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王元年,也是大齐历三十三年,齐王身体每况愈下,宫中为了立储之事,气氛日益紧张。
每个人的心里似乎都绷着一根弦,齐王一刻不宣布接班人,这根弦一刻就不能松动下来。
齐王很烦恼。
这烦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所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
大皇子齐皓,性情温雅,行事低调,和善有余而稍显懦弱,虽然是长子,但是从不出风头。
按照长子立储的传统,应该他做太子,可是齐皓看起来对太子位并无多大兴趣。加上齐王本身并不是长子,所以是否长子即位并不讲究,这也是齐皓无心太子位的原因之一吧。
二皇子齐飞武艺不错但是缺乏头脑,冲劲有余而圆滑不足,性格刚愎自用,从不相信别人。半年前和楚国联军大破夏侯氏,归朝后青云直上,一度加封追赏,风光无限。
三皇子齐风,庶出,既自大又自卑,脾气暴躁,本不欲帝位,但是半年前出使楚国后回来性情大变,颇有争储之心。
最小的六皇子齐磊,年纪尚小,贪玩成性。被封王后镇守西风城。
兄弟几人,性格各不相同。
可惜,他们都不是齐王心目中最理想的人选。
齐国上下谁不知道,齐王一直最中意的是四皇子杰,可惜八年前遭遇不测,若是他还活着,现在一定是太子,而齐王也不会如此忧心忡忡,心力交瘁。
齐王躺在卧榻上,神情飘忽,目光悠远,一旁守着的太监宫女一个都不敢出声。
正在此时,突然有密探来报:
赵王于两个月前被刺身亡!
事发突然,几位皇子年幼,赵国后宫早已乱成一团,外戚干政,无人稳定大局,赵国江山岌岌可危!
齐王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从卧榻上跳起来,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消息一直被封锁,探子举手发誓千真万确,若有半句虚言万死不辞,齐王连连摇头,百思不得其解,谁敢这样大胆?!
“可查出是什么人所为?”
探子摇头。
齐王沉声道:“竟然有人如此神通广大能够潜入戒备森严的赵国王宫成功刺杀赵王,这可了得!”
“赵国秘不发丧,就是不想让消息传到大齐和楚国,这件事,受利最大的莫过于齐楚。幸亏现在皇上已经知道真相,依属下看,赵国走上灭亡之路指日可待。”
齐王却不说话,只是蹙眉。
探子看皇上神情陷入沉思,也不敢多言,只能干等着。
良久,齐王抬手吩咐道:“你下去领赏吧。”
探子领命而下。
**********
夜色如水。
齐国皇宫沉浸在一片静谧的气氛中。
此时,天水阁的寝室里却传出一声惨叫。
“啊!”娉婷夜晚突然惊醒过来,一身的冷汗。
她做噩梦了。
她又梦到夏侯琰。
这大半年来,夏侯琰已经成为她的梦魇,不止一次的出现在她的梦境中,每一次都是噩梦,每一次都是胸口窒息般疼痛,像是失足的坠涯者,找不到一个立足点,只有不停地向无底深渊坠落,坠落。
不是跌得粉身碎骨,就是连疼痛都感觉不到,直接灵魂出窍。
泪水疯狂的蔓延在脸颊,她拼命的呼喊着:“我不要死!我绝不要这样轻易死去!”可是任凭她怎么扯破喉咙喊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这样的梦境再次出现,这回没有叶浅守在身旁,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抚了抚胸口,似要抚平那窒息的恐惧和难过,顺了顺气,然后起身披好衣服,走出寝室。
值夜的宫女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摆摆手,说想独自走走,不要跟着。
她边走边想,叶浅不知道睡得怎样?
虽然同住天水阁,但是毕竟男未娶女未嫁,寝室之间有些距离,再也不能同山上那样亲近。
若是一直待在山上或许也是不错的——此次回宫,发现哥哥们争权夺位的趋势越演越烈,尤其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之间,任谁都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火药味。
最让她难过的就是父皇的身体大不如前,御医说没有什么大毛病,是日夜为国事操劳,精神郁结,心力交瘁所致。
自古以来,最难医的就是心病,作为皇室子女,对维护国家利益,巩固江山社稷平稳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倘若一直流亡在外不管不问也就罢了,然而如今毕竟回来的,就不能当做事不关己。
可是,凭她一介女流,又能够做什么?
