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参将冯琴、大理寺少卿林之水、左丞相之女倪幼芝,”内侍抬了抬眼皮,确定没看错,方继续念道,“太仆寺少卿锦瑟,于两日后哺时至御花园围水阁一聚,钦赐。”
待到退出朝阁,众大臣才霍的哗然起来,将几个年轻人团团围住,欲要探听真相。
锦瑟向来低调,一副万事不沾身的老实模样,猛地被人围起来,竟惶惶然不知所以,木木呆呆也说不出个所谓。
一颗熟悉的后脑勺从眼前飘过,锦瑟瞪起眼,像遇到救星一样叫起来:“白玉瑶!太常寺的白少卿!”
那颗后脑勺顿住,然后,一张过分板正冷淡的脸转了过来,白玉瑶端着手臂,插袖不语。
锦瑟叹了口气,扒拉着脑袋肩膀费力挤了出来,对着白玉瑶弯腰拱手道:“在下知错还不成吗?白大人!”
白玉瑶挑挑眉,先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却又蓦地呲出一口白牙,眯起眼眉飞色舞道:“快说说,你这女人怎会摊到此等好事?!”
锦瑟慢悠悠直起腰,也学着白玉瑶端膀插袖,板着脸道:“你终于肯搭理我了?”
白玉瑶撅撅嘴:“谁叫阁下整天板着脸不理人!你与在下说清,满足在下的好奇之心,在下便不生气!”
锦瑟舒了口气,微笑道:“此事我是当真一无所知,至此我这心呐,还狂跳不停,也不知此事是喜是忧啊!”
白玉瑶忙亦步亦趋跟上锦瑟,连连道:“是喜是喜!不会是忧!左丞相的女儿倪幼芝、冯大将军的女儿冯琴,还有那大理寺少卿林之水都在其中,这事儿,绝对是喜!”
锦瑟收敛了下颚,长叹一声道:“但愿如此!”
白玉瑶斜睨了她一眼:“老气横秋!锦瑟你……”
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声刺耳娇笑打断,白玉瑶当即皱了眉,锦瑟却是不动声色地转头,一脸的老实厚道。
前方不远处两个女子正向这边看过来。
其中一个身着紫衣、身材高大,她乌发高髻,颧骨高高面色发黑。另一个却是一身红衣、身材娇小,发色偏黄,唇红肤白,容貌俏丽。
发出笑声的正是那红衣女子,她快步朝锦瑟走来,耳畔的银饰跟着摇来晃去:“呦!锦少卿,没想到您才是真人不露相,这座上宾居然有您的名字,林某实在是万万没有想到!”
这朝堂之上,锦瑟素来与人无怨,却独独与那大理寺少卿林之水不合,二人同年科考折桂,林之水殿试遥居榜首,锦瑟因笔试成绩优异勉强位列第三。
本应相互勉励共同帮助,这两人却不知为何势同水火,彼此互不相容。
白玉瑶闻言脸色更暗,正待说话,却见锦瑟微微一笑,颔首淡淡道:“以林少卿的才智,想不到,也是应该的。”
白玉瑶扑哧一声笑起来,林之水却是气得脸色发青,满脸笑容立即烟消云散,狰狞了一张俏脸恨恨道:“锦瑟,咱们走着瞧,看看宴会上丢脸的是谁?!”
锦瑟摇摇头,不再做无谓争辩,插袖不急不慢稳步前进。
路过两个女子身边时,耳边传来林之水不屑哼声。锦瑟回头,对二人微笑拱手,缓缓道:“既然是好事,那么锦瑟便先说一声恭喜了。”
林之水将脑袋扭到一边,紫衣女子却笑道:“冯某失礼,晚一步道喜,还望锦少卿莫怪。”
锦瑟越发老气腐朽,眯眼道:“客气客气。”
再回头,白玉瑶已经走得老远。
锦瑟作了揖,忙紧走几步跟过去,还未等白玉瑶发牢骚怨她胆小怕事,锦瑟抢先一步道:“请你吃酒。”
白玉瑶瘪起嘴,挑了挑秀气的眉毛,忍住了毒舌。
长风睡得并不好,一夜辗转反侧,直到天亮才勉强睡去。
又很快醒来,他皱着眉头命宫人拿来铜镜,果然,脸色憔悴。
长风长叹一口气,重重跌回床上,翻来覆去,蓦地坐起来。
宫人被他的神情吓的一颤,忙跪下来迭声问:“主子,您……您这是怎么啦?!”
长风烦躁扯了扯白色亵衣的领口,双手一撑床面,快步走到剑架前,随手取了长剑,破门而出。
片刻,呼呼带风的凌厉剑声在院中响起。
宫人在后面紧跟,不忘揉着前几天挨打未愈的屁股,叫道:“主子,您……可慢点儿!奴才可再也禁不起打了!”
……
哺时已过,女皇眯起眼睛微笑道:“皇儿尚在午歇,众卿家切莫着急。”
锦瑟在心中嘀咕:“这太阳都快落山了,还在睡哪?他每天可真是悠闲自在啊!”
