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飞鸿城。
这里是北方的交通枢纽,运输业十分发达,南方和东方所有的货物必须从这里经过才能运到北面,城内贯穿着南北第一大运河渭水河,光凭这点就让周围城市艳慕不已,就连齐国也是垂涎已久。
齐国一向与飞鸿城城主交往甚好,也是因为能得到优先通关权的原因,只是从上任城主失踪以后,便鲜有往来。
新上任的飞鸿城主十分神秘,行踪不定,到现在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知道是一个手段非常,背景了得的年轻男子。
据说,赫赫有名的长阳王在背后支持着他,楚国因此得到最优通商权,而有谁若是敢对城主有意见就是把长阳王也不放在眼里。
普天之下,没有人敢得罪长阳王,光是效力于他的“影”想起来就叫人胆寒三分。
而今,楚桓王刘梓宣病逝,长阳王登上国君之位,以铁血强悍恩威并重的之国手段睥睨天下。
飞鸿城也是空前强大,整个城分外热闹,到处是驿站、镖局、交易市场,规模堪比令城,而车马数量更是令人瞠目结舌得多。
虽然这位神秘的城主不太现身,不过行事作风十分严谨,也颇有才能,城中事物俱是处理的井井有条,经济比往日更加发达,一片欣欣向荣,作为连接东西部贸易最重要的枢纽,飞鸿城富可敌国,仿佛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这片广漠的大路上。
要说那飞鸿城主的宅子,却和他的地位并不相符。
上一任城主可谓穷凶极奢,恨不得所有房间都用黄金为墙金玉做瓦,里三层外三层装点得比皇宫还要豪华,占地多达整个城市的三分之一,在里面一天也走不到头,非常容易迷路。
而新城主一上任便把这豪宅充了公,对百姓开放,偌大的人工湖谁人都可以赏玩,不像前任若是有人私自到湖边玩耍都是犯了戒条,要承受重罚。
加上比以前更加宽松灵活的税收政策,让这位上任不到两年的年轻城主威望骤升,赢得了民众的一致好感。
现任城主的府邸叫做“雅舍”。
这宅院并不大,前厅加后宅不过占地几亩而已,建筑简朴大气,毫无矫揉造作之意。
有一个花园,一条小溪蜿蜒到一个石亭下方,汇聚成一个小池塘。山石少许,石桥一座,布局紧凑,却十分合理,每一处都是景致,池塘里的红鲤正悠闲的摆着鱼尾浮浮潜潜,似乎正好奇的打量着石桥上的人。
这是一个年轻男子,一身素雅的云纹锦缎的长袍,肩头绣着一束兰花,气质清秀飘逸,此刻悠闲的坐在亭子里,面前一壶茶,空气中飘着淡淡茶香,他嘴角微微上扬,眼睛盯着不远处向他走来的两个人,他正等着他们,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好久不见,梅。”年轻男子站起身,对来人摆了摆手,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梅对着白袍男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久不见,兰。”
兰捶了捶梅的胸口,目光转向梅身边的那个人——娇小的身子,脸被晒得有一点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眸子如同水晶葡萄般,明亮透彻,两颊微微泛红,樱唇轻启,喊了一声:“兰。”
“公主。”兰俯下身行礼。
她连忙摇手:“我再也不是公主了,请直接叫我的名字,娉婷。”
“好,娉婷。”兰的笑意更深了:“还是这个名字适合你。”
娉婷。
对于世人来说,她已经是个冤魂了,她的衣冠冢还静静的躺在世界的某处。
就连她自己,也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那时候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长长的一条黑暗隧道,只有前方有隐约的光芒,她追逐着光芒向前飘着,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连忙跟上去,那个人回过头笑着向她招手,是杰哥哥!!如同幼时一样,她向他飞扑过去,他却没有如以往一样,张开双臂等着抱她入怀,反倒很生气很生气的样子,似乎根本不想见她。
她站在原地,迟疑地想着,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回头处一片漆黑,前方却有温暖的光芒和杰哥哥。不知道为什么,杰哥哥一脸凄伤,默默无语地看着她,他的神情触动了什么,脑子里划过一个模糊的面容,他似乎凄厉哀伤的叫着她的名字。
娉婷,娉婷……一遍一遍叫着。
她克制着对黑暗的恐惧,向后走了一步,杰哥哥露了一丝笑,她的身体疼起来。
“娉婷,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
“你听见没有……”她向后每走一步,远离了光亮一点,身体越发的疼痛,原来往前的每一步是幸福,往后的每一步都是钻心的疼痛。
可杰哥哥在笑,脑海中的那个面容似乎也是欣慰,那么再大的疼痛,她都可以忍耐。
一步又一步,缓慢但艰难地向后退去……
“娉婷!”有人在喊什么,难道是在叫她?她努力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醒过来,竟是一处农家。
梅就在身旁。
她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能看见东西,还能看见活着的人?
