空无一人的街上,残阳问道:“怎么了欧阳兄?有什么事吗?”
踏雪环顾四周,指了指街对面的一幢房子,说道:“走,到那屋顶上再说。”说罢纵身一跃,跳到那幢民居之上,恰好躲在一棵大树的树冠之后,转身示意残阳上来。
残阳无奈,只得跟上,与踏雪一同藏好身,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要是有什么危险,也要告诉潘兄和燕灵一声啊。”
踏雪示意他不要说话。
虽说毫无头绪,但是与踏雪相处久了,残阳也习惯了被闷在鼓里。当下便不做声,静静地望着街上的风吹草动。
待到打更之人路过,残阳眼看潘尚志与燕灵已经等在客栈门口,轻声问道:“欧阳兄,已经一更了,咱们要出发了。”
踏雪摇摇头道:“他们等不及了自会前去,咱们跟在他们后面。”
残阳大惑:“这是为何?”
踏雪道:“到时候你自会明白。”
眼见燕灵等得焦急,忍不住开始对残阳嘲讽起来。残阳听得她说自己不讲信用,临阵退缩等等坏话,不禁皱起眉头道:“欧阳兄,咱们与他们约好的,如此失信于人只怕当真不妥。”
踏雪不耐烦道:“不许去!”
残阳见踏雪竟然动怒,心下奇怪,但自从被踏雪从法场劫出之后,便对踏雪的深谋远虑佩服之至,不敢再违背他的意思,只好忍气吞声,听着燕灵将自己贬得一文不值。
终于二人貌似是等得不耐烦了,远远听潘尚志道:“虽说不知道欧阳公子和周兄出了什么事,但眼下不能再做耽搁,否则错失良机就太可惜了。”
燕灵立刻表示赞同:“嗯!潘大哥,我们自己动手吧。一路上那两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总是对咱们指手画脚的,咱们不用他们帮手,自己去探个究竟。”
潘尚志点点头道:“好,不过他们二人江湖经验比你我丰富的多,眼下不在身旁,咱们一路还是小心为上。你要紧紧跟着我,可千万不能乱跑。”
燕灵笑道:“潘大哥放心,保证不会给你闯祸的。”
潘尚志点点头,二人牵了两匹马,翻身而上,望北门奔去。踏雪见状,跃到街中,以轻功在后面追赶,与罗潘两人始终保持半里之距。残阳则紧紧跟在踏雪后面。
潘尚志利用尚书令牌出了城,残阳与踏雪则翻过城墙,继续跟踪。幸亏二十里并不算太远,不然在夜色之中以轻功追赶快马,当真是一件难事。
眼看前面罗潘二人勒马慢行,残阳与踏雪也放慢了脚步,同时警惕地留意四周。前面罗潘二人走上一处山坡,突然躲在了路旁,像是发现了什么。残阳与踏雪一见,亦在后方躲了起来。前面两人望了望,将马留在原地,悄悄摸下了山坡去。
踏雪道:“走,去看看他们发现了什么。”说罢两人缓缓走到二人弃马的地方,向下望去,看到前方乃是一个小村庄,一片昏暗,唯有一间房屋中透出隐隐灯光。潘尚志与燕灵两人正在慢慢向那村庄靠近。
残阳道:“奇怪,这村庄的气氛有些不对劲。”踏雪问道:“怎么讲?”残阳说道:“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很奇怪。潘兄和燕灵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进去,只怕有危险,我还是叫住他们吧?”
踏雪摇头道:“不必,由他们去。我们静观其变就是。”残阳只得望着二人摸进村中,但心中总是隐隐觉得不妙,隐隐觉得这样随便潜入这个村庄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村中响起一声尖叫,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显得尤其突兀与凄厉。残阳听得是燕灵的声音,大吃一惊,再看之时,这小村之中竟然一下子亮起无数火把,如同一个陷阱,方才捕捉到了自投罗网的猎物一般。
残阳急忙要起身前去营救。忽觉肋下一麻,竟是被踏雪点了穴道,大惊道:“欧阳兄!你这是为何!”
踏雪道:“你现在还不能去。”
残阳急道:“为什么!他们中了埋伏,现在不去救,难道等他们被抓走不成?!”
踏雪淡淡说道:“不错,正是如此。”
残阳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话,眼见踏雪竟是若无其事,安然自得的样子,残阳突然说道:“欧阳兄,你早知道这是个埋伏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