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变得格外安静。
叶浅静静看着齐王,齐王也看着叶浅,虽然没有任何语言,没有任何肢体动作,可是却有隐隐的敌意蔓延在两人中间——这就是娉婷匆匆赶来第一眼看到的情景。
还没进来,就觉得气氛不对。
可怕的沉默,不知道双方即将要做什么。
一边是她的至亲,一边是她的挚爱,又有这么恩怨纠葛摆在那里,可千万不要发生什么冲突才好。
娉婷几乎是冲到齐王榻前喊道:“父皇!”
齐王见她来了,淡淡一笑:“女儿,过来。”
面对如此和蔼亲密的态度,娉婷有些手足无措,看了看齐王,又看了看叶浅。
叶浅的表情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不同,眼波却是诡异的平静。
齐王道:“刚才父皇已经和叶公子商量过了,叶公子很有诚意要娶朕的掌上明珠,朕虽然舍不得,也只有忍痛割爱。”
娉婷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父皇是答应了吗?”
齐王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不愧是傲视群雄的一代君主,老谋深算,步步为营,如此一来,叶浅骑虎难下。
叶浅看着娉婷期盼热烈的眼神,“不”如何能说的出口?
心底一声叹息,面上淡淡一笑。
齐王慈爱的看着女儿,嘴角的笑容与天下每个疼爱子女的父母无异,却在儿女的婚姻上加注了政治的筹码。他伸出青筋交错的手握住娉婷的手,嘴角含笑,语气宠溺:“父皇答不答应,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叶公子心里有你,愿意像父皇一样把你捧在手心里呵护,不管发什么,就算拿天下所有的珍宝去换的你的笑颜,也心甘情愿。”
边说边抚着娉婷的发丝,娉婷脸色微红,毕竟当着叶浅的面,表达出这样亲密的父女之情。
可是,这也是真情流露,对她而言,父皇是天下最好的父皇,不管对别人怎样,对自己都是好的。
齐王虽然看起来精神尚可,可神色却掩不住的沧桑疲惫,娉婷看了的忍不住难过。
若是能得到父皇的成全,那将是多好的事。
回去的路上,叶浅一句话也不说,神情也是少有的冷淡。
“怎么了?“娉婷忍不住问。
叶浅好像没听见,娉婷又问一声,他才回过神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到:“没什么。”
“父皇松口了,你难道不开心吗?”娉婷不明白。
叶浅微微蹙眉。
“你怎么了嘛?“娉婷觉得有些不对。
叶浅心里十分矛盾,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两人各怀所思,一时间都陷入沉默,各自无言。
娉婷有点生气,她从没见过叶浅这样)他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她,她想。
走了一路,快到天水阁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父皇和你说了什么,你都原原本本的告诉我,可千万别瞒着我。”
叶浅心烦意乱,不想让娉婷再添烦恼,硬是忍着没说,只是淡淡一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娉婷心中有些不快活,说好互不隐瞒的,可是他还是在这样的时刻选择了推开了她。忍不住有些郁闷,应了一声,便走开了去。
抬头时阴霾沉郁的天空,如垂眉的惆怅容颜,朵朵乌云如墨,似浸饱发胀的宣纸,仿佛下一刻就要滴下水来。挟带着一丝春寒的轻风陡然增急,卷起了无数花瓣,白色的花瓣在空中随风飞舞,朵朵飘落,迎面而来,在这原本明媚的时节,添了几分萧瑟之意。
也许是和自己此时的心情有关吧,娉婷轻叹一声,漫无目的的在后宫中游走。
不远处,几个宫女聚在一起给水里的鱼喂食,笑声清脆,粉色的衣裳映衬着碧水涟漪,非常美丽。
只听一个宫女说:“你们听说没,御花园来了一个花匠,经他侍弄的花草都盛开的特别茂盛,奇怪的是整天都戴着面具呢!”
“是啊,听说是被火烧毁了容貌,为了遮丑才戴着面具的…。。”
“你看到过他的脸吗?”
“没有!我可没那勇气看!”
“听说他的声音也可怕极了……”
“好了好了,别说那个丑八怪了,我们说些别的事吧。”一个宫女迅速转移了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
新来的花匠?
娉婷耸耸肩,这个她没什么关系。
“汪汪!”就在此时,前面突然传来了一声狗叫,只见一团白色的小东西,嗖地一下窜了进来,不偏不倚地冲到她的面前。
娉婷敏捷灵活地捉住了这个小东西,拎起来一看,原来是只黑白相间的波斯犬。
它的毛发,毛尖呈黑,中间纯白,贴着皮肤之处是灰色。用手抚摩,它的皮毛就像是覆了一层霜,手感极妙。
她的思绪微微一滞,蓦然间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杰哥哥曾经送过她这样一个小东西。
真没想到现在宫里也有人养这种狗。
忽然宫门外响起了守卫的呵斥声,好象是和什么人起了冲突。
接着一个小宫女一脸惊惧匆匆跑过来,差点迎头撞上娉婷。
“站住!”娉婷问:“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小宫女扶着胸口心有余悸的地指着宫门外的一个身影道:“公主,失礼了……那……那个人的面具掉了,他的脸,好,好可怕```”
娉婷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在看到一个男人和侍卫面对面,双手系着脑袋后面的绳子,正在戴面具。
她信步走上前去,见那个男人背脊有些弯曲,面上带着一张肤色的面具,正在接受侍卫的训斥:“你不知道这里是公主歇息的地方吗?要是你这幅样子吓到了公主,该当何罪?!你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顶罪!”
