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公弼虽然未处宰相之位,却有宰相之量。看完苏东坡的手稿,陈公弼命人一字不易,全文上石,并慨然说道:“吾视苏明允,犹子也;苏轼,犹孙子也。平日故不以辞色假之者,以其年少暴得大名,惧夫满而不胜也,乃不吾乐耶!”
陈公弼胸怀坦荡,光明磊落,对苏东坡日后的影响很大。从这件事之后,苏东坡痛思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认为陈公弼是个真正的长者,便开始主动修好,二人的关系随即出现转机,从相互敌意慢慢变成了惺惺相惜。
后来,苏轼因其子陈慥之请,为陈公弼作传,其中有这样一段:“公于轼之先君子为丈人行,而轼官于凤翔,实从公二年。方是时年少气盛,愚不更事,屡与公争议,形于言色,已而悔之。”(《东坡全集·陈公弼传》)
陈公弼在凤翔任上,因将别州馈送的公使美酒据为私有,坐赃去职,后来抑郁而终。无聊的人据此分析,陈公弼之所以获罪,是因为欧阳修为了给苏东坡出气,就在背后下黑手,对陈公弼展开了报复。
在我看来,以陈公弼的坦荡,欧阳修的学养,苏东坡的豁达,这种说法恐怕是不怀好意的人刻意杜撰,摆脱不了“以己昏昏,使人昭昭”的嫌疑,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妄人妄语。
“佳节久从愁里过,壮心偶傍醉中来。”(苏洵《九日和韩魏公》)苏洵一直过得很压抑,好在宰相韩琦一直向朝廷力荐,苏洵得到了“试秘书省校书郎”的小官。
北宋官制,官员职称前一般要加四个字:“行”、“守”、“试”、“权”。“行”指高职兼低职,“守”指低职任高职,“试”指“试用”,“权”指“暂代”。
本朝国耻“靖康之变”后,徽、钦父子被掳北上,太宰张邦昌被金国强立为“伪楚”皇帝。这位爷深知自己几斤几两,与大臣开会时自称“予”而不称“朕”,公文往来时用“手书”而不用“圣旨”,所封官员的职称前一概加“权”字。
“校书郎”主要从事校雠典籍,订正讹误的工作,官阶为从八品,是名副其实的芝麻小官。老苏拼得头发都白了,对“校书郎”的职位相当不满。
苏洵直接挑明了自己的意思:“京官之与试衔,又何足分多少于其间,而必为彼不为此邪。然其所以区区无厌,复有求于相公者,实以家贫无赀,得六七千钱,诚不足以赡养,又况忍穷耐老,望而未可得邪。”(苏洵《上韩丞相书》)
意思虽然挑明了,官还是要做的,苏洵在写给韩琦的信中说:“洵久为布衣,无官长拘辖,自觉筋骨疏强,不堪为州县趋走拜伏小吏。相公若别除一官,而幸与之,愿得尽力。就使无补,亦必不至于恣睢漫漶,以伤害王民也。”
“校书郎”官职太小,工资太低,要是另外能给安排个官,我保证好好干,这就是苏洵的态度。韩琦确实够意思,他也觉得苏洵是个人才,便让他遥领文安(今河北廊坊文安县)主簿的空缺,具体工作不需要赴任,而是待在汴京编修礼书。
苏洵终于混成了国家公务员,便收起所有的旁杂心思,一心扑在编书上。苏洵刚刚稳定了工作,北宋朝廷发生了一件大事:宋仁宗驾崩了。
宋仁宗是个好皇帝,令人悲哀的是,他所有的儿子全部早夭。国不可一日无君,宋仁宗堂侄赵曙继位,这就是宋英宗。
宋英宗上台,苏东坡任期已满,就要回京述职。宋英宗是苏东坡的“铁杆粉丝”,不出意外的话,苏东坡就要时来运转了。
北宋历来实行考察官员政绩的“磨勘”政策,地方官员三年任期一到,朝廷依法将其停职停薪,以便考察他的政绩。根据考察的结果决定去留,表现好的留下担任新职,表现不好的直接撵回老家种地。
一朝天子一朝臣,宋英宗是因为宋仁宗无后才幸运地做了皇帝,早年曾任岳州团练使、秦州防御使,也算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好些年。
苏东坡文名日盛,加上之前老皇帝、老太后不住口地夸赞,宋英宗一上台就想提拔苏东坡为“知制诰”,让其专门为皇帝起草诏令。为了摸摸满朝文武的底,宋英宗找到韩琦,与韩琦进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探讨。
宋英宗满脸期待地看着韩琦,没想到韩琦却极力反对。韩琦不愧是官场老江湖,他认为苏东坡突然身居高位,不是什么好事,闹不好会毁了苏东坡。