面上却随着大家一同微笑,齐齐道:“臣惶恐!”
又想起长风揉着眼睛一脸懵懂的模样,心中蓦地一暖。
耳边却传来沉稳适中的女音:“锦少卿,何以如此开心?”
抬头,却是女皇。
此刻面带微笑的看过来,却带着如针刺般得凛冽与探寻。
锦瑟以敦厚的温柔不动声色划开锋芒,垂首恭谨道:“能够在此恭候皇子大驾,多等一刻便多一分殊荣,多一分殊荣便多一分开心。”
女皇脸色微变,刚欲开口,却听得如笙箫和鸣般男音传来:“你当真如此开心?!”
立刻转成了慈母的和颜悦色,转了头微微嗔怪着:“长风,贪睡要众爱卿久等,可是你的不对!”
天已黄昏,夜灯初上,幽暗的水面上,串串黄橙橙的灯笼如同明月相连,照亮伊人面。
湖中央的围水阁与一条拱形高桥相连,其上身影,翩迁而来。
锦瑟回过头来,看到一个光彩夺目的男子站在自己的面前,笑落眉梢,刹那间,灯火失色。
黑发如墨,白玉为冠,三两缕垂坠如柳,却抵不过晚风拨弄,最是风情无限。
黑色披肩巧将玉颈半掩,其上碎钻如莹莹流火,闪烁忽明。宝蓝色一水长衣衬得体态修长,于腰处盘亘宽宽嵌着珠宝的腰带,下方挂着剔透如酥玉佩,随着脚步摇曳轻响。
“是我错了!”他在众人面前立定,优雅弯腰,碎发忽地垂落胸口,“望诸位大人海涵则个。”
除女皇外,众人齐齐惶恐起身,手足无措鞠躬还礼。
女皇赞赏一笑,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宠爱:“长风,坐吧。”
姬长风不紧不慢优雅起身,径直绕过女皇为他设置的座位,歪头对锦瑟身旁的林之水微笑。
林之水受宠若惊,脸上涌起一片红晕,又慌乱又无措,刚想开口。
却听得长风道:“麻烦让一下。”
林之水一愣,随即惶恐又带些不甘的站了起来,讪讪不安立于一边。
姬长风提袍施施然坐下,一只手臂置于玉桌之上,扭头对锦瑟温柔笑道,黑眸如星:“见我当真是如此开心?”
锦瑟瞬间将列席之人一一看遍,每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不同程度的讶异之色。
与此同时,锦瑟瞪大眼,将惶恐又惊愕的表情做了个十足,换来长风得逞似的坏笑。
还有女皇的冷酷质问:“锦卿莫非与长风曾经相识?!”
“母皇,”姬长风立刻接口,“长风上次顽劣,多亏了锦大人相助,才得以顺利回宫!母皇,你可要好好奖赏她!”
“是么?”女皇眯起眼,冷冷道,“那朕当真要好好奖赏与她了!”
她讨厌锦瑟,从第一眼就不喜欢她。她执政多年,依靠的不仅仅是理智的判断,还有那些毫无根据的感觉。事实证明,很多时候,感觉是可信的,它甚至能够救命。
殿试时,她很不公正的给了锦瑟最低评价。却依然挡不住锦瑟迈入朝堂的脚步。她给了锦瑟闲差苦差累差,却因锦瑟功绩显著而不得不提拔。她曾经无数次明示暗示,太常寺将是锦瑟的终点。然而,长风居然看上了她。长风居然为了锦瑟的名额不惜绝食抗争,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啊!
这个女人真是她天生的克星,她想。
女皇回头,对依然尴尬的林之水微笑:“来,林爱卿,坐到朕的旁边。”
觥筹交错,酒过半酣。
锦瑟置于桌子底下的手忽的被人握住,不动声色地抬头,正对上半醉迷离的眉目。
长风被酒熏红的脸挂着顽皮笑意,他歪头,仅以两人听见的声音低低道:“见到是我,是否惊喜,是否开心?”
锦瑟一滞,想抽出手来却被握得更牢,虽然皇上已经离去,但这满桌依然皆是能找茬挑刺的眼睛。锦瑟不敢有太大动作,只得低低应了一声。
长风喜不自禁,愈发凑近,端起酒盏与锦瑟亲密碰撞,眯眼笑着:“我也开心。”
月色朦胧,灯盏昏黄摇曳,纯真无垢的笑脸艳丽如虹,绚烂若霞。
锦瑟怔怔瞧着,一时忘了思绪。
那边也不知谁咳了一声,锦瑟忙寻音望去,却见林之水闪烁的杏眼:“皇子殿下,微臣知您精通琴艺,特意用百年桐木为您打造了这架琴,望殿下笑纳。”
“送给我?”长风款款起身,掀了木琴的遮幕,随意拨了几个弦,琴音铮铮,长风满意点头,回身施礼道:“我很喜欢,多谢大人美意。”
倪幼芝与冯琴自然也不甘居后,忙分别献上东海明珠和凤鸣宝剑作为礼物,长风一一笑纳。
唯有锦瑟按兵不动,面上似有难色。