哎……
想到这里,娉婷低低叹息一声,百般无聊的沿着走廊胡乱徘徊起来。
走着走着,忽然间,一个身影迅速的从视线余角飘过。
娉婷揉揉眼睛,再定睛一看,却发现灯火幽暗,只有树叶簌簌的响声,其他一切照旧,和往常一样。
莫不是自己眼花了?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白天看到的面具人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好奇和紧张。
她提着木灯,一步步往刚在那身影移动的地方走去。
那儿,正是御花园。
走着走着,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慢慢抓住了她,就好像多年前的自己亲眼见到杰哥哥被杀那一晚,她也是这样一个人提着木灯,在黑暗中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
她不能回头,直觉告诉她,前面一定有什么。
头顶月光凄然,散了一地的银白。
娉婷尽量不发出声响,猫着步子前进。
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然后,在花园深处,她看到两人熟悉的身影。
其中一身黑色素衣,身材苗条,一看便是个女子。
另一个人背脊微微有些弯曲,也是一身黑衣,和那女子凑得很近,正在小声的说着什么。
两人把声音压得很低,寻常人根本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娉婷由于得到了修罗血咒,内力大增,听觉也比一般人敏锐许多,她屏住呼吸,仔细聆听,那压低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不远处传来。
“赵王遇刺的消息看样子齐王已经知道了……”
“那他会怎么做?”
“不确定,不过我推测他会引以为戒,很快立皇储。”
“齐飞势在必得。”
“姑且让他得意两天。”
“然后呢?”
“见机行事,记得不可妄动,一切听我吩咐……”
“是!”
……
对话中断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复又响起:“公主还活着……”是那女子的声音。
“知道了。”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可是却令人感到窒息的压迫。
那女子沉默了一下,没再说话。
然后两人个人都没了声音。
“总之,一切按计划行事。”男子说。
“是。”
说完这句,两个人就各自散开了。
娉婷紧张的心狂跳,生怕自己被发现。
虽然看不清他们的样子,可是凭那声音,她认得清楚!
那女子,就是小雅!
而那男子,低沉粗哑的声音,分明就是白天那个花匠!!
显然,这个人不是花匠那么简单,他为什么要进宫,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点她还不知道,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是一伙的!!他们潜伏在这皇宫里,犹如苍穹中锐利阴毒的眼睛,正虎视眈眈的觊觎着后宫的每一个动态,凭她的直觉,可以猜测到他们正在酝酿一场不为人知的阴谋!!
那究竟是什么?
无法言喻的恐惧感在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每个毛孔都张开了,每根汗毛都竖起来。
娉婷心惊胆战的看着两人走远,才不动声色的缓步离开。
她匆匆回到天水阁,想把刚才的一切都告诉叶浅,可是就在她迈步跨进叶浅房间的刹那,她突然犹豫了!
真的要这么做吗?
阳药师说叶浅身体不容乐观,她时时刻刻都在担心。
白天的时候,心里虽然不痛快,走了一圈之后,心情舒坦了一些,毕竟还是担心胜过生气,叶浅能够来这里,能够面对父皇就是充满非凡勇气和毅力的证明,扪心自问,如果换成自己,她能做到吗?
叶浅为她舍弃了所有的骄傲和尊严,放下身段,抛开仇恨,难道她就不能包容他吗?
难道小小的一点不愉快,就能影响到他们吗?
不,只要他活着,他们能在一起,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叶浅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明明知道他有心事,明明知道他正在烦恼,还要更加让他担心,增加他的心理负担吗?这本就是齐国后宫的事,怎么也不该把他牵涉进来,他现在那么憔悴,随时都会病倒,决不能在这时候在烦扰他了!
娉婷吸了口气,决定自己考虑应对之策,不管怎样,决计不把本就身体堪忧,心事重重的叶浅牵涉进来。
她一定要揭穿这个阴谋!
就从小雅开始!
********
第二天.
娉婷起了大早,去叶浅那边看了看,然后便匆匆去找小雅。
小雅正抱着那白色波斯犬,神态亲昵,看到娉婷来了,面色不由僵了一下。
“看今个天是什么风,竟然吧公主给吹来了。”小雅放下波斯犬,嘴角抿起一抹不屑的笑,神态清冷倨傲,也不行礼。
娉婷微怒,抬起下巴冷声道:“我道是哪里来的乡野女子,见了本公主态度如此傲慢,原来是二皇兄的宠姬,也难怪,就连正牌的皇妃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对我这个刚刚回宫的公主有所敬畏呢?”
小雅一愣,不禁重新打量娉婷,只见她一身青白双色锦袍,云鬓高挽,姿容秀丽,脸上波澜不惊,却气势十足,高高在上不容亵渎,那气势震得她不由微微低下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