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用铁链挟制一个不敢对他动武的女人,又抽出她的佩剑比在自己的脖颈上,是想杀人还是自杀?
他不知道。
侍卫们慌张扭曲的脸孔,衬得女子更加优雅端庄。
她就那样静静看着他,轻蔑的、不屑的,带着被打扰的不快。
长风知道自己很蠢,他威胁不了她。
她不会在乎一个小小的侍卫头领,她更不会在意一个向来都瞧不起的懦夫。
可他没有办法,他太委屈、他太难过,他想要回家,他想要蹲在家中属于他的角落好好地痛哭一场。
他可没有家。
他慌慌张张地后退,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她霸占了他的家,她囚禁了他的母皇,就连他自己,也被她玩弄与股掌之间。
“长风,你放下剑。”女子终于开口,眉头拧起来的模样让他下意识的想要顺从。
他太爱她了,太怕她会不开心。又或者,他对她的惧怕已经渗入了骨髓,无力反抗。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爱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爱的是谁?
如果说,他喜欢她最初的老实善良。可是现在,她摇身一变、面目全非,他爱她哪里?
过去的锦瑟,只剩下一个躯壳。
他爱的,只是这躯壳而已。
“不。”长风死死盯着她,将拒绝从口中艰难吐出。
不,我不会再听你的话,我不会再回到你身边!我手中的剑即便杀不了你,也杀得了自己!
锦瑟凝视长风片刻,失望摇头,“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后果?还有比现在更坏的可能吗?
长风冷笑打断她:“我不在乎。”又猛地拉紧了手中的锁链,喝道,“我要见我的母皇,让我见她!”
怀中的侍卫随之踮起脚尖,仰首艰难喘息。
锦瑟盯着他,半晌,哧笑出声:“长风,你可不可以学着动动脑子?你怎会天真得如此……”她大概一时想不出形容词来,顿了一顿,方摇着食指一字一顿道,“天真得如此可恶!”
她摇头看着仰在长风铁链之间的女子,又看向长风,“身为凤后贴身护卫,竟敢如此渎职!保护不了凤后早就是死罪!长风,你用个死人来威胁我?!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刚开始还是和颜悦色,渐渐愈发声色俱厉,到最后简直是怒不可遏!
所有人均是愈发胆战心惊,到最后竟是不约而同纷纷跪地。长风挟持的侍卫长早已浑身颤抖、面白如纸,整个人完全软在长风怀里。
长风勒着她惶惶退了一步,咬着牙让自己尽量平静,不想露出半分惧色叫人看了笑话。却奈何直觉一股寒气自从女子眼中射出,将自己整个儿笼罩起来,浑身愈发僵硬、行动不能。
自知无法威胁到锦瑟,长风只得拉着女子磕磕绊绊后退。待好不容易靠上了墙壁,又将瘫软的女子一把推开,靠着墙猛地将抵在脖颈上的剑一紧,色厉内荏道:“少废话!我要见母皇!马上!”
大不了一死,我早就活够了!
锦瑟没有回答长风,只是瞥了倒在地上的侍卫一眼,平静道:“拖下去处死。”
长风一愣,随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却说不出话来。
锦瑟望着他笑,轻飘飘道:“一条人命,长风,这就是你任性的后果,可还满意?”
脚步声沉闷而拘谨,侍卫长一声不吭任人左右架着拖拽了下去。
又何止是一条人命?她的背后还有父母、还有夫室、还有儿女……
身为侍卫长,武功怎会不敌自己?她若不是怕伤了自己,是绝对不会受制的。如今,她却要为这份心软付出送命的代价!
长风将自己紧紧贴在墙壁,脑中轰鸣作响。他绝对不能替她求情,他绝对不能着了锦瑟的道!
兀自喘息了半天,长风方惨白着脸癫狂一笑:“与我无关!处死她的人是你!是你!”
锦瑟莞尔:“可逼我这样做的,却是长风你。”
慢条斯理,却狠狠切中要害。
长风一震,险些软倒在地,手中的剑却又瞬间逼得更紧。
我不会认输,我绝不认输!
“是!是我害的又怎样?!哈哈哈……”长风狂态毕现,肆无忌惮仰首大笑,“大不了我给她陪葬!”
原本胜券在握的锦瑟却猛地皱眉,急匆匆低喝一声,“长风!”
焦虑之色一闪而过。
长风诧异怔住,随即脖颈处传来刺痛,低头一看,恰巧一滴鲜红的血珠滴落,融入白色锦靴之上,化作血色梅花一点。
原来是剑刃割破了颈部的皮肤。
再抬头,锦瑟已经恢复如常,只是脸色更加阴鸷,拧眉硬声道:“够了!你想闹到什么时候?!”