难道她还活着?
那时候,难道是——叶浅救了她?
梅说:“你终于醒了。”
“我没死?”她吃惊的问。那支箭不是有毒吗?她记得叶浅抱着她,可她仍然浑身发冷,抖得不停,疲倦的根本睁不开眼睛,她看见叶浅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他说了什么,然后她就什么印象也没有了。
可她竟然没有死?
“当然没有!”梅笑盈盈的望着她:“是公子救了你。我们赶到的时候,他正抱着你。”
她的脸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又问:“那,他人呢?”
“公子回去复命了。”
“去楚国么?什么时候走的?”
“前天就启程了。”梅说:“公子一直陪着你,原本想等你醒了才走,可是时间紧迫,若是赶不及约定的期限,之前所有的付出与牺牲全都白费了,所以,你要体谅公子。”
“他去见了长阳王?那,那他走之前怎么说?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她喜忧参半,又是欣慰又是黯然,神情复杂的笑了笑。虽然夏侯氏的目的暴露了,不会有无辜的性命被牺牲,可是长阳王知道自己还活着,不会一声不响的放过她吧?
“没事,公子对长阳王说公主已死,并且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公主可以不必去楚国。”
“真的吗?”她激动的拉住梅的袖子,她那时候说喜欢他,他知道了她心意,所以才这样安排吗?
“是的,所以你再也不用担心啦。”梅说。
“那他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梅摇了摇头,安慰道:“这些都不用担心了,公子一定也想见你,办完事情一定会尽快来看你的。现在首要的是养好身体,你流了不少血,需要好好调理才行。这山上不少野味,我回头去打一些回来,给你补补身子。”
娉婷点点头,说:“谢谢你。”停了停,又问:“兰和竹去了哪里?”
“他们都受了伤,所幸没有生命危险,就在隔壁休息。”
“哦,你们都没事。真好。”
是啊。
能活着就好。
生命是这样可贵。
她原本再也不指望什么,没想到苍天垂怜,幸福向她招手。
叶浅,哦,叶浅,她要好好的,健康的等着他回来,等他回来了,她要告诉他,她是多么喜欢他,她愿意放下所有的仇恨,愿意原谅他所做的一切……
他们要之前说的那样,永远在一起,一天也不分开。
一个月后,她的伤基本好了,兰先行离开办事,梅和竹留下陪着她。
她每天都盼着叶浅能早些回来。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他却毫无音讯。
他去了哪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担心的睡不着觉,就连梅和竹都不知道他的行踪,看样子他不想让她知道了,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迟迟不肯现身呢?
她想不明白。
最折磨人的是等待,心在半空悬着,上不得,落不下,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盛夏已去,秋色满山,蒙蒙的细雨带着萧索打在她的脸上,一声声都敲在她心上。
因为受伤加上最近食欲不好,她清瘦了不少,单薄的身影立在农家的院落中,落寞好像一缕孤魂。
梅在不远处静静望着她,真心为她感到有一丝心疼。就连看起来漠不关心的竹也忍不住问:“真的没有公子下落?”
梅摇了摇头:“公子只说等着他主动联络我们,却没有说具体的日子。”
“可是已经两个月了,怎么也该有个消息,难道是长阳王为难他?”
“不会,长阳王代表楚国出征,现在应该在打仗,怎么可能为难到公子?除非……”梅欲言又止。
“难道是,公子有意不想见她?”
“我也不知道。”
“兰怎么样?飞鸿城一切可运转正常?”
“恩,没什么大问题,公子对他很放心。”
“那他应该有公子的消息吧?”
“不知道,兰什么也没说。”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姑娘,怪可怜的。”竹于心不忍。
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什么时候开始同情她了?当初不是看她不顺眼的吗?娉婷现在看到你还有些怕呢!”
竹摸了摸自己下巴,问:“我有这么吓人吗?”
梅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渐渐收敛的笑容,叹息一声:“要是菊也在多好。”
没有人能忘记那个笑起来淡淡的嘴角有酒窝的男子,用自己的生命阻挡夏侯琰追兵嗜血的步伐,那样残阳如血的黄昏,他谱写的那首悲壮而凄凉的挽歌。
“是,要是他在,我们还是四个人。”
“我想,菊如果看到她和公子能在一起,也是会微笑着祝福的吧。”
竹点了点头:“我希望公子早些回来,别让这姑娘再憔悴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