那男子被说的一声不吭,模样有些无措。
娉婷心想,他就是宫女口中说的那个花匠吧?
她阻止了侍卫继续呵斥:“怎么回事?“
侍卫道:“启禀公主,这个人是新来的御花园杂役,不知道怎么走错了路,惊扰了公主,还请公主责罚!”
娉婷若有所思地望了那个男人一眼,问:“他是新来的吗?”
“是。”
“既然这样,想必他也不是有意的,就算了吧。”
“是!”侍卫双手抱拳,又对那男子道:“还不快谢恩?!”
男子点点头,不卑不亢地朝娉婷行了个礼:“谢公主!”
他的声音令娉婷不禁吃了一惊,从未听过这样低沉喑哑的声音,就好象粗糙的沙砾互相摩擦而产生的响声。
娉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总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
见他低垂着头,她忍不住道:“你为什么要戴面具?”
男人低声道:“小的容貌丑陋,怕惊吓公主```”
“是啊,公主,您才回来,可千万别被这家伙吓到了,添了晦气。”小宫女着急的在一旁插嘴道。
那个男人的身体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也顺着小宫女的话道:“这位姑娘说的极是,公主既然刚回来,千万别看小的容貌,不然小的万死难咎。”
“好吧,”娉婷无奈道:“这只狗是你养的么?”
男子摇摇头:“不是。小的看它从二皇子那里逃到御花园来,二皇子的宫女说一定要抓住了,小的斗胆就跟过来,没想到不小心面具松动掉下来,吓到了宫女,实在是抱歉。”
娉婷点点头,把怀中的小狗交给他,问:“二皇子什么时候开始养这种小动物了?本公主记忆中,他好像一向不喜欢的啊。”
男子道:“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一旁的小宫女低声说:“是小雅姑娘喜欢,二皇子特地送她的。”
小雅,又是她!
娉婷吸了口气,心底涌起一丝莫名的烦躁,这个女人颇有心计,早上经过那一幕,二皇嫂一定很伤心吧。
想到这里,她冷冷道:“拿着它赶快回去吧。”
“是!”男子接过小狗,正要转身折回去,那小狗却不安分的挣扎起来,“汪汪汪”的乱叫。
“别乱动!”男子紧紧抱住波斯犬,白色的小家伙很不安分,对着男子的手背狠狠咬了下去。
男子吃痛松开手,那小狗朝着御花园快速的奔走了。
娉婷扑哧一笑:“看样子它不买你的账呢!”
男子怔了怔,尴尬的笑了笑。
娉婷见男子手在流血,问:“不要紧吧?”
男子摇摇头,弯曲的背脊却好像紧绷起来,面具下的眼睛正在打量娉婷。
感觉到男子的目光,娉婷心里忽然有些发毛。
那张面具下的脸,想必极其吓人。
娉婷淡淡道:“你去司药房包扎一下吧,就说是我的口谕。”说完便匆匆转身折回去了。
娉婷一边走一边有种有种心跳的厉害的感觉,只觉得那男子的眼光医者跟随着她,她甚至不敢回头看,只是加快脚步往天水阁赶回去。
回去见叶浅正靠在软榻上,正对着墙上的山川地理图发呆。
叶浅一身素雅的长袍,头发有些松散,铺开的黑色长发犹如令城最华贵的丝帛闪闪发光,有几缕盘桓在墨绿色的靠背中,他的神色有些恍惚,下垂的睫毛轻轻颤动,像蝴蝶扑打着的羽翼。唇角微歙,那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好像夜晚的月光。
叶浅听见有动静,方才抬起脸,说:“你回来了?”
娉婷走到他身前,也坐下来,问:“你发什么呆?”
“我有吗?”叶浅打哈哈。
娉婷白他一眼:“累了就睡一会。一会儿我去帮你弄汤药。”
叶浅眉梢微皱,沉声说道:“这种事,交给下人就好,你何必亲自劳神做?”
娉婷笑着说道:“交给别人我可不放心。”
叶浅静静的看着她,细细碎碎的光芒在她的眼中交叠着,就像是冬日厚厚的云层隐约现出的艳阳。
他忽然凑近她,轻轻吻着她的眉毛,仿佛春天的细柳拂过清澈的水面般温柔。
这轻轻的一吻将刚刚那种沉默疏离的感觉,骤然变成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渐渐融化。
娉婷伸手抓住叶浅的手贴在脸上,唇角的笑,由内至外散发出来的,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爱恋,如同温暖的水波漾漾洋溢。
叶浅将娉婷一把拥进怀里,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脸颊,心跳,一下一下传来……
娉婷……
——我该怎么做?
我不能放开你,可是也不能答应那样的条件……
我究竟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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