爱才若渴的宋英宗只好做出让步,建议让苏东坡担任翰林修注,负责处理宫中公务以及记载之事。韩琦再次提出反对意见,他认为苏东坡有“为天下用”的大才,但综合各方面因素,还是将其留在中央培养锻炼为好,依靠恩宠让其搭乘直升机,反而会害了他。
宋英宗虽然满心不乐意,对韩琦提出的意见却不能不考虑。韩琦倒是给面子,想出了折衷的招:让苏轼进入国史馆修史吧,这是他的长处,可以做到人尽其才。
宋英宗对韩琦投向赞许的目光,对老韩的意见全盘接受。就在宋英宗以为万事大吉时,韩琦提出来一个条件:按照惯例,在苏轼进入国史馆之前,要先考他一考。
宋英宗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当场反驳韩琦,说:“试之未知其能否,如轼有不能邪?”(《宋史·苏轼传》)之所以要考一个人,就是要知道他是否有真才实学,别人我不敢说,像苏轼这样的人,还有必要考他吗?
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宋英宗说出这样的话,至少包含了两层含义:老韩,你太拘泥于常规了,何必多此一举;老韩,你该不会是嫉贤妒能,故意刁难苏轼吧。
尽管宋英宗放了狠话,却依然不能左右韩琦的意思,苏东坡必须参加上岗考试。毫无悬念,苏东坡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手中妙笔一路生花,顺利通过三关考试,被正式任命在国史馆修史。
不能不说韩琦是苏东坡的伯乐,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韩琦深知在史馆工作的官员,有在宫中图书馆值班的条件。
苏东坡是文化人,文化人见了书比见了女朋友还亲,苏东坡正好趁此良机饱读珍本书籍,这为他将来文学上的造诣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韩琦做了苏东坡仕途之路上的绊脚石,宋英宗是这样想的,其他文武大臣也是这样想的。这要是搁到当下,苏东坡肯定对老韩有点看法,不拿刀子找他拼命算是轻的。
苏东坡是个很可爱的人,他的做事风格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预料的。史书记载,苏东坡听到韩琦的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极是恭谨,说:“公可谓爱人以德矣。”(《宋史·苏轼传》)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们都是最平凡的人,干着最平凡的工作。在我看来,一个人能在毕业以后,干上恰投自己兴趣的工作,实在是莫大的荣幸。
文字编辑很枯燥,却是我的兴趣所在,且不管前途怎样,至少我不用带着情绪去上班,对我来说,这是最大的幸运。
修史确实是苏东坡热爱的职业,自打进了国史馆,苏东坡就在寄情诗书上更上了一层楼。操琴怀古,曲酒对月,这期间苏东坡的生活可谓适意。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苏东坡对音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留下了数十首曲论琴铭,不仅新意频出,而且见解独特,所有这些都成为研究苏东坡生平的辅助资料。
《礼记·乐记》上说:“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於物而动,故形於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
音乐是个好东西,不仅反映人类的情感,而且可以缓解工作压力,给人带来不一样的听觉享受。我在心情不好时,经常抓起洞箫,要么吹奏一首《沧海一声笑》,要么吹奏一首《牧羊曲》,伴随着抑扬顿挫的箫声,心里的不快便一扫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