长风呵呵冷笑,方才果然是自己眼花,竟将那厌恶看成了紧张。
心中却无法不痛,倏忽想起曾经乱发脾气割破了手掌,母皇疼惜自责的模样……呵呵,姬长风,你是何等的愚蠢可恶!为了一个不爱你的女人几次三番与母皇翻脸,惹她生气,最后竟然引狼入室,害她身陷囹圄!
有眼无珠!那次的雪盲症为何不让你就此瞎了?!
想到这里,长风心中猛地咯噔一声,随即惶惶然抬目四顾。冬日里白刺刺的阳光打在漫无边际的雪毯之上,光芒四射,道道白光如刀锋般锐利刺目,像是要将人活活剜死!
眼睛好痛……哪里都不敢看,长风摇着头,想要努力寻找温和些的地方,却发现根本无处可寻,就连自己穿的衣物,手中反光的剑,也是刺目的白!铺天盖地的白!
窒息!喘不过气来!
眼见长风举着剑,目光涣散混无方向,靠着墙慢慢滑下去。锦瑟再也无法保持镇静,却怕惊了长风,不敢妄自上前,只得连连喝了几声:“长风!长风!”
却每喊一声,他手中的剑便更深一分,血珠滴落的速度渐渐加快了起来,胸前的柔软白毛被染得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好了……好……”锦瑟随着长风的下滑半蹲了下来,努力寻找那双涣散的眼,“我答应你,我答应你……马上去见你的母皇,马上!”
眼前已是白雾茫茫,长风努力瞪大眼,视野中跳动着几道异常艳丽的颜色,女子的红唇一张一合:“我答应你了……长风,你赢了……”
赢了?竟然赢了?
长风无力垂了眼帘,呵呵笑着:“真好,我赢了……”
“放下剑,放下剑……”女子还在不停说话,不知是不是因为看不清,反倒觉得温柔在意,“我答应你的,便不会食言……风儿,别动……别动……”
握住他手腕的掌也算是温柔,虽然压抑地抖着,却没有以往不可一世的强硬。手腕处被轻轻一压,长风便蓦地松手,那染着血花的剑坠入松软的雪层之中,发出无力的噗声。
身子被猛地按在墙上,背脊与墙壁发出咚的一声响,疼痛未来得及到达,又被紧紧抱住、狠狠压着。
女子急促的呼吸,是如此贴近,每一缕颤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像细韧的蛛丝缠绕心头,挥之不去。却又那样遥远,像是陷入虚无飘渺的梦境,太不真实。
“长风……”她声声呼唤,紧扣他背脊的手指几乎将他戳穿,“长风,你真狠……你真狠……”
下巴被抬起,扭转着查看脖颈处的伤口。
长风就势仰着头,发觉竟然连天空也是白茫茫的,心中更加绝望。
他真的,好痛恨这种颜色,愚蠢的白!
“长风,”女子推开他,捧住长风的脸,要他看清自己的眼。
那里的怒与痛。
长风却茫然眨着眼,漠漠道:“锦瑟,你答应我的,带我去见母皇,我要见她……”
锦瑟眯起眼。
他便一次次重复,轻轻地:“锦瑟,你不能食言……”
锦瑟吸气,眉眼弯弯:“放心吧,风儿,我不会食言的。”
长风终于住口,放心闭上眼。
御医们提着药箱呼啦啦小跑着过来,止了血,缠了纱布。
锦瑟问:“弄好了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锦瑟又问长风:“还痛吗?”
长风睁着眼,愣愣看她:“不痛了。”
锦瑟笑笑,挥退众人。
又弯下腰温柔提起长风,在长风懵懂涣散的目光中拧紧他的下颚,然后猝不及防便是狠狠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惊得树挂纷纷散落,飘扬挥洒。
下巴被拧着,脖颈的剑伤自然连累不到。却也因为连头也不能偏,长风生生受了这一巴掌,耳根嗡的一声,痛过之后,脸颊又热又麻,想必难看的如同猪头。
长风直挺挺立着,他知道她的温柔向来是陷阱,温柔越多、陷阱越深,竟然还像傻瓜一样回答她,呵呵,太好笑了。
图穷匕见,锦瑟的声音也终于冷硬如昔:“长风,绝对没有下一次!”
无声动了动唇,长风发觉口腔里有涩涩的血腥味,连忙抿紧了唇。
锦瑟又道,阴冷地:“下一次,那个女人定会死得难看!我向你保证。”
她抓住长风的手指,又攀至手腕,紧紧握着:“回寝宫。”
长风却立住不动,静静望向远方,冷清道:“我要见母皇,现在。”
锦瑟默默转身,抬头看着长风,长发婆娑、身姿飘渺,有那么一瞬,竟恍如见到了昔日的离尘。
清透单纯的长风终于渐渐变成了看不清、摸不透的离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